许茵稳住身体,抬头看了眼前车。
黑色奔驰,外观线条流畅,车身在夜色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价值不菲。
司机师傅也愣了下,他转过身来,略带歉意对她说:“小姑娘,您先坐着,我下去看看,没多大事儿。”
许茵点点头:“嗯。”
待师傅下车后,许茵一手搭在前座椅靠背上,一手在座位下方胡乱摸索着方才因惯性掉落的手机。
林漫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顺着机身发出的微弱光亮,许茵将手机从前座缝隙中捡起来,象征性拍了拍灰尘,而后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类似搬东西的嘈杂声音,还未等她仔细分辨,率先听到林漫由远及近,略带微喘的声音:“茵茵,你都到啦,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怕麻烦你嘛,我已经到了,你不要担心了哦。”许茵边说话边注视着前方的情况。
黑色轿车驾驶室门被打开,车主撑黑色雨伞,他身型修长,步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姿态优雅,并没有预想中的急躁和不耐烦。
黑色伞身被压得极低,看不清楚车主容貌,仅凭周身气质,也能猜到必是矜贵之人。
林漫:“那你现在到酒店了吗?”
许茵叹了口气:“没有,司机师傅追尾了,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林漫:“啊?这么倒霉呀,那你人没事吧?”
许茵秀气的眉毛拧成一簇,语气充满了无奈:“我人没事,就是坐车时间太久,有点累了。”
二人说话的间隙,许茵一直注意着车窗外,司机师傅身材矮胖,与对面高瘦挺拔的男人形成鲜明对比。
雨夜中,一高一矮,两人气势形成强烈的反差。
男人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撑着雨伞,俯身时,伞身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倾斜,充满压迫感。
雨天路堵,还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许茵敛下眼睑,思考了下:“漫漫,我先不跟你说了,我想重新打一辆车。”
林漫还是有些不放心:“真不用我们过来接你啊?”
许茵:“不用啦,我们明天公司见。”
林漫:“好吧,那就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许茵打开车门,走到司机师傅身旁,她侧身对着奔驰车主,声音不大不小:“师傅,您这边预计还要多久?”
许茵话落的一瞬间,位于她身旁的男人身体明显愣了一下。
她没有注意到。
司机师傅:“我们刚才打了交警电话,但是现在堵车,还不知道多久能过来,抱歉啊,姑娘,您要是着急的话,要不重新打一辆车?”
许茵现在只想尽快回到酒店休息,她顺着师傅的话回应:“好,师傅,那我重新打辆车吧。”
司机师傅:“好的,实在抱歉啊姑娘。”
许茵:“没事。”
司机师傅取消订单后,许茵重新叫到了一辆车。
她向后退了一小步,站在旁边静静等着。
新打到的车还要一会儿才能到,许茵收起手机四下张望,视线重新回落到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他伞撑得极低,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握着伞柄的骨感手指。
他很白,这是许茵的第一印象。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黑色雨伞似乎正在一点一点被他匀速抬高。
像是不由自主被吸引,许茵的目光下意识跟随上升的雨伞缓缓移动。
直到男人俊朗的面容彻底显现在眼前。
许茵僵在原地,浅色瞳孔无声放大。
二人目光透过雨幕毫无阻碍对视,目光所及之处皆变成电影慢动作。
周身车鸣声迅速隐退,雨滴掉落速度变得缓慢,璀璨霓虹灯亮光模糊。
心中所念之人轮廓变得清晰,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就这么突然出现在眼前。
许茵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停滞一秒钟后开始疯狂跳动。
记忆中的少年已褪去青涩,站在她眼前的男人鼻梁高挺,眉骨硬朗,一双冷淡眉眼略带诧异注视着她。
不等她再次捕捉,那股诧异感转瞬即逝。
路予烬身着黑色卫衣,没有任何图案,袖口被随意挽上去一截,露出冷白腕骨,浓重夜色衬得他皮肤更白。
那双年少看她时始终充满柔情的眼睛此刻被冷漠代替。
雨似乎又大了一些。
绵密小雨纷纷扬扬落在许茵的发丝、睫毛上,迅速凝结成细小晶莹的水珠,精致小脸被隐匿在硕大口罩下,只露出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睛。
许茵握紧了手中的手机,也许是太冷,也许是太用力,她的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
两人无声对视。
有多久没见了?
好像已经快七年了。
许茵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再次见到路予烬的场景,或是在清醒的时候,亦或是在梦里。
可能会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也可能会是在一个凉风习习的夜晚。
在心中预想过千百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他们会在这样糟糕的情况下见面。
他在冷风中长身而立,姿态优雅。
而她站在绵密雨幕中,略显狼狈。
正如当年,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年少时一眼心动的男人此刻真真切切站在眼前,许茵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她用很长时间才铸成的堡垒,再次遇见他时便轰然倒塌。
躲在上衣口袋的手指狠狠嵌入掌心,会痛。
许茵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开场白,藏匿在口罩下的红唇微动,最终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就那么僵硬在原地。
不知所措。
口罩遮住大半张脸,许茵害怕他认出自己,又害怕他认不出自己,多种思绪弯弯绕绕缠着一起,怎么也解不开。
路予烬在听到许茵声音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认出了她。
接近零度的天气里,她穿的那样单薄,清瘦的身躯被包裹在硕大的外套里面,空荡荡的,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寒冷泛着不正常的白。
她好像,又瘦了。
路予烬身体微动,意欲靠近她。
“予烬哥哥。”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也将许茵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些细小期待无情打破。
周身车鸣声迅速恢复,雨滴掉落速度恢复正常。
许茵循声看向走来的女孩,女孩肤色白皙,画着精致的妆容,声音温软,是在温室里被保护的很好的女孩。
女孩双手护着肚子,走到路予烬身旁:“予烬哥哥,还要多久?”
路予烬站在原地,他将伞往女孩的方向倾斜了些。
寒风裹挟雨丝吹过,许茵感觉不到丝毫冷意。
阔别多年,原来他身边早已有新人作陪,而她仍旧孤身一人。
路予烬并没有回复女孩的问题,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始终盯着许茵。
远处高楼霓虹灯闪烁,不断变换的灯光半明半昧映在她的脸上,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一如从前。
长久的沉默。
女孩似乎也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她再次开口:“予烬哥哥,你们认识吗?”
许茵手指不自觉攥紧,明知自己不该有所期待,却还是屏住呼吸,像是等待判官做最后的审判。
良久,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路予烬移开目光。
随后,许茵听到他冷而静的回复:“不认识。”
一瞬间,像是有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涌入胸腔,狠狠刺入每一寸角落,丝毫不留间隙。
许茵鼻腔迅速涌上一股酸意,眼睛不受控制地蒙上了一层水光,连带眼尾也泛了红。
许茵移开视线,睫毛上沾染的水珠顺势滑落,看起来像落了泪,她没有擦,整个人仿佛破碎的提线木偶。
掌心传来一片麻木,是手机在震动。
司机终于来了,许茵转过身子的一瞬间,听到二人清晰的对话。
“怎么出来了,外面冷。”
“不是我要出来,是宝宝想透透气。”
许茵耳朵被轰鸣声充斥,步伐有些僵硬,在彻底越过路予烬时,一股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从眼眶毫无预兆掉下来。
而路予烬一直盯着那道清瘦倔强的背影,直至许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蜿蜒车流中。
路辛瑶还从未见过他对着一个女孩能失神成这样,她打趣道: “予烬哥哥,你是不是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
路予烬垂眸:“嗯。”
路辛瑶:“......”
.
许茵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的酒店,她机械付款,机械下车,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
研发团队的男同事早已等候在酒店大厅,待看见许茵的小小身影出现在酒店门口,立即凑了过来。
“许大,脸色怎么差,是不是冻到了?”
许茵神情恍惚,硬生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没事,就是累了,我想休息下。”
男同事本想带她去吃夜宵,看许茵的状态不好,便没有再坚持,各自回了房。
许茵洗掉一身疲惫后,躺在床上,表情呆滞望着天花板。
方才雨幕中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无限循环。
-“不认识。”
-“不是我要出来,是宝宝想透透气。”
许茵拿出手机,打开手机中一个加密的相册,重复着一个曾经在夜里做过无数次的动作。
输入密码,手指轻点屏幕,将照片放大。
屏幕上的照片有些年份,像素并不高,照片边角起了褶皱,并不是用手机直接拍摄的,更像是直接拍下来的一张老照片。
泛黄的照片里,朝阳突破云层,浩瀚雪山被附上了一层金色。
女孩身体站的笔直,双手食指交叉勾在身前,看起来有些拘谨,而一旁的男孩意气风发,他并没有看向镜头,而是满目柔情盯着女孩的侧颜。
许茵摩挲着照片,许久后,点了删除按钮。
随着照片一起被删除的,还有她七年来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
这天晚上,许茵做了很长一个梦,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蝉鸣永不停歇的夏日。
有教室里做不完的考题。
阳光下恣意妄为的少年。
雪山上羞涩脸红的少女。
最后,是少年在璀璨烟火下情意绵绵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