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话题开得显然十分不合时宜。喧宾夺主，不，不对，如果是他的话，那也是凌驾于主人之上的座上宾。

崔莺莺把杯子放在赵松云面前。她的手挪开，带起一阵香风。

是昨天送的香水，说来也巧，她曾经看上这瓶香水许久。

囊中羞涩的时候曾经去柜台蹭香，喷在大衣的袖子上保存得当能香一周。

可惜终于有了闲钱要买下来当生日礼物的那天，最后一瓶被人扫货一样滚到购物篮里。

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有的东西真的是锦上添花，也只能锦上添花，她攥着钱站了很久，离开了。

走的每一步都没有底，不知道会不会跌倒，很害怕，但也要走下去。

而现在那瓶香水只能当个赠品，添头都不算。

赵松云当然不会有谢意，她能读得出来他用眼睛对她说的话。

女表子，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感觉就是被抢了老婆的男人，崔莺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视线却仓皇离开。

仓皇，沈妥读出了这种感情，而赵松云还在望着她，他的女朋友。他心里忽然抽丝剥茧般地生出了一点怀疑。

其实有一瞬间赵松云为她的冷漠自持吃惊，他当然知道姜堰对她有多好，他也知道她并不简单，但是她仍旧眉眼盈盈。

仿佛他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仿佛姜堰只是她肩头的落雪，轻轻的，也就拂开了。

和姜堰打架的淤青已经消失了，赵松云不自觉舔了一下唇角，隐隐作痛。

“是，他家里今天联系到我，”他一瞬间意兴阑珊，说：“我还以为莺莺会知道呢。”

“我怎么会知道，有的人什么事也不跟我讲。”

她装作没听出来他的话外音，有点不满地看着沈妥。

沈妥把自己从云南之旅拔出来，心底的怀疑暂且抛开，忙不迭地说：“不是的莺莺，我也不知道这件事的，何况姜少应该自己心里有数的咯。”

他看了赵松云一眼，道：“我们今天就不要说这些事嘞，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莺莺了。”态度终于是有些硬气，但说完他就踟蹰了一下：“我还没有好好跟莺莺道歉的。”

赵松云睃他，他真是见不得这副痴情种的样子。

沈妥掏出一张叠了几叠的白纸，展开就是一封道歉信。别的不说，他的字倒是真的行云流水，赏心悦目的。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的，展开细密的黑字纤秾适度，可惜他不舍得封个信封。

但显然他对自己的字是信心十足的，此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赵松云看崔莺莺也不一定受得了，只是她是真能演，他真希望等会儿她脸上还能有这么惹人垂怜的动容。

崔莺莺安安静静地等沈妥演完了，除了读信，其他时候并没有多的反应。

其实读信时候的展颜一笑是因为她捧着手里那张寒酸的纸。

盖因念到那句“我是青春和衰老的结合体，我有健康的身体和病的心，在朋友间我有直爽的名声，在恋爱上我是一个低能儿......”

余光观察着沈妥期待的神情，脑子里很不合时宜地想到那句：丫头，这都拿不下你？

好歹人家也确实是用的自己的照片当作头像，倘若戴望舒先生知道自己的作品被这么用，九泉之下亦有愤愤。

当时实在是没忍住，笑了。

但见她这样不咸不淡的，沈妥以为她还在生气，默了一默，只好用眼神向赵松云求助。

赵松云支着下颌微微扬眉。

“好呢，我帮你探探崔小姐的口风，”他难得用词这样考究，正经到让人手臂有点发麻的程度，鸡皮疙瘩还没掉，又听他说一句：

“许是崔小姐觉得你不会做人，赔礼道歉赔礼道歉，你只道歉不赔礼，怪不得人家不假辞色。”

他这一句调笑似的，让沈妥一张脸青了又白，慢慢退到边上去了。

沈妥换了张不远不近的桌子坐，服务员迎上来：“这位先生，请问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他摆摆手，看到那头赵松云掏出了一叠纸。

崔莺莺微微一笑，一张张翻开，原来是照片。

有些边界，是不好轻易跨过的，一旦跨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没了。早就说了，微妙的边和转折，沈妥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到底是个男人，对这种事的敏感度并不会低，刚刚的怀疑又冒出来了。

赵松云怎么会有备而来？他对莺莺......?沈妥的脑袋一下打结了，要说赵松云怎么看得上崔莺莺，这显然是不合适的，莺莺那么好。

可他知道赵松云也是很招人喜欢的，在沉迷各种火车忙着全世界到处参观之前赵松云一度喜欢泡夜店，喜欢他的妹妹很多，他又大方，每天一套黑桃A更是吸人目光，时不时还往舞池里撒钱。

全场都为他疯狂。

他呢，就喜欢看人疯狂。

在这个喧闹的世界，旁观显然是一种奢侈。

莺莺和他显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旦细想才发觉赵松云似乎已经有很久没有去外地看火车了，平时就是周末他都要一张机票飞到北方坐一趟绿皮火车的……

现在两个世界却出现了融合，那是为什么呢，看着他们并排在一起的样子，沈妥想不通，他只觉得刺眼。

“这是哥哥给我准备的礼物吗？”

照片被崔莺莺翻完了一遍，她说：“看得出很用心呢，不过如果以后还有这种机会的话——我还是更喜欢现金。”

“喜欢就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还嘴硬，赵松云很客气地一笑。

“我在本地是没有亲人的，出来的时间也不长，见过薄情寡义的富人却实在不少，但是像你这么……重情重意的，倒是保护动物。”

崔莺莺凑近了，声音嗲得要命：

“哥哥，只有我有个问题一直弄不清楚，我真不知道你是太在乎姜堰呢，还是——其实是你太在意我?”

照片从她手里掉出去。

“你说，”崔莺莺的目光扫过他的耳钉，促狭地，黏稠的，一闪而过的。

在她弯腰之前掉出的几个字，像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原地。

她说:“……你说你贱不贱啊?”

沈妥当即过来帮她捡，递到崔莺莺手里的时候才发现她的脸色格外难看，难堪，蒙羞后的神情。

“你就是这么来跟我道歉的？”她说，声音发冷。

“什么？”

她没说话，下唇咬得发白。

他看到手里的照片，照片一瞬间好像变成了什么烙铁，烫得他的手一松。

一块烙铁跌进碳里了。

照片上是崔莺莺和一个男人，两个人挨得很近，她的眼睛几乎是直直地望着镜头的，又像是漫不经心的一瞥。

沈妥一直知道她的瞳孔很黑，但这是第一次觉得黑得像一支原子笔反反复复涂抹他的心。

而像这样的照片，散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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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