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亦没走成，几年不见的父亲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他无法就这么干干脆脆地离开。跟胡濬一同上了楼，两人已经进去了家里，一人坐一边沙发相顾无言。

简淮盛这几年老的速度非常快，头发变成了花发，脸上甚至有了老年斑，记忆中那张温和噙满笑意的脸已经完全变样。

看到他望过来的目光复杂且充满愧疚，简亦心里猛地一涩，突然没有勇气走近。

“亦亦……”简淮盛踌躇起身，就连声音，都带上苍老的证明。

看到简亦，宋予侈像是看到了主心骨，立马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一米八几的人低着头，跟犯了错的孩子一样一脸生无可恋。

胡濬点头打过招呼，叫了声伯父之后便拉着宋予侈去厨房端茶倒水，把空间留给了父子两。

进到厨房，胡濬恨铁不成钢地问：“你打人老子干嘛？”

宋予侈很无奈：“我上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鬼鬼祟祟在门口徘徊，站他身后好几分钟都没发现，问他找谁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清楚，换你你不怀疑？”

胡濬扶额叹气：“然后你就动手打了他？你怎么不动脑想想，谁家的私生粉会是个老人？”

宋予侈：“……他带着帽子口罩，从背后看的确精神抖擞，我当时没考虑太多。”

胡濬决定放弃治疗，不想理会宋予侈。

宋予侈望了客厅一眼，简亦已经坐到了他刚才的位置上，父子两之间气氛不算差，想到得知简淮盛身份时的惊恐，宋予侈心情忐忑道：“应该不会记仇吧？”

胡濬无声叹气，发自肺腑地替宋予侈提前默哀：“你还跟他儿子谈恋爱呢，初次见面就把老丈人打了，你是这个！”

比了个敷衍的大拇指，胡濬在杯子里装好茶叶，让宋予侈拿出去，不放心地交代道：“态度好点，能挽救一点是一点。”

客厅。

简淮盛仔细端详着简亦，作为一个父亲，他并未尽到抚养他长大的责任，看到儿子一个人把自己照顾得这么好，他又是欣慰又是愧疚。

几年的时间，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变得生疏，不知该从何说起。

简亦无所适从，静默几分钟，率先打破沉默：“你怎么来了？”

简淮盛紧张地搓着大腿，脸上带上讨好的笑：“网上说你被追车，还被人打了，我就……看看。”

自见到简淮盛起简亦的神经就一直紧绷着，听到他的话，眼眶突然一热。

简淮盛说得轻松，可如果不是他手机落在屋里，简淮盛会不会白跑一趟？

然后，再满怀心事的回去？

宋予侈端着茶水出来，放到简淮盛面前，犹豫了一下说道：“伯父，刚才是我太冲动了，你身体有没有事？”

他清楚自己出手的力道，目光落在简淮盛脸上，看到他的眼周边缘已经显出青色。

简亦听到后看着简淮盛，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担忧。

简淮盛看过直播，知道两人的关系，微微一笑摇摇头：“我没事，你也是为了亦亦，能理解。”

宋予侈坐到简亦身侧，不自觉挺着背，接受审判。

下一秒，简淮盛就对他道：“这位先生方便先离开一会儿吗？我想和亦亦单独聊聊。”

宋予侈心里疯狂叫嚣着‘完蛋’，面上装得冷静，僵着双腿重新回到厨房里。

对上胡濬关心智障的眼神，宋予侈十分沮丧：“不容乐观！”

胡濬嘴角抽搐，善解人意地打开一扇窗户，宋予侈靠着厨台，默默点上一根烟。

等宋予侈离开，简淮盛刻意找着能和简亦亲近的话题：“这个孩子长相端正，也很有责任感，看起来还不错。”

简亦愣愣点头：“宋老师他对我很好。”

看得出简亦对宋予侈的依赖，简淮盛神情微舒，嘴角浮起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说完，简淮盛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水，再次陷入沉默。

简亦抬眼静悄悄地打量着他，岁月不饶人，印象里那双经常拉着他迎风奔跑的手犹如枯柴，眼睛变得模糊，就像蒙着一层灰尘。

无数次背起自己的背也不再挺拔如松，佝偻着让人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沧桑。

五十多岁的年纪，却苍老的仿佛八十岁的老人。

“爸……”生疏的称呼脱口而出，简亦猛地低下头，紧紧咬住牙关，忍住快要哭出声的呜咽。

简淮盛手里的杯子一松，重重磕在茶几上，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颤颤巍巍应了一声“爸爸在。”

看着简亦手足无措的样子，瞬间老泪纵横。

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没听到简亦喊自己一声‘爸爸’了，从他意识到工作不如家庭重要的时候，自小黏着他的简亦已经不再对他敞开笑颜。

在舒颜一日接一日的怀疑和埋怨中，两个孩子的心里都将他看成了破坏家庭的刽子手。

哪怕他之后有意和简亦沟通亲近，简亦就像是看到了洪水猛兽，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厌恶和憎恨。

他有口难言，因为他错过了简亦的整个童年，舒颜已经在他心里埋下了包裹着恨意的种子。她让十几岁的简亦来解决子虚乌有的事，将他的自尊在孩子面前撕得粉碎。

他辞去了工作，却也失去了家人，他的妻子从未爱他，他的孩子也在恨他，婚姻走向彻底失败的那一刻，简淮盛觉得自己窝囊极了。

他本已经做好了被简亦恨一辈子的准备，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还能听到他再叫一声“爸爸”。

一时间，简淮盛无法自控地流出了泪。

简亦掐着手心，咬住唇肉咽下哽咽，片刻后，他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看着简淮盛：“当年你们离婚的时候，你和妈妈为什么都不要我？是因为—”

简亦的话被简淮盛激动打断：“孩子，爸爸没有不要你，爸爸当时已经决定净身出户，会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你们和妈妈。”

简亦带着哭腔反驳他：“你骗人！你当时说我是妈妈的儿子，你根本没把我当你的孩子，你不喜欢我，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整整六年，简亦都在做着被父母抛弃的噩梦。

他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他们回头看看，可睁眼醒来，终究还是他一个人。

他以为自己变得更优秀就会被看见，没想到，得到的竟然还是谎言。

简亦哭得嘶声力竭，厨房里的宋予侈听到动静当即就要冲出来，胡濬及时拉住了他。

“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你去只会更糟。”

宋予侈挥开他的手，着急吼道：“你不懂。”

拉开门刚要出去，就看到简淮盛单腿跪在了简亦面前，将放肆大哭的孩子抱在了怀里。

简淮盛不知当年的谈话竟全被简亦听见，此时此刻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凌迟了一万遍，疼痛蔓延，他恨不得立马回到过去，捅上自己一刀。

“爸爸没有不要你，亦亦，爸爸以为你更喜欢妈妈，那样说是想让你妈妈对你好一点。”

简亦伏在简淮盛怀里，泪如雨下：“你骗我，你就是不想要我。”

简淮盛心痛到崩溃：“没有不要你亦亦，爸爸—”

简亦自小就黏他，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每次哭闹，只要他伸手一抱，立马就能咧着嘴哈哈大笑。

后来一家人分崩离析，而简亦当时只依赖舒颜，为了不让舒颜的恨转移到无辜的孩子身上，他只能装作对简亦冷漠。

他做好了一切打算，只要舒颜对他的两个孩子好，他愿意付出一切。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竟伤害了年幼无知的简亦。

简淮盛懊悔不已：“爸爸只是以为那样对你更好。”

他不善经营家庭，他当不好一个父亲，他以为自己无私奉献，谁知到最后却连畜牲都不如。

这些年以为简亦一直恨自己，连看他一眼都得小心翼翼躲着，没想到，却是再次伤害了他。

简亦哭声渐小，简淮盛的面颊贴着简亦的头，细心支撑着儿子压过来的重量：“爸爸知道错了，是爸爸太蠢了。”

简亦直起身，避开简淮盛伸过来的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凝视着他质问道：“当初离婚审理时，是你亲口说要姐姐的。”

简淮盛落寞地收回手，保持着跪着的姿势没挪动：“当年你妈妈怀疑我出轨，你和小絮坚信不疑，在我们两个决定离婚时，你们都觉得是我毁了这个家。”

“小絮她也恨我，她也不想跟着我，但得知你妈妈的情况不足以抚养两个孩子后，她告诉我她可以留下，让年纪更小的你去跟着妈妈。”

简亦瞳孔震动，这么多年，他没想到真相竟然会是这样。

“你后来为什么总去国外看姐姐？”简亦隐隐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简淮盛叹了口气，语气里饱含怨恨：“当年你妈妈带小絮出了国之后精神逐渐不稳定，那时候她的疑心病已经非常严重，不清醒时怀疑你姐姐是我派去监视她的人，因为我在她面前选择了小絮，所以她把对我的恨转移到了小絮身上。每每趁她不防备的时候就把人锁在卧室里不给吃喝，小絮无法逃脱，只能跟我求救。”

“我尝试带你妈妈去接受治疗，但每次检查都显示无恙，回到家安宁几天，等我回来就又对小絮下手，甚至有一次她在小絮的牛奶里加了大剂量安眠药，差点让她没命。”

简亦瞪大眼，眼泪猝不及防滑下。

“姐姐那些朋友圈……”简亦不敢深想下去。

简淮盛说：“小絮说你和她一直在保持联系，害怕你看出端倪，就每天定时定点发一些提前拍好的照片。那些照片，都是在你妈妈逃脱检查之后对她假装很好的时候拍的，有时候她一天能拍上百张。”

说到这里，简淮盛深深叹了一口气。

“两年时间小絮被折磨得患有重度抑郁症，几次三番想自杀，都被及时救了回来。你十八岁那年我拿着你录取通知书和毕业的照片去见她，那次恰好是你妈妈最清醒的时刻，因为你已经成年，就算小絮离开，你妈妈也无法再上诉讨回你，所以我出面带她离开了。”

简絮受够了虚伪的人际关系，和舒颜断绝关系之后她徒步前往各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大自然的治愈下，身体慢慢好转起来。

简淮盛本无意告诉简亦这些。

简亦自小就性子单纯，他的世界非黑即白，本不应该了解这些扰人的过往。

但通过今天的谈话，简淮盛才发觉，简亦早就长大，他们自认为的保护对他来说更是一种伤害。

看着简亦哭红的眼睛，简淮盛小心抹去他挂在脸上的泪珠：“亦亦，爸爸和姐姐都很爱你，只是我们太笨了，没想到会伤害你。恨爸爸也没关系，但不要讨厌你姐姐好不好？她一直都在关注着你，每个月都让我拍很多照片给她发过去。”

“得知你上了综艺，她还专门从深林里跑到泰国，因为那里有网络，可以看你的节目。”

简亦抿着嘴无声落泪，简淮盛坐到沙发上，揽着他的背抱着人轻哄。

就像儿时一样，把自己放在掌心的珍珠小心谨慎地呵护起来。

“我的亦亦很厉害，七岁拿了全市普通话比赛特等奖，十三岁拿了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第一名，十五岁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一中，十八岁考上最好的大学，每次大小考试都是班级第一名，不但优秀完成两个专业的课程，还拿到了国家级奖学金。毕业后又成了最厉害的游戏主播，一枪一个头，杀得敌人片甲不留……”

简淮盛如数家珍一般夸赞着。

听到后面，简亦半哭半笑着捂住简淮盛的嘴。

简淮盛眼眶微红，惋惜道：“我的亦亦一直都很优秀，爸爸都看到了。”

这是昨天采访时简亦说的话，简淮盛记挂到了心里。

所有一切误会都说开，简亦却觉更难过。

当初他怨天尤人，以为所有人都不爱他，没想到，最后差点成了作茧自缚。

因为怨恨，他和简淮盛六年不见，他很难想象，在他极度埋怨他的时候，简淮盛是如何生疏的躲躲藏藏，又是如何摆弄手机里那些复杂的软件去留意他的所有消息。

他也不敢去想每次和他通话的简絮是怎样伪装幸福，想尽办法骗过他。

这一刻，简亦觉得自己无比自私，简直糟糕透顶。

看出他的想法，简淮盛轻拍他的脑袋，不愿他思维受控，悄然转移话题：“你和那个宋老师现在在谈对象吗？”

听到简淮盛提起宋予侈，简亦微怔，然后不太自在地点点头。

虽然同性已经合法，但他不确定简淮盛能不能接受。

“爸，”简亦的声音细如蚊蝇，“他叫宋予侈。”

简淮盛起身坐到对面：“亦亦，去叫他出来，爸爸跟他聊聊。”

见简亦犹豫，简淮盛笑道：“放心，爸爸就是跟他熟悉一下，不会为难他。”

简亦去厨房找人，宋予侈和胡濬两人跟较劲一样一人一根烟的比拼，小小的屋子烟雾缭绕。

他们背对着门口方向未能察觉，听到开门的动静宋予侈急忙在烟盒上摁灭烟头，扇了扇满屋的烟雾问：“你和伯父谈好了？”

简亦“嗯”了一声，然后道：“他想见你。”

宋予侈脸色隐约一变，马上恢复自然，离开前看了胡濬一眼，带着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坐到沙发上，简淮盛乐呵呵地打量着他：“宋予侈对吧，今年多少岁了？”

宋予侈态度端正：“二十八了伯父。”

简淮盛点头满意道：“年龄大点好，会照顾人，房子买到了哪个区？”

宋予侈说了小区名字，立刻补充：“全款，名下还有一套房两辆车。”

“可以。”简淮盛拿起手机点了几下，然后才开口道：“我给亦亦买套房，就买你们那个小区吧！”

这话算是间接同意了他们的恋爱，宋予侈面上一喜，迫不及待道：“伯父，不买也可以，我哪里空房间很多。”

简淮盛抬手制止了一下：“还是有套房子好，这里安保不好，亦亦先搬去我哪里住。”

和儿子关系好不容易缓和，简淮盛想趁热打铁，多跟儿子亲近亲近。

简亦没有拒绝，他还有很多问题想了解清楚。

搬家的事简淮盛安排了秘书让他负责张罗，简亦先回卧室去整理最近要用的东西。

原本已经拿走了一部分衣服，简亦将拍摄中换下来的脏衣服重新装起来，打算带回简淮盛那里去洗。

屋外的宋予侈得到简淮盛首肯，喜不自收。

之前虽然了解到简亦和父亲关系不好，但通过这会儿的谈话，宋予侈也知道两人或多或少有误会。

现在误会解除，岳父就是顶在头上的长辈，他必须得时刻尊重。

正要张口感谢简淮盛的信任，对上视线，看清简淮盛眼里的审视，宋予侈全身蓦然一凉。

下一秒，就听简淮盛宣判道：“再成长几年吧，你年龄大，性格却还是莽撞，还有待考察，等变得成熟稳重后再谈婚事。”

宋予侈：“……”我就知道他记仇！

宋予侈：剁手剁手！不剁是狗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父亲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