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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归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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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武之人多多少少都会把脉,但若是论断病开方,这归云山庄中内还就真就刘老这一位。没人知道刘老真实年龄,似乎从老庄主,老老庄主起,他就在山庄里了。他刚进山庄时也练的是剑,后来自学通了医术,但有用剑的底子在,看病治人时开的方子都有归云山庄凌冽的风格。

谢夭这病,寻常大夫看不好,反而剑走偏锋的大夫说不定还有些法子。

所以李长安死乞白赖地把人拉回了归云山庄,又在第二天就领着人去见了这位传说中的刘老。

那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搭上谢夭的脉,眉头先是一皱,然后又啧啧称奇起来。模样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好看。

谢夭还是对刘老有些尊敬的,毕竟没点真本事也不可能在山庄里这么多年。但他又觉得神医堂堂主都看不出个什么花来,刘老能看出来什么?于是他笑了笑,问道:“老人家有何见解?”

刘老闭目捋了捋胡子,神情像是还在回味。两人大气不敢喘地等着这位不知道多少岁的老人开口说话。

就见刘老伸出两根手指,只说了俩字——“玩完”。

谢夭:“……”

谢夭心道那你那表情是怎么回事?正想问出口,却见李长安眸光沉了一下,似是有些心情不好。

刘老又笑吟吟道:“小伙子,你可是奇人呐。背着这破烂经脉还能跑能跳的,全天下找不出来第二个。”

这话好像是在夸人,但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

谢夭道:“那还有法子吗?”

刘老呵呵一笑:“法子我倒是没有,只能靠你自己,看你那经脉能撑多久。不过老夫没有法子,不代表归云山庄没法子。你去练练剑吧,说不定有点用。”

谢夭眉头一皱:“练剑?”

李长安也奇怪道:“让他练剑?”

之前极上寺那秃头和尚断过,谢夭此生跟练武无缘了。就连江问鹤也千叮咛万嘱咐地对谢夭道,千万不可妄动内力。所以谢夭能不碰剑就不碰剑,都七年来桃花枝出鞘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这个时候突然蹦出来一个人捋着胡子说让他练剑。

谢夭在心里想,果然这就是归云山庄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夫。到哪都离不了剑。

但认真讲,听到刘老让他练剑的那一刻,他几乎是感激的。

剑对他来说太不寻常了,江问鹤跟他说他以后可能再也出不了剑的时候,他表面上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心如刀绞。

他很少有干脆死了得了的想法,那天他醒来,是生平第一次那样想。

李长安问道;“可是极上寺本禅大师说,他身体不合适习武。”

刘老摆摆手:“内家功法不能练,他现在经脉承受不住。但外家功夫还是能练的。”

内家功夫和外门功夫相辅相成,外家功夫为表,内家功夫才为里,有的江湖骗子舞刀弄剑样样精通,实际上丹田空空如也,那就是只练了刀剑但没练内功心法,用来招摇撞骗的。

谢夭斜斜看刘老一眼,合着这位嘴里说的练剑,还就真是单纯练剑?

刘老似乎看出了两人所思所想,淳朴一笑道:“强身健体嘛!”

谢夭:“……”

李长安:“…………”

练练剑能够强身健体是不假,但也不是非得练剑吧?但凡谢夭愿意多走两步,都能强身健体。

刘老多余的也没说,两人只能先行告退。虽然练剑这个法子听起来有些胡扯,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了一个方法。

谢夭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试一试。

两个人不说话,又都莫名地一起往弟子练剑的校场走去。

刘老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最后又盯着谢夭看了一会儿,幽幽叹了口气,道:“年轻人,能不能闯过去,就看你自己了。”

正是上午,弟子练剑的时候。校场上早已练得热火朝天。归云山庄内每个弟子练的基础剑招相同,都是“逍遥游”,“归云十八剑谱”等基本剑招,再往上则各有不同,得看他们跟着的师父是谁,如果是宋明赫亲传,或者是宋明赫亲传的亲传,那就练得是“千仞剑谱”。

如果跟的是怀竹月,那就是练得是“怀柔剑”。不过怀竹月也没收几个徒弟,整个校场上练“怀柔剑”的没几个。

至于谢白衣所创的“飞花三十六剑”,更是只有李长安一个人能练了。

校场上最多的,还是那些苦练“归云十八剑谱”的弟子。这些弟子都是入门,尚未行三拜九叩的拜师大礼,因为不够格。归云山庄基础弟子,必要通过考核后,才能正式拜师。

因此这些人见谁都喊师兄。

见李长安来了,一群人齐齐停下手里的剑,弯腰行礼道:“长安师兄。”

他们中有不少人想拜入李长安门下。一是因为李长安年纪轻轻踏入剑仙境,素有“一剑霜寒”之称;二就是因为谢白衣,没机会跟着谢白衣了,如果想要修习“飞花三十六剑”,只有跟着李长安了。

奈何李长安刚十九岁,不收徒。

李长安冲他们点点头,又对谢夭道:“你没练过,先在这看一会儿。”说完,便去指导师弟练剑了。

谢夭冲他点点头,眼珠一转,看见站在最角落的褚裕。只见褚裕抱着胳膊,满脸鄙夷地看着关子轩教师弟练剑。

褚裕也看见了谢夭,忙不迭地跑了过来,站在谢夭身侧,又臭脸地看了一眼关子轩,示意他俩之间划清界限。

褚裕道:“我感觉归云山庄剑术不厉害。”

谢夭笑了:“这些都是刚入门的弟子,要是这些都很厉害,那我们桃花谷是真的要完蛋了,咱俩就收拾收拾挑个坟吧。”

褚裕撇撇嘴,道:“那我也觉得不厉害。”

谢夭站在旁边看校场上的人练剑,总是觉得哪里别扭,但具体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他眼珠一转,看到校场旁边的流云阁,眼睛忽然一亮。

他趁着没人注意,悄无声息地绕到流云阁后,抬起头仰望着入云的卷翘弯曲的屋顶,道:“褚裕,想不想上去看?”

褚裕道:“怎么上去?”

谢夭眨眨眼睛道:“一上就上去了。”

流云阁虽说不高,只有一层,但也不是轻易就能上去的吧。褚裕正想再问,只见用了一招“燕子钻云”,顷刻间已经上了房顶。上了房顶还不完,他还要特意低头冲褚裕笑,道:“我有轻功。”

褚裕:“……”

娘的,我又没有轻功!

褚裕想骂人,又忍住了。他在旁边找了个梯子,爬上了流云阁。刚爬上去,劈头盖脸地就问了谢夭一句:“谷主,你打算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谢夭想了想,道:“等你修完心,就教给你。”

褚裕问道:“什么叫修完心?”

谢夭冲他眨眨眼,没再说话。

两人一起坐在屋顶上看下面校场弟子练剑,谢夭这时才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了在下面时那种别扭感从何而来了。

他还没被收入归云山庄的时候,就已经在流云阁上看师兄练剑了。后来他成了师兄,更是没在校场里站着过,永远站在流云阁上,看见有人哪里做得不对,就捻起一粒草籽打过去。

教李长安的时候也是如此,但是李长安他舍不得用草籽打,都是用轻功飞下去,站在他背后,几乎拢过他整个身子,抓着他的手带着他练。

如今隔了七年岁月,校场上练剑的人换了一批,他重新坐在流云阁之上,心底那点感概还没生出来,就讶异地发现——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谢夭看得直皱眉头,心道到底还是归云山庄式微,桃花谷一战之后,肯投效归云山庄的年轻弟子越来越少,好苗子更是被其他门派抢走了。

按百晓堂所处的江湖排名,如今天下第一门,当属地处中原的陨日堡。

谢夭长叹一口气,再这样下去,归云山庄怕不是要代代单传了。

正想着,又看见一个小弟子“归云十八剑谱”起手式都错了,“嘶”了一声,愈发觉得归云山庄前途堪忧了。

他继续盯着那弟子看,第二式,第三式,全都错了,下意识想从手边找个什么小石头小草籽地打下去,草籽都摸到手边了,一运功感觉内息有点冲撞,这才想起来他是谁。

谢夭只能遗憾地“啧”了一声,心道这小弟子运气好,幸好没遇见谢白衣。

那弟子早就听见“啧啧”声了,他练一式那个声音就“啧”一声,他心下恼火,四处去找声音来源。一抬头,刚对上屋顶上那人视线,那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发现他了,仍自顾自说了一声:“错啦。”

弟子一听更恼了,冲谢夭道:“你谁啊?归云山庄有你这号人么?”

谢夭摆摆手:“没有。”

弟子道:“那你怎么知道我错了。”

谢夭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可能我天赋异禀?”

他本意是想好好说道两句的,但他此时一个江南不学无术的公子,能说出来归云山庄剑术的精妙,就太诡异了。

小弟子气得火冒三丈,道:“你给我下来!你不是天赋异禀么?咱俩实打实比一场!”

谢夭连连摆手,这传出去不是欺负小孩吗?

俩人闹得阵仗有点大,校场上小半数人都看了过来。

李长安扭头看到谢夭坐在屋顶上那一刻,心头一震,他缓了缓才道:“你怎么上去的?”

李长安一说话,下面人立刻安静了。

谢夭指了指旁边的梯子,笑道:“爬上来的。上面视野好,看得清楚。”

“我看你是一剑都没看清楚!”那小弟子又恶狠狠道。

一边是自家亲传小弟子,另一边是自己半路捡到的谢夭,李长安谁也没偏谁也没向,道:“他怎么错了?”

有些太过高深玄妙的东西他不能说,也不能说得太过简单,这样会显得他很没水平,谢夭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道:“全身太硬了,气劲不对,只缠在胳膊上。只有胳膊发力,力气不是生于丹田。”

他平静看了那弟子一眼,眼神冷若寒潭,淡淡道:“这样的剑,一挑就掉。”

这最后一句话,没有千百次的实战,是说不出来的。这句话他本不该说,说了就有可能露馅,但他还是说了。

不说得严重一点,真和人真刀真枪地对打起来,那是要死的。

小弟子被那一眼看得一怔,气势明显弱了一层,还是鼓足了勇气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李长安看过那弟子练剑,确实有这样的毛病,虽说问题比较浅显,但没练过剑的还真看不出来。

谢夭真的有点练剑的天赋,可惜……他低头的瞬间眸光沉了一下,抬起头,眼睛又笑着看向屋顶上的谢夭,朝他伸出手道:“下来。”

谢夭看着他伸出的手,道:“干嘛?”

李长安:“练剑。”

这时关子轩也冲上面看了一眼,冲着褚裕摇了摇手里的剑。

李长安从旁边小弟子手里接过了一柄练习用的剑,谢夭一下来就递给了他,李长安道:“先练‘归云十八剑谱’。这是归云山庄入门剑谱,比较简单,很适合你。”

“我天纵奇才,能不能学难的?”谢夭道。

“行,你天纵奇才,”李长安拉长了调子,瞥他一眼道:“你是神仙也得从十八剑谱开始练。”

谢夭莫名被他这句话整笑了,晃了晃手里的剑。弟子用来练习的剑都是软剑,边缘也不会开刃,防止误伤。谢夭看着手里明晃晃的软剑,道:“不应该先给我个木剑什么的?我看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

李长安道:“没有,爱练不练。”

“行,行。”谢夭忍着笑。

李长安道:“第一式,万水千山。我先给你演示一遍。”

归云十八剑谱第一式,可以说是最简单的一式了,越是简单的动作,寻常人越难做得好看。但李长安即使是练这么基础的剑招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他拔剑出鞘,先是从右上到左下一个斜劈,接着低身向前突刺,一边突刺一边顺势横画一个半圆。他演示的很懒散,仿佛没使什么力气,但远处,那一根竹子先是斜着裂开,接着又是横着一道裂痕,哗啦啦地倒下。

谢夭只顾着看李长安,看他的脸,看他用剑时的肩膀和手腕。他看到李长安握剑时手上凸起的青筋,以及横劈时扭转的腰线。

接着又看那被李长安劈断的竹子,竹子上已经微微覆盖了一层寒霜。

他不动声色地叹一口气,还是太寒了啊。

刚十九岁的少年人,应该满是蓬勃朝气,应当骄纵狂妄,怎么就他家这位,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心事,又哪来那么多霜寒。

谢夭宁愿李长安狂,狂得越没边越好。

等到李长安收了剑,走到他身边问他的时候,他才大梦初醒地“啊?”了一声。

李长安脸都气白了一分,道:“我再给你演示一遍。”

等到第二遍演示完,谢夭终于拔剑了。他最开始不能连贯地做下来,于是李长安就一点一点教他分解动作。

只见谢夭直直地朝右上方举着剑,腰没转,手腕也没翻,还大言不惭地问道:“对吗?对了吧。我觉得对。”

李长安:“……”

合着这位是理论上的天纵奇才,一握起剑就四肢打架。李长安深吸一口气道:“手腕往下转一点。”

谢夭照做,问道:“这样?”

李长安:“……”

谢夭手腕转反了,剑都快撇到天外去了。

归云十八剑谱谢夭不可能不会,那是刚入庄时老庄主逼他练了整整一年的剑谱,后来又不知道教给师弟,李长安多少遍。此时他故意存了点逗李长安的心思,只见李长安欲言又止了半晌,果然上钩了。

李长安难言地看着谢夭,用剑鞘拍了拍他手腕,道:“往里。”

谢夭这次照做。

李长安又用剑鞘拍了下谢夭的侧腰,道:“再扭一点。”

谢夭“啊”了一声,却是直挺挺地没动,半响问:“往哪?你拍我不知道什么意思。”

李长安:“……”

李长安快被谢夭折磨疯了,心道谢夭谁爱教谁教,他是不想再教了。忍了半天,终于不用剑鞘拍了,而是伸出手扶住谢夭的后腰。

手贴上谢夭后腰那一刻,谢夭腰眼忽然一麻。李长安手心也仿佛烫了一下,他眼里又闪过了一丝的不好意思,抿了下嘴唇,愣是没把手掌撤回来,而是稍微用了点力道,把他腰侧过来,道:“往这。”

谢夭姿势摆正确之后,李长安迅速把手收了回来。

谢夭回头看,才发现这人不好意思看他,装得跟没事人一样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谢夭笑道:“李少侠带着我练?”

李少侠没理他。

李少侠现在有点自闭,谁都不想理。

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面看了半晌,叹了一口气。

李长安站在他身后,握住他拿剑的手,几乎包住他半个身子,幽幽道:“我发现了。”

谢夭:“什么?”

李长安:“你不是神仙,你是傻子。”

说着,他带着谢夭顺利挥出了归云十八剑谱第一式。素有“一剑霜寒”之名的李长安很少出没有剑气的剑,他之所以有这个称号,就是因为他但凡出剑,必定有极寒剑气。

但这次没有竹子倒下,也没有裹着寒霜剑气,他只是松松地握住谢夭手腕,慢慢地斩出了一剑。

校场上其他弟子从没见过李长安手把手去教谁,更何况这个人甚至还不是归云山庄弟子。

但李长安就是教了,没在乎其他目光,好像也听不见他们议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像师父教授徒弟那样,带着谢夭练剑。

谢夭跟着李长安动作,忽然道:“归云山庄有木剑么?”

归云山庄有没有木剑,他比谁都知道得清楚。但他就是想问。

李长安道:“没有。”

他又顿了下,道:“但我有。”

一句话莫名让谢夭开心不少,就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开心。

李长安道:“你想要?”

谢夭道:“我想要就有么?”

李长安抿了下嘴唇,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却在心底暗暗下定了主意。

李长安的手心温暖又干燥,手心处有常年握剑留下来的小茧。谢夭因为冰蚕的缘故,比普通人更怕冷,就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他几乎是有点贪恋手腕处和后心李长安的温度。

谢夭心想,原来有人带着练剑是这个感觉。

李长安垂眸,能看见谢夭的侧脸,往前伸着卷曲的睫毛,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花香气。如今靠得这么近,他才发现自己比谢夭要高出半个头,从身后握住他手的时候,谢夭似乎半个人都在自己怀里。

也是因为谢夭太瘦了,他刚才摸到谢夭后腰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这人虽然看着高,但身上没二两肉。

秋高气爽,天高云阔。

两人顺着剑谱一点点往下练,还是这两个人,还是这个校场,甚至练得还是同一本剑谱。只不过两个人的身份调了个个儿。

谢白衣不知所踪,李长安长大成人独当一面,谢夭阔别归云山庄多年,终于又拿起了那柄刚入门时用的还未开刃的软剑。

而握着他的手的,正是他当年握着的。

“第五式,归云一去。”李长安清清冷冷的声音淡淡响起。

谢夭恍恍惚惚间,忽然想起年少时读过的一句诗。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最后一句诗来自柳永《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归云(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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