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苍回来时本就接近凌晨。对于两个习惯于早睡早起的孩子来说，这个时间实在太晚了些。又因为学宫已经放假，临近年关，六司六御统统放假，怀炎也没再给应星布置学习任务。

没有课业在身后撵着，前一天又睡得太晚了些，这让按照生物钟在清晨六点准时睁开眼睛的应星前所未有地感觉到了被窝的吸引力。

少年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力。

在熔金坊挥的每一下锤，不仅是在捶打着面前的材料，同时也是在锤炼他的精神。工造司的火以岁阳为能源，非心智坚定者所不能近。而怀炎门下的每一个弟子，都得从岁阳火的面前过上一遍。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考核。能在岁阳火的锻造下将自己成功打磨，即为成功，可跟随师长学习更为精妙的技艺。但若是没能成功，那么保密性更强的信息就不能对其开放。

当然，如果有人生来缺少这方面的抗性，那也不愁。不愿做工正，还可以跟着遍布六司六御的师兄师姐们去做些别的。真想在工造这条路上死磕的人，自然会一遍又一遍地去跟岁阳较劲。

时间也不会辜负他们的努力。至少在这数千年中，晓苍还未曾见过有谁在努力到位的情况下，被岁阳试炼拦在知识的大门外的。

但应星又与其他人不同。

他心中牢记着那由丰饶孽物而起的血海深仇，又不知为何对丰饶力量不甚敏感。连破八重试炼，现在的学习进度已经与怀炎门下目前排行第十六的落英师姐等同。按照朱明的评定标准，他早就具备参与到大型研究项目之中的资格了。

锻造需要耐心，也需要坚韧的意志。而应星在这两方面从未遇到过对手。同龄人喜好的幻戏玩乐从不能动摇他的心神。但眼下，被窝中伸进他睡衣下摆，将他的腰和腿尽数缠住的那条尾巴，倒当真成了他目前遇到的最大的对手。

在动摇他的意志方面。

应星闭了闭有些酸胀的眼，轻手轻脚地将手探进棉被之下，试图解开那条缠在自己身上的尾巴。

丹枫一向浅眠，能安然睡下的时间委实不多。应星对自己的要求十分严格，但面对丹枫时……

“阿枫他身体弱，今天又没有课业，多睡一会也无妨。”

少年瞄了一眼身边。龙尊大人睡得很沉，整条龙都埋进了松软的被褥中，只留一个乌黑的发顶和两只小巧的角。应星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和肌肉，缓缓向下摸索。

他深知丹枫对身边的环境有多么敏感。警惕的龙哪怕已经在朱明住了一年多，也仍然会因风吹草动而从梦中惊醒。不过在今年入冬，他窝到应星的床上后，丹枫的睡眠质量倒是有了相当明显的提升。

至少根据应星现在的判断，丹枫并没被他的动作吵醒。

丹枫畏寒，两人共同盖着的这床棉被对应星而言，其实偏厚。而他本身的体温又偏高，正常而言其实是有些热的。

但如果怀里有条体温偏低的龙那就不一样了。

应星深吸一口气，依靠自己钢铁般的意志，将自己从舒适度与温度都卡得刚刚好的棉被中拔出来。老实说，这真的有些困难。当然，应星在艰难的挣扎后，还是做到了。

少年触到了温凉的鳞片。他顺着鳞片摸索，试图寻到那团比棉絮更柔软的尾巴尖。实际上他也并不需要多思考，毕竟那团软乎乎的绒毛正搭在他的脚踝上。

他全程都没有掀开被子，单凭□□记忆进行操作。毕竟，那实在是条他再熟悉不过的尾巴。

晓苍走后，应星和丹枫的生活节奏越发紧凑。丹枫晚上也没法像以前那样悠闲地为尾巴上的每一块鳞片细细抹上油膏。可龙的精致让他坚决不愿放弃保养。

于是应星便会来帮忙。

毕竟龙的尾巴确实是很长一条。质地温润近玉，色泽天青如水。若是鬃毛乱糟糟的，应星看着也挺心疼。

少年的手指灵巧，指腹上又因工造锻炼而多出了些薄薄的茧子。属于短生的人类的温度通过一层层油膏，从光滑的鳞片、柔顺的鬃毛，以及日渐放松的龙尾上，传递到龙尊大人的身体之中，使他常年偏低的体温，似是也上升了些许。

像是被专心涂抹油膏的少年的体温所浸染上了。

少年不知何来的手艺，伺弄得龙尊很是舒坦。于是丹枫便也不计较某人对自己尾巴偶尔的拨弄与揉捏。左右也不痛，随他去吧。

回到当下。

也许是习惯了应星摆弄自己的尾巴，在应星摸索的过程中，他一直没瞧见丹枫有醒来的迹象。这也让他隐晦地松了口气。此时的应星终于摸到了尾巴尖。少年一点点地从腰上腿上，将那条尾巴解下来。

龙只是习惯性地在睡梦中缠绕上身边的暖源，又不是为了捕猎，缠得也不怎么紧。于是解开尾巴这个过程相当顺利。

只是，当应星解到最后一圈，缠在自己腰上的尾巴时，他感觉有些不对。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人，正在暗中观察他。少年思考片刻，突然转头看向身侧那团被褥。

窗帘厚重，遮光效果很好。但应星的眼睛一向好用，于是从被褥中发现一双正幽幽地盯着他的青绿眸子于他而言，不算得什么很难的事。

“啊，丹枫你醒了？”

应星挠挠头：“是我吵醒你了吗？”

那团藏着大半条龙的被子动了动，而后，便有个乱糟糟的黑发脑袋探了出来。我们仪态翩翩的饮月君一向注重自己的外在。只是再怎么注重风度的龙，在和另一个人同进同出同吃同睡一年多，也不会强迫自己在刚刚晨起时保持自己的仪表整洁。

但应星可看不过去他这么糟蹋自己那头漂亮长发。既然丹枫已经醒了，应星便也不再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动作。他把丹枫从纠成一团的棉被中解放出来，而后又抓过床边的桃木梳，给他理顺疯狂打结的长发。

所幸龙尊大人吃得好睡得香皮毛油光水滑，理顺倒也不难，一梳梳到尾。比丝绸更柔滑的发丝在应星指间流连，这梳头发的过程，倒更像是一种享受了。

应星把自己已经长到披肩的银发往后拨弄了一下：“今天算是放假……话说大师姐昨晚是不是回来了？”

丹枫迷迷瞪瞪地往后靠了一下，被应星托住了后脑。他的眼睛已经睁开，但像是还未清醒，只是睁着眼睛发呆。应星也习惯丹枫每天早上起床必备的开机时间了，他只管说他自己的。

“朱明全体放假，而师父上次给我的任务我也赶在年前结束，今天倒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晓苍姐既然已经归来，也不知她那边有没有什么新活计交予我做上一做。”

少年摇头晃脑：“忙了一整年，贸然闲下来还真不适应。”

丹枫打了个哈欠：“所以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早起床？不是没事了吗？”

“对哦。”应星僵住了，“我早起就算了，丹枫你再多睡一会。反正今天放假。”

龙尊大人横了好友一眼：“睡不着了……下楼看看吧。晓苍和怀炎昨天晚上也睡得迟，也许白日时只有我们两个会在这里活动。”

“昨日下了大雪。平日里忙于课业没什么时间，但哪怕我来自罗浮，也听闻过雪朱明的盛名。你，不想去看看吗？”

只是在他们洗漱时，楼下便传来一声巨响。丹枫面上不显，但尾巴上的龙鳞片片炸开，像是炸了毛的猫。应星匆匆抹了把脸，抓上终端，将柜子里的短匕别在腿上。他和丹枫对视一眼，悄悄推门，观察外面的情形。

没有起火。只是丹枫吸吸鼻子，皱起了小脸：“有一股焦糊的味道。”

不严重，应当不是敌袭。

听到丹枫的判断后，应星稍放松了些许。

“要去看看吗？”

于是，在冒烟的厨房门口，两个少年便和厨房门前的，那个极熟悉的人对上了视线。

昨日晚上还好好地炖着汤的厨房，现在不知为何，以瓷砖铺就的墙壁上已然有一大团黑色焦痕爆开。肉眼可见的，厨房正在自动修复。但杵在厨房门口陷入沉思的那道影子……

“晓苍姐？”

应星相当惊讶。

在他的记忆中，他这位大师姐几乎是个全才。哪怕在厨艺方面，也全无短板。不管是红案白案，亦或者什么边星小吃，那双在锻冶与拼杀上可立不世之功的手，执起菜刀与锅勺来，也从无窘迫之处。

断不可能做到这种……炸厨房的地步。

忆起偶然间曾看到的，无风自动，无火自燃的幽蓝焰团，以及学宫课本上讲述过的足足用一整本书来讲解的“岁阳与仙舟之间的纠葛”，应星眨眨眼，对眼前这人的身份有了些猜测。

而这时，那人像是被应星的声音惊动，转过头来。她的眼睛中盛着的不再是澄澈的月中银辉，而是幽蓝色的，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见状，丹枫猛地把应星拉到自己身后，掌中的云吟术法蓄势待发。

“晓苍”见他这样，脸上蓦地扬起了笑。那笑容张扬、热烈，如烈火中燃烧的金属玫瑰，间有金与铁的歌唱。

“早上好啊，应星，还有丹枫。”

她操控着晓苍的身体和他们打了个招呼，眉眼弯似弦月，但又利若苗刀。

“初次见面，我是凤皇。”

晓苍的容貌倾向于明艳大气，是牡丹，是火焰，是在灼灼烈日下盛放的红玫。但在眼前这个不知名的存在的控制下，此时的她，瞧上去倒像是某种只在传说中流转的鬼魅了。

阴森而诡谲。

她使声线变得沙哑，连窗外的素雪都像是在为她做景，而这原本温馨而舒适的房间中又不知为何，升起了数团幽蓝色的火。

空游无依，与话本中的鬼火很是相似。

“我是一只岁阳。”

滑铲。

好的这个滑铲完了滚去滑铲520贺文。

（爬走）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