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京前的事还有很多,齐骏忙着做局,总是后半夜才来。圣驾回京后,果然先查了流音阁的事。没过多久,就传出紫陌问斩的消息,罪名是妖言惑众,煽动民心。流音阁的其他人,死的死,徒的徒,而流音阁则被冲作皇家私产。
流音阁倒了后,我与瞿家的交集也少了。瞿文沫再没有找过我,瞿夫人也是。
少了瞿家那条线,我能去的地方左右不过将军府和东郊佛堂。我还去过两次梅园,可惜园里的花还没开。
每每离府,陈岭永远跟在身侧。
就在紫陌被问斩后两日,秋奴经太医确诊又有了身孕。皇帝自然及其欢喜,事事都顺着她,样样都依着她。很快,流音阁的风波就被这桩喜事盖过,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应召入宫,应的是皇后的懿旨。她面上虽无异常,但言语间打听着安禹王府的部署。
“彤妃得宠一日权势便又多一分,她也不是傻子,总会有她的部署,扇扇可别落于人后了。”皇后意有所指道。
“外面的事情自有王爷们操心,彤妃娘娘这会儿,该全心护着腹中的孩子才是。她都没找我的麻烦,想必此次会安分些。”
“她若安分,就不是她了。”
“有什么事要她忙的呢?”我不解道。
皇后只是叹了口气,随后又催促了一下。
“一切还需谨慎。”我用她的话回答了她,皇后有些警觉地看向我,不过没多久就收回了视线。
那么谨慎一个人,居然会把当初构陷秋奴生母的证据,留在行宫。原著的bug啊,在这倒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齐骏曾提醒过我,以皇后的性子恐会前徒倒戈。纵然能安稳相助,事成后保不齐会除掉我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人。
秋奴生母的事,既是皇后无法倒戈的定心丸,也是我给自己留的后手。当然,在知道当年德妃之死也与她有关后,我就更不用担心了。
离宫后,马车并未回到王府,而是突然驶去了东郊的方向。等我发觉周遭声音不对后,已经行了大半。
“这是要去哪里?”
“夫人不是要去佛堂吗?”春鸢回道。
“我何时说过?”
“刚才在清宁宫,盈香姑姑底下的宫女传了话,说是您的意思。”
我扫了春鸢一眼,有了些怒意:“若是盈香也就罢了,不过一个宫女的话你问都不问我一句,就这样信了?”
“夫人……我……”
“春鸢,你是太平日子过糊涂了。”
“夫人,出了什么事?”
陈岭听到了我的话,立刻停下问道。春鸢低着头不敢回话,事关皇后,这会儿又有车夫和其他侍女,我也不好当面说破。
“春鸢你即刻回府,去主院领罚。然后给我留在那儿,学清楚了规矩再回来。其他人,继续前进。”我放下轿帘,重新坐回车内。
我可不信有人能如此明目张胆地在皇后眼皮底下传假话,想来能让皇后愿意帮忙,或是不得不帮的,也就只有淑妃了,那便是齐晏要来了。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才到佛堂便有个小沙弥前来报信,说有位故人在长明堂等着我。
我去到时,齐晏正看着一盏长明灯出神。我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你来了。”隔了一会儿,他才说道。
“见过九皇子。”
“你可知这盏灯是为谁点的?”
“你的一个下属吧。”
“他是我的朋友。”
“那九皇子可有为他立碑撰铭?”
“我本可以。”
我笑了笑未再接话。
“扇扇,他是因你而死的。”他转过身看着我说,我仍是看着他浅笑依然。
“他对你好吗?”齐晏又问道。
“托九皇子和彤妃娘娘的福,不怎么好。”
“你怨我是应该的,但是秋奴……她过得也不好。”
“九皇子找我就为说这些?我身边有不少安禹王的眼线,九皇子若不快点进入正题,可就来不及了。”
“你既没有拆穿,想必也是有话和我说吧。”
我想了想他的话,突然明白了:“原来车夫是九皇子的人呐。”
随行的侍女并不多且都是府里的,侍卫是陈岭点的人,都不会有错,那就只有车夫了。有人告诉了齐晏,我在途中打发走春鸢的事。
“就是春鸢把我写的东西,告诉了齐骏。”我突然说道。
“怎么是她?”
“我刚知道时也很意外,后来想明白了。她不是投靠了齐骏,也没有背叛我。只是以为这些东西,能让齐骏对我有所重视,再生宠爱。”
“所以那些诗真是你写的?”
“紫陌没有告诉你吗?”
“我只是不知,你还有这些本事。”
“多的是你们不知道的事。”
“那么‘天上石麒麟,得之得天下’也是你吗?”
“麒麟才子之名是我向别人借的,那些诗词全是。”
“何人?”
“李白、杜甫、柳永、陆游、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梅长苏。”
我收起笑意,走到另一处长明灯前,双手合十俯身一拜。
“这里并没有别人,你没必要瞒我。”齐晏说道。
“你心里既有了答案,何必多问。”
“扇扇,你说过不会骗我。”
“年少无知的话,不管我说过什么,请九皇子都忘了吧。”
“都忘了?连你也要忘记吗?”
“如今我已是安禹王的侧夫人,若与德宁王还有牵连,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你对四哥是真心的吗?”
“真心?真心这东西太难得了,最近一次还是在瞿文沫身上见过,可惜那人辜负了她。”
“紫陌花了几年时间才接近了瞿文沫,而你,只用了几个月。”齐晏一停,叹了口气后又说道,“其实他劝过我,早些与你联手,是我没有听他的。”
“后悔吗?”
“嗯。”
“后悔什么呢?”
“后悔没早些去找你。”
“你觉得多久算早?在我认识紫陌之前,还是嫁进王府之前?”
“对不起扇扇,我不该让你嫁给四哥,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自己请嫁。”
“我向陛下求亲时,你是不是担心我说的那个名字是你?”
“怎么会?”
“齐晏,你既说四下无人,那我想要你一句真话。我对你的心意,你是否知道?”
齐晏没有回答,但是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说话?”
他又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我缓缓说道:“当初求陛下赐婚,是我选错了。”
“扇扇……”
我打断齐晏的话,一并打断了他想要靠近的步伐:“不过你别误会,我也不会选你。说到底,不该嫁入皇室,进你们齐家的门。如今陷入其中,自食其果,是我咎由自取。至于秋奴,她会觉得是谁造成了她今日的局面呢?是我?我爹、我哥?还是你、齐骏?还是陛下?”
“秋奴没有你聪明,她只是受了太多苦。”
“她的苦难是我造成的吗?凭什么要我承担?”我有些咄咄逼人道,“她三番四次暗算我,不惜痛下杀手,其中你帮过几回,真当没人知道吗?”
“扇扇,起初我真的不知道她要害你。我以为不过是她的恶作剧,就像她说你小时候你对她那样。”
“她恨我,要杀我,我能理解。说来小时候夫子总夸她聪明,机灵,倒是我端着身份,不屑卖弄聪明,做些投机取巧的事。不过还得多谢你们,一次次激起我求生的意志。让我明白什么叫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或许是我的气势太过强硬,眼神也是一直冷着。齐晏除了看着我皱眉叹气,别无他话。
“九皇子,你今日用计诓我来此,想说什么我知道。我的立场想必你也明白了,所以你觉得我们还有谈下去的必要吗?”
“扇扇,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我是安禹王的侧夫人,只有他赢了我才能活着。”
“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
“尽你所能?你有什么?”我看着他笑了笑,“即使流音阁还在,即使淑妃携领六宫,你母家权势滔天,哪怕前朝都支持着你,你依然赢不了。因为你早就没了能赢的资格,你把最重要的东西都丢了。”
“扇扇……”
我稳了稳情绪后说道:“齐晏,当初你送过我一把伞。那把伞虽然遮不住我头上的风雨,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温暖过我。今天我还你这份情,给你指一条生路。离开京城,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和秋奴有任何瓜葛。”
“扇扇,你说丢掉了的东西是什么?”
“那次宫宴,因秋奴之言,陛下要杖责周泽年一事,还记得吗?”
“嗯。”
“不管是宫宴当时,还是周先生讲课那日,你都在。张公公已准备动刑了,你仍无所动。你有想过周泽年会死吗?”
“不过是几十板子,他不会死的。”
“板子落到身上,生死各占一半。纵然他侥幸未死,之后的路呢?以周先生的性子,定会心生郁结,伤身毁神。但他又有何错?秋奴不过动了两下嘴皮子,就想辱人清白,毁人清誉。你作为一个知晓真相的皇子,居然毫无所动?就因为说话的人是秋奴?”
我继续说道:“你是皇子,将来再不济也是个王爷。身上担的该是天下苍生,是黎民百姓。你却因为秋奴,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过之人受刑遭辱,你把身为皇子的责任和一个人最基本的是非观都丢了。直到那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当年那个温暖良善的齐晏,已经不见了。”
“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我觉得父皇不会杀他,他会没事的。”齐晏三两步走到我身前,抓过我的手臂说,“扇扇,我真的是觉得他不会死!秋奴那时情况刚有好转,我怕……没关系的,以后你可以提醒我,我一定会改的!我们一起改,一起回到原来的时候好不好?”
“原来的时候?原来哪个时候?”我嘲讽着明知故问。
“我真的会改的扇扇!只要你帮我!我知道你的心意没有变,我一定会做回原来那个的自己。我们只当浪费了一点时间,现在还来得及,来得及重新开始!扇扇,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的心意,在你选择漠视他人生死的时候就变了。”我笑着用力将他的手从我身上拿开,“你连基本的善恶都能被她蛊惑,如何要求我继续喜欢你?”
“我只是……只是舍不得再让她受苦,我知道她做的不对,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拒绝她。”
“爱可以包容一切,但不能颠倒黑白。我知道你爱她,爱本无罪,错的是你们。”
我停在门前,想了想还是转过身朝他说道:“齐晏,我今天说的都是实话,你还有生路,不要再被她牵着鼻子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