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石头抛向平静的湖面，骤然激荡起阵阵涟漪。

在叶欧佩西略显尖锐的质问下，洛潘·福杰斯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冒犯，立刻便想出口呵斥，但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包括柯尔波克老师，这让她在回答之前犹豫了一下。

“你应该注意你的言辞，无知的平民。我警告你，如果再敢出言不逊，你一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思索再三，挺起胸膛大声说。

柯尔波克老师皱起了眉，暂时没插话，不过周围的同学们听见福杰斯这样回答，都纷纷点头。

“我还没有付出代价吗？那这又是什么？”叶欧佩西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他的步伐滑稽得很，但在这场大雨的泥泞中却显得格外悲凉。

“你！”福杰斯想了两秒，嘴一撇头一歪，硬气地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做的？谁知道你在哪里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反而倒打一耙，想赖在我身上。”

叶欧佩西嗤笑一声，不知是笑对方的虚伪，还是笑自己的痴傻。“你还想怎么做呢？要我死吗？光天化日，神明眼下，你想杀死我？”

“你血口喷人！”福杰斯两步跨出来，对周围的人解释道：“你们可都听到了，我从来没有说过想杀他，都是他自己妄想的！你们可得给我作证，我福杰斯家族的清名可不能被这个人污蔑了！”

“好了！考试虽然已经结束，但成绩还并没有公布，你们两个同学有什么矛盾，可以私下去解决。”柯尔波克老师终于下场调解，同学们也都规规矩矩站好，不再交头接耳。

“不过你们要注意，平时不管怎么开玩笑怎么闹，都不要上升到人身层面，毕竟大家都知道，苏尔临奇院长对每个给学院抹黑的人都一视同仁地讨厌，他可不会管什么谁先谁后，一切又是因为什么。”

院长都被搬了出来，自然没人再敢说什么，洛潘·福杰斯不服气地瘪着脸，叶欧佩西说完那些狠话之后也沉默了。

大家都在等着柯尔波克老师公布成绩。这里的雨毫无停下的趋势，赶紧宣读成绩，早点回学院去才是正理。

娜露利荷简直没眼看。要她说，叶欧佩西真是选了最笨最傻又最没用的一种反击方式！刚才俩人对峙的时候，她在这儿急得直跳脚！

啊啊啊啊！到底为什么非要用没证据的事去质问别人啊？你问了又能怎么样？别人汗毛都不会少一根，反过来还要说你诬陷。

还有，到底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狠话啊？什么贵族不贵族，死不死的，完全就是白费口舌还被人拿把柄。现在可好，把两人间的私事都上升到圈子之间的冲突了，甚至学院的老师也关注到了。

“诶……”娜露利荷长叹一声。她能理解叶欧佩西被深深刺痛后所问出口的这一切，但她觉得这是很傻的行为。早听她的，那个福杰斯现在就已经遭报应了，还至于在这里耀武扬威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欧佩西突然出声，把娜露利荷吓了一跳。这小孩儿，刚才问完福杰斯之后就像是被放了气的玩偶似的，现在怎的又活了？

叶欧佩西没理会娜露利荷的一惊一乍，兀自说道：“你的方法更不可取。福杰斯如果被禁忌魔法诅咒，她的家族肯定不会置之不理，如今还只是我和她的小矛盾，到了那时，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娜露利荷翻了个白眼儿，刚想辩驳，叶欧佩西就加重了语气说：“而且，我和禁忌魔法之间一旦扯上了明显的关系，早晚会牵扯到你。在学院里流传着禁忌魔法这件事，会让院长无比忌惮，他一定会彻底清查。一时冲动，可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这你想过吗？”

魔女吃瘪，但又不怎么甘心，反问道：“那你想过你说那些话会带来什么影响吗？”

“我想过。”少年通红着眼眶，眼底的星空一瞬间被黑洞所俘获。

“正是因为我想过，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才会问。”他顿了顿，继续说：“问了，也就是从隐蔽地被排斥隐隐地被无视，变成了明面上的而已。”

“难道不该问吗？”叶欧佩西沮丧地低下头。感谢这种在脑海中沟通的方式，他的声线不至于支离破碎，也不会过于喑哑难听。

“……傻子。”娜露利荷叉着腰气闷半晌，吐出这么一句。她还以为这小孩儿终于要硬气起来了，哪知道他是傻到极点了，天真又固执。

柯尔波克老师本来是和同学们站在一起的，这时候他转过来面对着大家，并把手里的记录举高了一些。

要来了，公布成绩了。

叶欧佩西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一点，但目光还落在地上。豆大的雨点砸落，恍惚了视线里的迷惘。

“A组成绩，整组B级，马库斯6分，埃莉诺7分，维维利亚6.5分。”

成绩一出，底下又开始议论开了。马上有人问：“为什么有整组成绩？这和个人成绩有什么关系？”

“合作对于魔法天气官来说，从来都是重要的，很少会有天气官独自一人执行任务。这次我们之所以进行分组考试，也是为了提升大家的合作意识，培养大家的合力思维。”柯尔波克老师解释道。“所以，个人表现分加上整组的级别分才是每个人的最终得分。”

“那B级是多少分啊？”

柯尔波克老师伸出两根手指。

“20分？这也太多了吧！”不知是谁惊讶地呼了一声，A组的同学听见了，面上都明媚了起来。整体B级应该还不赖，这么多分都加上的话……

“是2分。”柯尔波克眯着眼睛一笑，颇有腹黑感。“崇尚合作是我们的宗旨这没错，但毕竟是第一次改考试形式，学院考虑到这一点，决定给大家一段时间来适应，等下次考试时，再把整组成绩的占比提高。所以，这次小考A组的最终成绩是——8分、9分、8.5分。”

一来一回，大家的心理预期坐了趟过山车。

直到叶欧佩西听到自己的分数，仍觉得不可思议。他的整组成绩是C级，是三组里最低的，只对应1分，但他的个人分有8.5分，也就是说，他拿到了9.5分的成绩，和E组的一名同学并列第一。

而洛潘·福杰斯得了全场最低分，最终成绩只有6分。

雨水和大风渐渐地远了，和这个地方一起。随着三组考试的结束，魔法学院学生和这里的羁绊就此结束。没有人再会回来，为这倾盆的大雨再施几遍魔法咒。

回程的马车上，叶欧佩西回想这场峰回路转的小考，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外面的风景摇摇晃晃，而他的心思也恍恍惚惚。

不，别想那些，叶欧佩西，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比不上救莎莎。就算出格一下又怎样，万一最后宣布整组分占比最大呢？就算被所有人排斥又怎样？他一定要做成这件事。一周后便是申请选拔大考的日子，他会通过的。

“喂，叶欧佩西，别愣神儿了！都到学校门口了！”娜露利荷出声提醒。

叶欧佩西麻利地跳下马车，步态滑稽地往宿舍飞奔去。一路上自然又惹来了无数嘲笑，不过少年根本没分出去一个眼神。

“叶欧？你回来了！怎么样？考得如何？”一进宿舍，波齐马上问道。

叶欧佩西三两下把湿衣服脱了扔进脏衣娄，又随手抓起一套衣服往身上穿。“我有事先出去一趟，回来再说！”他就像一阵旋风，忽一下进门，忽一下又吹走了。

“搞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波齐对着门口碎碎念。

“哦，差点忘了这个。”刚走的叶欧佩西马上返回来，这次他拿上了挂在床头的布包。

“诶？”波齐头顶的一撮头发被开门关门的风弄得凌乱，又被他揉了一把，呆呆地歪在中间。

*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已经在学院门口等了有一会儿了，叶欧佩西上了车，又见到了蓝水村那位熟悉的女车夫。

“抱歉阿姨，让您等久了。今天有考试，耽误了些时间。”叶欧佩西把鼓囊囊的布包放下，终于觉得身上轻松了些。

中年女人笑呵呵地答：“没事没事，你们年轻人以学业为主啊，是好事情。我这每天每天地来回跑，刚好休息一会儿。”

“对了，那个树精，今天又出来骚扰村民了吗？”叶欧佩西问。

说起这个，女车夫的笑容开始坍塌，而后快速萎缩，最后藏进了嘴角的那抹苦涩里。“说来也怪，昨天晚上那树精瞧着平静下来了，今天一早却突然比之前更狂躁了，好几个小伙子被无故袭击，有一个手臂伤得尤其重。”

不应该啊。树精宝宝确实状态糟糕，但树精严重伤人事件已经很久都没发生过了。

难道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叶欧佩西百思不得其解。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娜露利荷突然来了兴致。会禁忌魔法，还会让树精发疯……这个对手，她也有点感兴趣了。

傍晚时分，叶欧佩西终于到达了蓝水村。他第一时间奔向树精宝宝所在的那棵大树，小心翼翼地拨开树上的藤蔓。

竟然……空了？

本来拳头大的瘤子现在只剩一层干瘪的薄膜，内里的瘤体却凭空消失了！

树精宝宝还活着，但它细细的呼吸此刻只能带起异常缓慢的心脏跳动。叶欧佩西不用靠近就能感知到，它更虚弱了。

“你看那侧面。”娜露利荷提醒他注意观察薄膜。

少年这才看到，每个瘤子都被破开了一个小口。那些怪诞的空洞，好像一张张张大的嘴，嘲笑着树精徒劳无功的努力投喂，也嘲笑着神光普照之下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