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欧！等等我！”波齐的黄卷毛在风中凌乱，浸了水的上衣被热风吹干但又被汗给打湿。

叶欧佩西头也不回，“没时间了。”他大步地奔跑在波鲁多的街头，追赶着远处钟楼上巨型指针的速度。

十分钟，他只有十分钟。

没有时间去懊悔今天白天耽误的任何一分钟，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赶不上该怎么办。少年面目平静，小腿的肌肉却在突突地抽搐。

“那你……加油！”波齐脚步越来越慢，双手支在大腿上，喘得像只热坏了的金毛犬。

模糊的人影从身旁闪过，叶欧佩西什么都注意不到了，他甚至没再看一眼时间。他只知道，穿过这条街，再右转就到了！

石板路发出啪嗒啪嗒的加油声，一百米，五十米，十五米！报名处尽在眼前，甚至从窗外就能看得清正要下班的工作人员了！

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乌压压的夜色马上就要降临，但在那金黄与阴暗之间，尚有一线青白在挣扎。

“您好，我来报名。”少年快而稳地推开门，脱口而出。“请发给我考号吧。”

对面的人愣了一下，而后从瘪瘪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愿神明保佑你，第1078号考生。”他对叶欧佩西笑了笑，而后踩着夜色愉快地下班了。

信封薄薄的，捏在手里脆弱易碎，少年在微弱的路灯下低着头看它，又像在看其他的什么东西。

“呼！可算追上你了！”波齐终于赶到，看到叶欧佩西手里的信封，顿时开心地说：“你果然拿到了！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我刚才一直担心，真怕赶不及。幸好！幸好！”

“谢谢你，波齐。谢谢你这样帮我。”少年轻轻拥抱了他的同伴。

“咳……”波齐挠了把头上的呆毛，“你别这样。”他憨憨地笑，“我好歹大你一些，为这次考试也准备了好几年了，如今你妹妹……我虽然帮不上别的忙，但还是能给你一些备考提示的。只不过，剩下的就要交给运气了……”

“嗯！”叶欧佩西也笑了，只是他嘴角的弧度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短短的一天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少年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就像突然被扔到了一条陌生的单向道上，身后全是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怪兽，前方却还被迷雾笼罩，他必须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一刻也不停地奔跑，才能避免被厄运吃掉！

波鲁多城的晚间，风呼呼地吹着，吹过渐渐冷清的街道，吹过少年窗边久久未熄的灯火，一路向北，直吹到更广阔而未知的陆地上。

*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大教堂的贴花玻璃，斜斜地照进来，这里就已经人声鼎沸了。

“叶欧！这儿！”熟悉的声音从人潮中冒出来，少年敏锐地发现同伴的方向。

一只手搭上波齐的肩膀，他扭过头来，真是吓了一跳。“你该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吧？！”

“照你说的，人类要与神侍沟通，必须得学会通灵语，总不能在别人都尝试沟通的时候，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吧？”叶欧佩西黑着个眼圈儿环视四周，看到不少人都还在复习和背诵，从吐字发音到神态表情，都比他这个一夜突击的人要好得多。而且，明明信封里只有两三页简短的示例语句，少年的双耳却在附近捕捉到了更多更复杂的句子。

波齐点点头，“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这也不是最重要的因素。哦对了！差点忘了，你餐厅的老板和糖果店店主都知道你要考试的事吗？你昨天去报名还穿着服务生礼服呢！”

“放心，我来的路上已经留了信了。”叶欧佩西回答。“你说的更重要的因素……”

波齐刚想回答，周围突然的安静却制造了一种无法开口的氛围。沸腾的锅里突然被加进来一瓢冷水，热闹的礼堂瞬间冷却了。

叶欧佩西回头看向大门口，原来是“大人物”来了。

根本无需介绍，站在前面开路的三人组就为少年解了惑。

“无知的平民，快让开！没见到高贵的莉莉芙小姐和约朗少爷来了吗？”一道大嗓门先冲了出来，接着一个傻大个儿便站到了众人眼前。

“看什么看！”矮矮的一只小胖子从傻大个儿旁边灵活地窜出来，朝礼堂里的人们不住摆手，“快走快走～”

人群默默往旁边退了退，留出了一片通路。

“约朗少爷能亲自接见你们这些人真是太平易近人了！是谁从早晨开始就见证了这么美好的瞬间啊！是我！”激动而颤抖的声音在安静的氛围中飘了出来，三人组的最后一名成员——“大贵族之子约朗少爷的忠实粉丝”兼三人组大姐头终于完成了出场。

“咳！”身后一声矜持的咳嗽，不过大姐头选择了无视。“该说不说，要不是今天的场子太大，好多人是没有这个幸运来瞻仰贵族的魅力的，不过既然是考场，神明面前人人平等，那么也就得多谢神明赐予你们的好运气喽！”

人群开始低声嗡嗡，第一次和贵族们近距离接触的叶欧佩西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波齐，对方则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好像在说：“有什么办法呢？就是这样！”

只见那位莉莉芙小姐轻轻提起点缀着珍珠和宝石的丝绸裙子，目不斜视地慢步向前走着。她没说一句话，甚至眼光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有一丢丢的接触，只是那么抬着下巴专注而又缓慢地走着。在她身旁，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约朗步态从容，线条分明的脸上却戴着一只精致的眼罩。

他们五个人走到了一片划线区域，便在那中间停下了。线内的人衣着都更考究一些，他们头上的空气也更轻松，有人在聊天，有人在说笑，就是没有一个拿出信封来看一眼，复习一下通灵语，也没有一个人会紧张到蹲地抱头。

“等会儿他们会先进入考场。”波齐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与羡慕。“我听说，这些贵族人家的孩子从小就会接受如何和神侍沟通的培训，而且，他们的家族总会找来各种天材地宝来激发孩子的魔法天赋。就说莉莉芙小姐吧，听说她已经能掌握简单的魔法咒语了呢！”

波齐脸上的向往叶欧佩西在很多人脸上也看到了，毕竟在这个考场里，谁不希望能最大限度地展示自身的优点，从而被一位更强大的神侍选中呢？神侍和神侍，也是有不同的，强大的神侍只会选择最亮眼的考生。

“这么说的话，考号其实只是一个入场凭证，并没有指定进考场的顺序，对吗？”少年脸色复杂地问。

“对呀！如果按顺序，那你岂不是最后一个了？”波齐刚有点开心，随即反应过来了什么，“不过就算是现场分组的随机顺序，一般来说也……”

就在这时，叶欧佩西敏锐地感知到，人群的气场又变了！果然，不到一分钟，二三十名孔武有力的安保已经就位，他们是来维持考场秩序的！

“叮咚叮咚！”远处的钟声响了，悠长的回音扣紧了多少人的心弦。

马上要来了吗？

“——咔咔——”另一侧的大门缓缓打开，刺眼的白光从门内涌了出来。魔法天气官学院的院长站在门口，正式宣告：“考试即将开始！”

他一丝不苟的头发梳得像是假人模型似的，容长的脸上皱纹深刻，随着他嘴边的法令纹一开一合，好多个“不许”接连跳了出来。

“不许扰乱秩序！叫到号的人才能站到门口。”

“不许私下交谈！交头接耳或传递消息都不行！”

“更不许对神侍无礼！任何胆大妄为的行为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底下鸦雀无声。院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坐到一旁专门为他准备的椅子上，接着，他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对助手说：“叫号吧。”

助手女老师点头，用适中的音量叫道：“001号莉莉芙考生，现在请进入考场。012号约朗考生、073号比利考生、128号提娜考生，请先在等候区就位吧。”她和院长穿同样制式的长袍，只是袍上的花纹略有不同，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就是没有院长那样“板正”。

叶欧佩西看看院长，看看贵族们，又看看安保，暗自攥紧了手心。

……

门内的世界被隔离得很彻底，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很快莉莉芙便走了出来，一如进去时那样优雅，她照常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只是脸上增加了一丝丝不明显的笑意。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考生被叫到了，又走了出来，叶欧佩西注意到，除极个别的人出来后表现出了懊恼，大多数都很开心——他们都被选中了！那么，还剩下的名额就会越来越少！

“098号、325号、234号、108号……”

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叫号了，但依然没有叶欧佩西。

不行！不能再继续傻傻地干站着了！砰砰的心跳清晰而急促，就快要飞出胸膛！它提醒着少年，再等下去就没机会了！那样的话，连救莎莎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但……活了十多年却从没做过什么出格事的少年，真的能毫不犹豫地走出去吗？

旁边波齐见同伴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眉头拧得越来越深，担忧地看过来。

往等候区而去的脚步声接连响起，少年的一只左脚已经迈了出去。只有在这个时候移动才不会引人注目。

波齐瞪大了眼睛，眉毛鼻子因为紧张而挤到了一处，身体变得僵直。但不管他怎样焦急担忧，叶欧佩西已经状似平静地走过了他。

大门再一次短暂地开启了。此时院长正在闭目假寐，助手老师看起来也已经累了，底下的考生过了最初的兴奋期，都有些百无聊赖，只要不起眼地混进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叶欧佩西深吸一口气，在波齐惊异的目光中，在自己如雷般心跳的伴奏下，脚踩云朵，却稳稳当当地走到了等待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