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葭夷回到银河小区,还是先去1607喂鱼,给房间通通风,之后回到她的1603,用微波炉热了两个便利店买的三明治,夹着剩下的卤牛腱子肉吃了,洗漱护肤,拉上窗帘蒙头睡觉。
下午两点,电话响,秦补拙在那头说:“程教授,那位肾损伤患者的老公来了,他说要见你。”
“患者苏醒了吗?”
“还没。”
程葭夷起床,换衣出门。
到了医院,程葭夷先去重症病房,查看了赵燕的身体情况,医嘱执行情况,没有什么异常。重症病房家属不能进入,赵燕老公和姐姐赵英在外等着,满脸忧心。
赵燕老公外貌高壮黝黑,身上有股淡淡的鱼腥气,他眼眶泛着红,满脸憔悴,说是刚从渔港赶回来,有些紧张地问程葭夷:“程医生,我老婆不是摔伤的吗?”
赵英在旁边说:“程医生,我问过妹夫,他说他这段时间都在渔港,大半个月没回来了,我妹的伤不可能是他弄的。”
程葭夷请他们去办公室坐谈,拿出检查报告仔细说明:“医院无法做伤情鉴定,只能出具检查报告,我咨询过法医朋友,肾脏损伤这处,若是摔伤导致,也有可能,但身上新旧伤如此大面积分布,人为的可能性更多。”
赵英眼泪下来了:“那报警,赶紧报警,我妹遭的这是什么罪,真是苦命,不管伤害她的人是谁,都得依法办了。”
赵燕老公垂头捂着脸,深深沉默着。
程葭夷手机震动,秦补拙的电话打进来:“教授,赵燕患者醒了。”
进电梯时,程葭夷遇到孟鹤零,见他右手手腕至手掌处缠了纱布,她有些惊讶,早上看着好好的,才过几个小时,怎么就伤着了?
他轻轻抬了抬眼皮看她,手往后稍藏,与她点头打招呼。
人多,程葭夷没时机问。
去到重症病房,赵燕人还虚弱,看着有些着急,监视器显示心跳加快,血压不稳。
“程医生,护士说我姐和我老公在医院,我能见见他们吗?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和他们说。”
程葭夷安抚她:“你刚做过手术,还需要在重症病房观察几天,有什么话,你告诉我,我可以代为转达。”
赵燕说:“请程医生告诉他们,尤其是我姐姐,不要报警,我自己摔伤的,不关任何人的事,这是意外。”
程葭夷沉默了下,点头说好。
赵燕这才平复下去。
出病房时秦补拙小声说:“我觉得是她老公打的。”
程葭夷冷淡地扫他一眼:“你论文进度如何了?让你看的几本书看得怎么样了?你说你感兴趣的那个选题方向,关于机器人辅助lap与传统lap的对比研究,研究的人太多了,输尿管再植方面也已经有人发表了,你要抓紧时间啦,角度得有新意。”
秦补拙:“……”
可怕,语气温和,却字字诛心。
他错了,他不该随意揣测和议论患者的私生活。
赵燕老公和姐姐赵英急切地迎上来。
“燕子还好吗?她说什么了?”
程葭夷说:“赵女士让我转告你们,不要报警,她受伤是意外,和任何人无关。”
赵英不可置信,过了会看向妹夫:“我看你很不对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对不对?我妹妹到底怎么伤的,你作为老公,她最亲密的人,不可能不清楚。”
赵燕老公捂着脸垂下头说:“是我妈……不,是我,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们生活在一起……”
赵英愤怒,破口大骂:“我就知道是这样,是不是因为我妹生不出孩子?不能给你李家传宗接代?当初结婚的时候,你就知道我妹身体状况,不娶就得了,现在逼着不能生的她生孩子,不是要她命吗?”
赵燕老公脸色哀戚:“姐,不是这样的,我爱燕子这个人,我和她求婚的时候就说过我不要孩子的。”
程葭夷上前劝:“两位请冷静。”
这时虞护士长打电话给程葭夷,说普通病房接到通知,院长要过来巡查,这次主要巡查普外科、泌尿外科、妇产科和心胸外科,程葭夷让秦补拙劝抚一下那两位,赶紧过去了。
院长林济东巡查病房很正常,他每周惯例,不过这次挑的这四个科室,程葭夷觉得跟四代达芬奇机器人的分配有关。
路上,听说林院长先去的普外科某单人间病房,呆了好长时间,同那位病人尬聊好久,随同的医护都觉得不像林院长作风。
虞护士长给了几颗手工牛轧糖给程葭夷,说:“听说是位叫刘力的阑尾手术患者,都快出院了,不知道跟林院长什么关系。”
护士群里现在讨论热闹,普外的住院医和护士们心惊胆战的,都在想有没有得罪刘力的地方,说刘力做个微创割阑尾,也要住单人间,想来非富即贵。
林济东年近七十,祖上三代行医,祖父是最早赴西方学习外科的一批医生,他本身则是享誉国际的心胸外科专家,人很严肃,总是板着脸,院里医护都说他长了张大反派的脸,但行事公私分明,为人低调简朴,一双鞋穿好多年,休假的时候,喜欢在家种菜,哪位科室主任要是收到林院长亲自种的菜,那得高兴好些天,说明近期工作被院长认可了。
程葭夷到了泌外普通病房,正赶上林院长带着大队人马过来巡查。林院长见着程葭夷,特地停下来说话。
“程医生,你那个肾肿瘤项目申请杰青基金,非常有希望,泌外有你,济心有你,真好啊。”
这话要是别人说,还有点夸赞意思,但是林院长板着脸说出来,语气严肃,大多时候让人有点不知所措。
不过对程葭夷没什么影响,她大方笑笑:“结果还没出呢,不过要真得了,到时院长您请我吃饭好不好?”
林济东一本正经说:“好。”
跟在林院长身后的大群医护,面面相觑,觉得程医生可真敢啊,敢让林院长请吃饭。
果然是传说中的吃货。
这吃货从白大褂兜里掏出两颗牛轧糖,递给林院长:“院长,这牛轧糖请您吃。”
众人惊呆。
更惊呆的是,林院长竟然接过了牛轧糖。
“谢谢你的糖。”
林院长一行人巡过泌尿外科病房,往心胸外科去了。
程葭夷回办公室,边吃着仅剩的最后一颗手工牛轧糖,边打开邮箱,给带的研究生发来的论文做修改意见,看论述的点不痛不痒的,重点推荐了几篇Q1区期刊最新论文,尤其是结构特别优秀的,供参考,接着弄自己的论文。
牛轧糖真好吃,她想着要问虞护士长哪里买的。
弄到天快黑了,发现好几个人给她发微信。
宋承:【程医生明天值班吗?可有空一起吃饭?时间你定。】
韩谦:【明早要不要我顺路去接你?约了几个专业跑友,他们跑全马的,你这次跑全马还是半马?】
黎紫安:【程医生,我下周一的手术,能请你协助吗?】
宋青云:【周末要开两个脑袋,今晚不能陪你喝酒了。】
程葭夷按先来后到原则,先回复宋承:【抱歉,明天一整天有户外活动。】
回复韩谦:【行,半马,跑到南门拾阶而上,登清凉寺。】
接着翻了下周的手术安排,回复黎紫安:【没问题。】
宋青云的不用回复。
她手指滑过通讯录,点开孟鹤零的对话框。
要不要问他手受伤的事?
对话框闪了下,像被触摸就有感应的活生生的人,孟鹤零的头像弹出一条消息:【一起吃晚饭吗?】
【好!五分钟后医院门口见。】
程葭夷迅速合上电脑,风火收拾。
出办公室时遇上过来找她的林言言,笑得可爱。
“师姐,我周末休假,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
程葭夷边走边说:“周六要去清凉山跑马拉松,周日约了别人了,我现在着急下班,有空说哈。”
林言言追上来,把两颗牛轧糖塞她手里:“那这两颗糖给你,里面有杏仁,我吃不了。”
程葭夷愣了愣:“我们科虞护士长给你的吗?”
林言言说:“不是,一个臭老头给的,他连我杏仁过敏都不知道,真真是个臭老头。”
程葭夷陷入沉思。
但沉思只持续了半秒,她想着孟鹤零在等她。
程葭夷奔出医院大门,孟鹤零果然已经等在那里,还是站在树下,她有种错觉,他的头发好像长了点儿,发色很黑,几缕发丝在额头坠着,夜风一吹,有种不真实的漫画感。
孟鹤零这次是正对着医院门口站,他看着程葭夷从几百米外的医护通道那边出来,看着她大步跨下台阶,看着她大步朝他飞奔过来,一直奔到他面前,身体站得笔直笔直的,体力颇好,不怎么喘气,脸上带着灿烂的笑。
她一笑,万物变得澄澈干净,干净得像被春雨刷洗过,散发雨后阳光晒烤过的气味,人跟着变得蓬松轻盈。
他想起宋青云说的话——既然她从没提过,想来你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请她吃饭的男人多了去了。
她真的从未对别人提过他?
连最好的朋友也不曾提?
但他看到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些不太愉悦的想法都像泡泡一样见光消散了。
抓住此刻的欢愉。
不要被莫须有的想象摧毁当下。
“怎么跑这么急?”孟鹤零问。
程葭夷深呼吸一口气,看了看手表时间:“说好五分钟的,你怎么这么快,我慢了一分半。”
孟鹤零笑:“我腿比较长?”
行,这理由很行。
程葭夷也笑了:“想吃什么?”
“你有想吃的吗?”孟鹤零问。
程葭夷不客气:“有家关东煮,晚上七点后出摊,卖得早九点就收摊了,不远,走过去十几分钟,还是我们打个车?”
“十几分钟的步程不算远。”孟鹤零说。
程葭夷很高兴,她其实喜欢走路。
她注意他受伤的右手很久了,这时终于问他:“手怎么伤的?”
孟鹤零右手抬了抬,不大在意:“早上在园子里跑步,遇到一只困在檵木丛里的猫,把它捞出来的时候,被檵木的刺划了道口子,没那么严重,是给我包扎的人有点夸张了。”
“不是护士给你处理的伤口吗?”程葭夷问,她瞧那伤口,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孟鹤零说:“认识的医生包扎的。”
程葭夷顿了下:“是林言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