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市，已近深秋，空气中透着些冷意。

早晨八点，天刚亮，早起的人们裹着大衣在市中心萧瑟的风中穿梭。

机械的行人上方，矗立着一幢高级公寓楼，光滑的玻璃楼面倒映着清晨的昏暗天色。

这是姜柚住进这里的第七天。

“叮叮——叮叮——”

手机铃声响起。

“唔……”姜柚正做着和刑知约会的美梦，突然被吵醒，她的眉毛蹙起，眼睛仍闭着，手从被子里探出，在床头柜上胡乱摸索，费劲地拿到了手机。

“喂？”她的嗓子有些哑。

“柚子姐！”是助理瞿珊的声音，电话那头的她听起来惊惶无措，“你前天晚上是不是和乔咏凡去餐酒厅吃饭了？”

“啊……”姜柚的脑子还是不太清醒，她勉强回忆了下，应道，“是，怎么了？”

瞿珊那头背景音杂乱，窸窸窣窣像是在穿衣服，她说：“你们被娱记拍了，现在词条热度飙升，都快到第十了。”

“第十？”姜柚混沌的脑子霎时清明，倏地一下从床上坐起，印着二次元男人的长条抱枕被她捏得死紧。她的音量些微提高，不可置信道，“昨天有点苗头我就联系公司了，他们说会处理的呀。”

瞿珊一顿，语气里满是讶异：“昨天？我完全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听邱哥有什么吩咐呢？我在收拾，马上出门到你家。”

姜柚闻言，想了想，对瞿珊道：“你别来我家，直接去公司楼下等我，我马上过去。”

“好好，你出门注意，遮严实点哦。”瞿珊忙不迭同意，不忘提醒了姜柚一句。

挂断电话后，姜柚面色凝重，她伸手将脸上的乱发往后拂，打开围博。

她没有看别的，径直将热搜界面点开，不用往下翻，一眼就在第十个词条上看到自己的大名，后面还跟了个橙色的【热】。

【#乔咏凡与姜柚深夜独处共饮#】

姜柚点开，词条的内容，是一个简短的视频。视频中的姜柚穿着一身柔软的针织长裙，长发绾在脑后，在高糊的画质下只余一道倩丽的身形。

她的身旁是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带着口罩和鸭舌帽，两人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看起来正在交谈。

以防吃瓜群众认不清，狗仔还贴心地在视频里贴上两人的大头照，硕大的箭头指向模糊的两人，而走在两人旁边的乔咏凡助理被彻底无视。

【据粉丝爆料，昨日深夜，知名演员乔咏凡与小花姜柚相携进入某酒馆，两人相谈甚欢，举止亲密，彻夜未归。】

姜柚不自觉啃着左手拇指的指甲，这个内容，和发布的营销号，和她昨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公司根本就没有对这事有丝毫的处理。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简单。

乔咏凡是个老演员，年近四十，人气一直不温不火，全靠爱妻人设撑着。姜柚的上一部剧和乔咏凡有合作，两人在戏里扮演兄妹，戏外没有利益冲突，也相处得较为熟稔，算得上朋友。

几天前，乔咏凡告诉她，电影《万里追凶》的刘编剧对她有意向，想约她见个面。

姜柚才进娱乐圈两年，没有背景，最开始因颜值累积的人气也一直被莫名的黑料消耗。

她出道后，一直在小电视剧里打转，《万里追凶》是今年口碑最佳的电影，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机会，于是没有多想，便欣然应许。

谁料前天晚上她前去赴约时，刘编剧却闭口不谈新剧本的事，只一昧灌她酒，乔咏凡在一旁也是一副没有料到的神情，频频阻拦。

幸而姜柚酒量不错，又有乔咏凡在一旁劝阻刘编剧，这才不至于醉倒。

可是一席了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新剧本这回事。

姜柚床头灯也没注意开，昏暗的房间里，她坐在床上，抱枕被她夹在怀里，手指不停往下翻着评论，神色紧绷。

【又是姜柚，她到底要攀多少高枝才够啊。】

【乔咏凡不是一直很爱他老婆吗？亏我还觉得他是仅存的好男人之一。】

【这么冷的天，穿这么清凉，别的不说，姜柚傍大佬，真的很努力。】

【u1s1，不愧是娱乐圈一流美女，高糊也好美啊啊啊啊啊。】

【乔咏凡吃软饭都不老实，绝了。姐妹们！引以为戒！千万不要找凤凰男！敲黑板。】

【该说不说，这几张图确实很配……美女果然和谁都配。】

这哪里配了？姜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条评论，往上翻，又仔细地看了一遍那个视频。

两人之间其实一直很克制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乔咏凡的助理也一直恪尽职守地跟在身后。

轻薄的针织裙是她花大价钱买的羊驼毛织品，看着薄薄一层，实际非常保暖，更何况，她里面还穿着女明星秋冬必备品——发热七分打底裤和保暖衣。只是她身形纤细，看不出来里面穿得多厚。

再看看一旁的乔咏凡，他是个不靠外貌吃饭的“实力派”演员，私服常是不修边幅，站在姜柚身边着实不在一个画风。

姜柚看着这些评论，对网友的脑补能力十分费解。

平心而论，乔咏凡人气一般，资源平平，年纪还不小。到底能有什么理由，能让她去勾搭一个对她毫无帮助的男人？

而且还是个三次元男人。

退一步说，真要勾搭，她为什么不去勾搭顶流影帝陆之行？

陆之行长得好看不说，资源流量都是顶尖，又很像她的刑知老公。放着这种优质男人不要，她自降身价去做三？

但姜柚也只是腹诽几句，毕竟以她的咖位，连见上陆之行一面都难。

舆论正在疯狂发酵，刷新一下，评论就又多了好几十条，其中不缺一些十分难听的辱骂。

姜柚越看越觉得事态不好，唇抿着，怀抱的力道不自觉收紧，长条抱枕几乎要被她折断。

她翻开通讯录，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拨通了经纪人邱哥的电话。

“嘟——嘟——嘟——”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

邱哥拒接了她的电话。

姜柚立刻放下手机，从床上起身，马不停蹄地开始洗漱穿衣，出门前往公司。

早高峰的道路拥堵，姜柚夹在车流中缓慢前行，焦急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她其实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类型的黑料。

家境不好的美人总是容易被苍蝇惦记。

更何况姜柚家境不是一般的差，人也不是一般的漂亮。

刚出道时，姜柚因为颜值出挑，气质妖娆，狠狠吸了一波粉，资源比同期的新人好了不止一个级别，隐隐有爆红的趋势。

但没过半年，在拒绝了一个知名导演的潜规则暗示后，她的第一个黑料绯闻出现了。

她成了一个试图勾搭名导换取资源的心机女。

从此之后，这类型的绯闻就不曾断过。

只见过一面的选秀男孩、演过对手戏的男演员、电视剧的制片人……

虽然姜柚的公司星新传媒很青睐她，每次都及时地将绯闻压下，但上位狐狸精的人设还是渐渐深入她的形象。

昨天报道出来时，公司的态度一如既往，安抚她，并让她好好休息，她也对公司保持信任，但现在看来，他们好像并没有采取行动。

姜柚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公司的态度，一边在车流中艰难前进。

到达星新传媒大厦时，已经接近九点。

乘电梯到达邱哥办公室的楼层，瞿珊早已在楼层大厅里等候多时。看到姜柚从电梯出来，她立时从小沙发上站起，急切地小跑奔到姜柚身前。

“柚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瞿珊的小脸急得通红，右手紧紧攥着斜挎包的包带，浑身绷直。

姜柚也满心疑惑，但这里是大厅，不方便交谈，她只简短道：“先去找邱哥。”

邱哥是姜柚的经纪人，在公司里颇有名望，手底下都是潜力艺人。

两人走到邱哥的办公室前，瞿珊轻轻敲了下门。

“进。”邱哥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黑色的门推开，一间亮堂的办公室映入眼帘。正中靠墙的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些微秃顶的西装男人，正是经纪人邱哥。

见两人进来，他眼里闪过一丝意外的神色，随即又皱了皱眉，他没有同门口的姜柚打招呼，而是对办公桌前的女人说：“你先回去吧，我之后再和你商量。”

“好。”女人点点头，嗓音娇媚。她站起，转身往门口走来，姜柚这才认出，这是自己的小师妹，文芷。

待文芷出去，姜柚把瞿珊留在门口，将门关上，走到邱哥办公桌前，尽量平缓开口：“邱哥，我前天晚上朋友聚会的事上热搜了。”

“哦？”邱哥带着胡茬的嘴咧开，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笑着道：“还有这事？”

姜柚见他态度，心里打了个突，但面上仍镇定，与邱哥对视：“公司是有什么想法吗？”

邱哥嗤了一声，伸手用指关节敲敲桌面：“想法？姜柚，你是聪明人。公司栽培你这么久，多少资源耗在你身上，哪样不是给你好的，你怎么和刘编坐一张桌子上了呢？”

“刘编？他怎么了？”姜柚闻言讶异。她在来时的路上盘算过，可能公司想借此要挟她，或者管累了想要放弃她，但是刘编？她完全没想到。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邱哥瞪着眼上下扫视她两眼，见她确实一副意外的表情，施舍般开口道：“刘编开了艺人工作室。”

她的合约还剩半年，邱哥以为她在找下家。

她眼睛瞪大，脸上全是茫然无措：“我确实不知道这事。我去是因为乔咏凡牵线，说刘编剧有新剧本属意我，想和我聊聊。”

“嗯……”邱哥上下扫视她几下，身体往前，双肘支在桌上，沉吟两秒，问姜柚：“聊得怎么样？”

姜柚耸肩，无奈道：“不怎么样，他可能变了想法。”

她见到邱哥的动作，心里稍安，拉过身旁的椅子坐下，话锋一转，问起了来星新的目的：“公司这边什么时候处理这次的黑料？”

邱哥摸摸下巴，秃顶的那片反光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他不正面回答：“其实这个事儿吧，也不全是坏事嘛。你看现在流量多高，文芷想求都求不来呢。”

“这种流量，不要也罢。”姜柚抿紧嘴唇，不祥的预感升起。

果然，邱哥接着道：“哎，时机不到，等热度降了，公司会给你澄清的。好了好了，你先回去吧，多大个事儿，还来跑一趟。”

“邱哥，我……”姜柚还想再说两句。

邱哥直接打断：“行了，公司有计划，不会不管你的。出去吧，我要忙了。”

姜柚张了张口，见邱哥看向电脑屏幕，冲她摆摆手，只得作罢，满心不安的出去了。

办公室门在身后关上，瞿珊连忙迎上来，急问：“怎么样了？”

姜柚叹气，摇摇头。她想了想，掏出手机，将围博点开，登录她的艺人大号。

“密码错误。”

果然。她的微博平时都是邱哥的人在打理，每次出事，为了防止她说错话，她的围博密码都会暂时改掉，这次也没例外。

只是看星新现在的态度，她想要回密码，可能要等些日子了。

“先回我家吧，回去跟你聊。”姜柚心如乱麻地对瞿珊道。

回去换成了瞿珊开车，姜柚坐在后排，看着窗外碌碌疾驰的风景，心情糟糕。

这些绯闻她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公司突然转变的态度。

早高峰已经快过去，路上不像去时那么拥堵，两人很快就到达姜柚的公寓楼下。

“哎，不对，柚子姐。”瞿珊突然开口。

姜柚从发呆中回过神来，看向瞿珊。瞿珊正打着方向盘，后视镜里她的眼神警觉，正扫视前方。姜柚也看向道边，问：“怎么了？”

未待瞿珊回答，姜柚就已经望见，花坛边和大楼下站着些穿衣轻便，脚边伏着包袋，手拿相机的人。

“娱记。”瞿珊说，“走另一边吗？”

姜柚凭借良好视力看向那些人。他们大概是以为她还在楼里，都盯着公寓楼的方向，并未注意到她们的车。见状，她果断道：“掉头，走另一个入口。”

话音未落，瞿珊已经果断反打方向盘，车身转弯的姿态止住，丝滑自然地重回道路。

姜柚一直留意那些人，见自己的车自始至终都并未引起他们关注，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另一个地库入口较远，没有人蹲守，两人顺利进了地下停车场，乘电梯上楼。

站在电梯里，瞿珊不住地偷偷瞟姜柚，几次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没忍住，她小心对姜柚道：“柚子姐……邱哥那边……是怎么个说法呀？”

姜柚偏头看她一眼，小丫头一手仍紧紧拽着包带，另一手不住地抠着大拇指甲，眉皱着，眼神担忧地望着她。她对瞿珊安抚地笑笑：“没事，到家我再给你安排。”

一问一答间，楼层到了。

她带着瞿珊走出电梯，一抬眼自家门口一个沾了些污渍的白色泡沫箱映入眼帘。

姜柚的步子倏地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