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在心里赞许胤禩干得漂亮，但他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威严样，质问道：“此事，你有何凭证？”

胤禩既然敢大庭广众之下指责胤禛，自然是有证据的，因此便道：“望皇阿玛明鉴，今日戏班之人都是人证。”

康熙闻言，目光锐利地看向胤禛，直直问道：“胤禛，你有什么要说的？”

胤禛也跪倒在地，为自己辩白，“皇阿玛，八弟所言，儿臣闻所未闻，还请皇阿玛明察，还儿臣一个清白。”陈年旧事而已，皇帝能翻出什么来？

康熙冷笑，“胤禛，你当真不知吗？”

胤禛听见皇帝这声嘲讽，不免喉咙一紧，良久才摇头缓声道：“儿臣不知。”

见胤禛到如今都不承认，康熙觉得他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康熙怒火上涌，气极反笑。

胤礽怕康熙太生气，便起身开口：“皇阿玛，您息怒。”

康熙见太子关心自己，心里熨帖，“阿玛无事，你放心。”他还不至于为了胤禛这种人气到晕厥。

皇帝神色冷静下来，眼神却令人瘆得慌。一时间，畅音阁寂静无声。

众人只听到皇帝连番质问胤禛：“很好，你不知。既然不知，那当初为何亲自去戏班与你福晋在台上对唱？”

“你自幼心机深沉，朕虽不喜但也不会多说什么。毕竟，朕也知道，这宫里容不下性子单纯的人。”

“但朕想问问你，你往太子别苑安插线人，也是为了自保吗？意图往乾清宫塞人，是真的为了朕的身体考虑吗？”

“那个叫素言的宫女，先是在太子别苑放火害死十八，诬陷太子。其后，摇身一变，混进乾西四所成了宫女，又意图进入乾清宫。你说，她一个宫女，怎么敢如此行事？又哪里来的能力，够她瞒天过海？”

“你手下的人心狠手辣，你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平日里不怀好意，结交江湖人士，将他们一一安插在皇宫大内。身为皇子，又勾结李德全，窥探帝踪。私进坤宁宫，盗取龙袍，陷害太子。”

“明知金枝是隆科多私生女，善妒不容人，仍旧照娶不误。可见是贪恋权势，与隆科多沆瀣一气，不安好心。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朕查过的，都给你记着呢。”

皇帝这话让众人都如遭雷劈，谁都没想到皇帝会这样当众坐实了胤禛的罪名。

听听皇帝说出口的罪名，每一条都是要人命的罪。

“来人，四阿哥胤禛不忠不孝，将其押入宗人府，终生不得出。隆科多与胤禛朋比为奸，串通一气，将隆科多押入刑部大牢，严加拷问。”

德妃知道胤禛一向心思深沉，却不想胤禛做过这么多事。皇帝却将那些事全部压在心里，直到今日才数罪并罚。想到此，德妃不寒而栗。听见胤禛被终身囚在宗人府，当即她身体便有些瘫软，又逼迫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然而不等德妃开口为胤禛求情，康熙便让后宫嫔妃以及其他闲杂人等一律退出畅音阁，只留下胤禛、胤礽与侍卫们。

胤禛不甘心就这么被押入宗人府。皇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这辈子怕是都再难翻身了。既如此，胤禛便有心搏一搏皇帝的同情，当即出言：“皇阿玛，儿臣不服。”

康熙本不想再管，但见胤禛脸色微妙，便问道：“朕有冤枉你吗？”

胤禛沉默。事确实是他干的，可他也是事出有因。他声音涩然：“皇阿玛，儿臣有时候在想，若儿臣也是嫡出，您是不是会多看儿臣两眼？若儿臣是十四弟，没有被养在佟佳贵妃膝下，额娘会不会多看儿臣两眼。”

“儿臣被庶出两个字困了一辈子，真可笑啊。就因为是庶子，哪怕儿臣再出色，您对儿臣的叮嘱都是当一个贤臣、能臣。就因为是庶子，所以哪怕儿臣的学问、才能都比太子好得多，在您心里儿臣还是比不过太子。”

康熙闻言，怒意滔天，厉声问道：“你拿什么跟太子比？你配吗？”

“是，朕承认，胤礽不聪明。可他害过人吗？十八才多大，你玩心机耍手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十八还是一个孩子？让那么小的孩子葬身火海，你难道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吗？”

“胤礽敢窥探帝私吗？胤礽对你们这些弟弟不好吗？他除了耳根子软一些，没主见一些，他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吗？就连德妃，不过是照顾过胤礽一二。这些年，胤礽几乎拿她当亲额娘一样，更是亲自为她过生辰。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忘记了，胤礽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

“朕疼太子的原因，你们都心知肚明。朕看着他长大，他什么秉性，有什么才能，朕是一清二楚。你也别拿所谓的嫡庶说事，朕难道就是嫡子吗？你出身很差吗？有胤禩差吗？”

皇帝对胤禛口中的嫡庶之论嗤之以鼻。他疼爱胤礽，确实有皇后的原因。可更多是因为他亲手抚养胤礽长大，看着胤礽蹒跚学步，牙牙学语，直到这孩子长大成人。在胤礽身上，他耗尽了自己的心神，倾注了近乎所有的感情。宫里没额娘的孩子多了去了，他难道每一个人都过问了吗？

胤禛为自己鸣不平，胤礽却体会不到他的心理。他只意识到了一点，原来四弟这么想当太子。

看着被侍卫押下去的胤禛，胤礽忽然想告诉他，太子这个位置，其实也很不好。

胤礽起身，请示康熙：“皇阿玛，儿臣能对四弟说几句话吗？”

康熙有些迟疑，却还是同意了。

走到胤禛跟前，胤礽看着这个弟弟，“你想知道当太子是什么滋味吗？我自幼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但凡书没读好、字没写好，皇阿玛都会责罚我，说我没有太子仪态。往往这个时候，我都想问他，既然这么不满意我，为何不废了我，另立太子？”

“可我不敢问。因为我怕问了之后，皇阿玛真的会废太子。我再不聪慧，也知道废太子是没有好下场的。所以我只能加倍努力，当好这个太子。”

“从前李德全在的时候，皇阿玛经常责罚我，那会儿我做什么都是错的。原先我不懂为什么，现在我明白了，李德全和你是一伙的。这两年，皇阿玛处置了他，也不再骂我。他对我说，我做得很好，夸我进退有度，说我有他当年的风范。”

说到此，胤礽苦笑，“然而就算是皇阿玛这么夸赞我，可我还是觉得太子很不好当。每天一睁眼，我都在想有没有人要害我？”

“我知道你们都羡慕我，觉得我一生下来就是太子，这命太好了。可你们不知道，我并不想当这个太子。有时候我做梦，梦见皇阿玛生了好大的气，骂我生而克母。如果我不当太子，就能换回我额娘，那我很愿意。”

“胤禛，我羡慕你有额娘，羡慕你额娘还活着。”

胤礽这番话，让康熙心里一揪。隔着这么远，康熙觉得自己都看见了胤礽脸上的泪痕。他起身走到胤礽身前，魏珠连忙递了帕子。

顺手给胤礽擦泪，康熙柔声哄着他：“从前都是阿玛不对，待你不够好，又有李德全这些小人从中挑唆。你放心，阿玛都已经处置他们了，以后不要日夜担心自己安危了，免得耗费心神。有阿玛在，没有人能害你的。”

“胤礽，你没有生而克母，也不用羡慕他们。今日阿玛告诉你，你是你额娘留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无论是朕，还是皇后，都舍不得你受这份委屈。”

原来皇帝私下里待太子是这样溺爱！胤禛还从来没见过皇帝这副模样，顿时心口起了凉意，咳嗽不止。皇帝这般疼爱太子，除非太子起兵造反，不然没有人能将太子拉下马，因为皇帝会一直护着太子。想到此，他当即仰天大笑，凄惨喊道：“上天不公！”

康熙示意侍卫们速战速决，于是胤禛就被拉了下去。

胤礽听到康熙的话，哽咽一声，“阿玛。”他泪眼蒙眬，难得给康熙透露出自己的心思，“阿玛，我活得好累。”被旁人构陷、背叛的感觉，真的好苦。

康熙从未想过胤礽思想负担会这么重，都怪皇帝先前识人不明，让胤礽饱受委屈。当下康熙也顾不得其他了，只拉着胤礽，边走边说：“阿玛送你毓庆宫歇息，好不好？”

皇帝这会子把太子当小孩子哄，侍卫们都不免侧目。

康熙拉着胤礽从胤禛身边走过，一个眼神也没有给他。胤禛看着皇帝父子的背影，不免嘲讽自己这一辈子竟是白做功。

这笑声凄凉，康熙却充耳不闻，只安抚着胤礽回到毓庆宫，又看着胤礽上了床榻歇息，康熙才放下心来。

见胤礽闭眼睡着了，康熙就传了太医。

太医诊脉，觉得也不是什么大病，只道：“回皇上，太子是忧虑成疾。”

康熙闻言，沉默许久，“你们开药吧，给毓庆宫多备一些安神助眠，舒畅心神的药。”

看着床上睡得昏沉的太子，康熙忽然觉得他不想再逼这孩子了。处置完胤禛后，他本有意逼迫太子，从而让太子体内换个灵魂。

但康熙觉得他那个好儿子估计同他一样，能看到每一世自己的记忆。那到时候，保成就会看到这辈子的自己是如何被皇帝逼迫谋反。若是苏醒契机，恰逢保成心气不顺，那他儿子岂不是会大发雷霆？

想到此，康熙叹气，这也太得不偿失了。罢了，还是顺其自然吧。早晚能见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