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方远航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一天。

自从战友在边境牺牲之后，他许久没有体会这般难以压抑的怒意。

他没有打电话找卫祈，而是给他发了八个字。

“木有烂枝，当断即折。”

此时的卫祈正脚步匆忙地踏进办公楼，直奔他父亲的办公室而去。

“嘭——”

沉重的实木门被他甩在身后，他面沉如水地立在卫明的身前。

“给我一个交代。”

“反了你了！”卫明没想到数月未见面的父子再相见时，竟是如此指责的态度。

“让那些人撤回今晚的通告。”他对他的怒气置之不理，只想要一个结果。

“新闻已经发出，哪有再收回的道理，一个权威媒体朝令夕改，公信力只会一落千丈。”

“那宁玉就活该被你们污蔑？”他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她还在医院命悬一线，她……”

“阿祈！”卫明冷声打断他，“你关照你手底下的兵，不若关照一下为父的大选之事！”

卫祈绷紧下颚，脑海中闪过千万思绪。

父亲一心扑在仕途，并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为何执着于权力，已经不是他想考量的故事，他只知道，自他记事以来，便是由母亲一人拉扯长大，有时候他太顽皮，母亲管教不了，就会请来隔壁家的方爷爷，拄着拐杖气汹汹地训话。

一般这时，方远航便从角落里冒出来，拿着不知道哪里买来的零食，在方爷爷看不到的角度冲他做鬼脸，直到方爷爷看到了，抽了他一拐杖，把他拎过来一起教训。

方远航比他大五岁，如果说方爷爷顶了他童年时光里半个父亲的角色，方远航就是他这辈子胜似亲人的兄弟。

至于父亲，永远活在电视屏幕的新闻播报里。

不是规划了这个市的工业园区，就是推行那个市的产业改革。

他一天天长大，父亲终于在屏幕里显露出一丝老态，这时，卫家的门敞开了一天，迎回真正的主人。

卫明的仕途算不上平步青云，他的确是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成就。

卫祈不知晓他为什么弃军从政，恐怕这也只有卫爷爷的灵牌才能知道。

他无权过问父亲的野心，即使是重病的母亲也不能。

“阿祈。”卫明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儿子，语重心长地说，“宁玉的身份并未暴露，金信德只是借着那一张模糊的照片胡编乱造了一个不知名的恐怖分子。如果你执意要替她洗去这无名的污蔑，那也得等到大选完成之后。”

“……好一招顺水推舟。”卫祈嗤笑一声。

“我知道你有怒意，金信德父子我会收拾的。他们两个跟我耍花招，还是嫩了点。”卫明知晓他已经不再纠结此事，便放下心来，“金昊此人毕竟是六阶异能者，到时候恐怕抓不住他，如果你们小队有把握，直接派人过去；如果没有把握，就让他逃出京都的范围，到时候也抵不过一颗子弹的事。”

“我从未觉得你适合那个位子。”他突兀地提了一句。

“你说什么？”

“你不适合，只是母亲毕竟因为你耽误了半辈子，我总不想让她的死显得无足轻重罢了。”

卫祈的拳头已经松开，可他心底的弦却是绷得极紧。

“愿你得偿所愿，卫少将。”

“阿祈……”

卫明叫了他的名字，可他已经转身打开门，毫不留恋地离开这里。

自今日之后，他再也没能听到卫祈亲口说一句“父亲”。

《军事医院生物基地恶性案件梳理》一文在默许的情形下再次炸开了舆论的漩涡。

金信德七弯八绕地编了个谎言把自己的儿子摘了出去，将违规的异种实验安在宁玉的头上，大概意思就是她那一日见事情败露，夺枪自杀，方队长为了她嘴里的证言，才急匆匆把人抱上救护车抢救。

这个别扭的公告，挽回了大部分民意，还有部分人质疑霍昭明的那些爆料，官方则是甩出了他的精神鉴定书以及参与辽安事件的铁证。

一个反社会人格的话能有什么可信度呢？

即使半真半假，只有证明假话的存在，真话自然也没人相信。

唯独宁玉背上了难堪的骂名，就算官方否认她就是那日特战队的新闻发言人，可那张照片放大之后模糊的五官隐约可以对上她的脸。

这算是众多网民们手里头唯一可以反驳官方的证据，所以她的照片被人刷了无数遍，总有人想要证明官方隐瞒了难以告知的秘辛。

“事情为什么会这样……”何菀宁站在阳台上，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手心融化，就好像宁玉岌岌可危的生命，也要随风消逝一般。

“莞莞，要出任务了。”江媛媛把暖宝宝放在她手里，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切会有定论的。”

“宁小玉如果醒来的话，她会伤心的吧。”

“所以，我们现在就要去抓了那个让她伤心的罪魁祸首。”

“媛媛。”她忽然叫了她一声，“其实，没有绝对的好坏，对吗？”

江媛媛一怔，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类问题。

“我敬仰的一位大学老师说过，当一个人认为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善恶时，他的想法本身就是绝对的。有人说世间逃不过一个中庸之道，可是人和社会都是复杂的，有中庸之人，也有极端之人。善与恶仅是一个角度的评判标准，我们顾及不了所有人的目光，所以只能求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长篇大论的道理说完，她低头一瞧，她却是双眉紧蹙，听得一知半解。

“无需多想了，如今我们即将启程抓捕金昊，难道你也要细想他是否有善的一面？”

“干嘛想他善不善的，他做了恶事，就要承担后果。”

“这不就对了。”江媛媛屈指一弹她的脑门，“善与恶终究是人的内里，而人活在世上，没人想去探究你的内里是善还是恶，唯独你做过的事，造成某种结果时，就会有人来判定你的责任。知道这个道理，就足够了。”

她自认不算什么好人，可她活得通透，也摆脱不了另一个困境。

如果抉择摆在她面前时，她又能怎么做呢？

“会有人来判定他们的责任吗……行吧，我们马上去抓那个什么昊。”

何菀宁将心里的烦躁扫去，走回宿舍急忙准备外出任务的行李。

江媛媛轻声叹了叹，瘦削的双肩微微下压，似是承载了另类的负担。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的内容有些沉重，我在简介说过，不想写绝对好坏的角色，只有剧情需要或者戏份太少的情况下，才会写一些绝对正面或者绝对负面的人物。这一章算是几个主角的人生转折点，有些人会改正自己的缺陷，有些人则是会陷入迷茫。

不过，你们可以猜猜媛媛说的这位大学老师是谁？（叉腰,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