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电视台大楼的休息室，江媛媛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看了又看，镜头里的她戴了纯黑色美瞳和白色口罩，军绿色的帽檐遮住额头和眉毛，唯一能让人看到的眼睛下有一圈浓浓的黑眼圈。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问道。

“昨晚熬夜了，黑眼圈有点重。”

工作人员：“……”

何止是熬夜，昨夜凌晨三点从家里溜走，开了两小时的车才回到京郊的猎鹰基地，还没睡上一小时，就被卫祈叫醒送上公务车，马不停蹄地赶来电视台大楼。

再加上前天参与紫萝商业街的搜救行动，这两天她的休息时间都凑不够六小时。

江媛媛认命地关掉手机，重新拿起发言稿检查字句。

“叩叩。”

“进来。”

“江小姐，准备到你发言了，麻烦跟我去直播室。”

“这就来。”

新闻发布会的直播现场，卫明作为猎鹰小队的负责人之一，率先对南平基地事件的来龙去脉进行大致的通报和解释。

等到他说完，台下的摄像机马上打开闪光灯“咔嚓咔嚓”地拍了十几张，他对此习以为常，“接下来，由直接执行这次任务的士兵代表，编号606，为大家解答过程和细节。”

“另外，为了保护在役期间士兵的个人安全，接下来的采访只允许录音，不允许使用拍摄设备。”

工作人员纷纷上前关闭各个媒体的设备，唯独留下官方的摄像头继续拍摄网络直播。

只是当江媛媛出现在台上时，她的头部就会被摄像头自动锁定并打上厚厚的马赛克。这样在网络直播画面里，就算有人想截图或者拍照，也看不到她的真实面容。

江媛媛将发言稿放在话筒旁，向台下敬礼，“各位媒体工作者，你们好。我是南平基地任务的执行队员之一，编号606。”

她一开口，竟是粗犷的烟嗓，记者们瞧了瞧，果然在她的胸襟上发现一枚小巧的变声器。

“正如卫明少将所言，我所在的部队接到任务，负责探查南平市及其周围县城的具体情况……”

江媛媛坐在发言台之后，一字一句地将发言稿上的内容复述出来。

她的发言稿与真实情况有所不同，例如，把任务方向写成南平市的特殊搜救行动而不是潜入南平基地搜集情报。

当然，这里的记者都不是傻子，掐着手指都能猜出来他们去南平市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开头的发言稿不过是走个场面，让媒体报道的时候统一口径，而具体的任务细节只能各凭本事地从她嘴里问出来。

“……以上就是我的报告内容。”

江媛媛把稿子放下，与记者们对视。

一旁的工作人员提醒道：“现在请第一排的媒体工作者提问。”

第一排坐了四个人，他们几乎是同时把手举起来。

工作人员似是早有所料地将话筒递给最左边的记者，“请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站起来提问。”

“请问怎么称呼您？”拿到话筒的记者站起来。

“叫我606就好。”

“嗯……尊敬的606小姐，据我所知，军方也曾派人进入辽安基地，却遭到了异能者们的袭击，打破了辽安的对峙局面，那么您在南平基地时，是否受到异能者的敌视？或者说，异能者们对你们的态度是什么？”

开局就是王炸。

江媛媛睡眠不足的脑子一阵抽疼，异能者的态度肯定不是友善的，不然他们为何与七层的人混战，但是直接说实话也不行，那只会给记者们更多的机会钻空子。

“我想大家不应该想象我们是穿着工整的军装，荷枪实弹地敲响南平基地的大门。实际情况是，我们一个小队的人突破了丧尸的层层围追之后，已经弹尽粮绝、狼狈不堪，这时候，南平基地宽容地收留了我们。”

记者追问道：“您的意思是，一开始，异能者并没有认出你们的真实身份。”

江媛媛看到底下的记者纷纷低头做笔记，“是的，我们像个流浪汉一样钻进满是腐烂骨肉的车里，然后一夜不眠地驾车寻找活人的踪迹。他们知道我们是军人之后，部分表现出比较抗拒的态度，但是并没有像辽安基地那样伤害我们。”

“您能否讲一些细节，比如，是异能者认出你们，还是你们主动坦白？”

“抱歉先生，我们的时间有限。您的问题已经得到回答，请把话筒交给下一位朋友。”工作人员出声打断他。

“……好的。”

第一位记者不情不愿地把话筒交给旁边的同行。

“尊敬的606小姐，您好。”

江媛媛点点头，“您好。”

“你和卫明少将在发言中说到，居住在南平基地七层的异能者率先对你们发起进攻，你们是属于被迫的正当防卫。那么根据我国法律，正当防卫有防卫过当的惩罚条款，你们有意向接受防卫过当的调查吗？还是你们认为，七层的二十条人命并没有超过防卫限度？”

江媛媛差不多摸清这些记者的套路了，提问都喜欢给出两个选项，不管从哪个选项回答，都是进了他的圈套，只能跳开他的问题自寻角度。

“如果是在正常社会秩序下，二十条人命当然罪不可恕。”

她回答，“但是我们是在规则重置的南平基地里，并不能套用文明社会的法律。并且，我们是军人，不是刽子手，我们一切行为以任务的最终实现为目标。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们没有机会去赌敌人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可是这记者还是执著地问：“那您事后是否思考过二十多人的性命已经超出完成任务所需要的伤亡？抑或是，您认为某些无辜人的死去也是完成任务的必要代价。”

“这位先生，我对一些无辜者的死去感到痛心。至于这些生命是否超出了所谓的必要代价，我想您应该拿着计算器前往南平市，通过现场证据证明某些人的无辜，然后精心计算出所谓的代价和成本。只有这样，我才能回答你的问题。”

江媛媛露出的眼睛里显出几分真诚，“您的问题已经得到明确回答了，现在，请您把话筒交给下一位记者朋友。”

第三位记者站起来说，“您好，想必您也知道前天在紫萝商业街发生了人体炸弹袭击，您认为这是某些异能者对政府管制的反抗，还是对军队伤害南平异能者的报复？”

“首先那是一次恐怖袭击，不论恐怖分子的目的是什么，他们都必须付出代价。”

“您并不否认我提出的两个原因，是吗？”

江媛媛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恼怒，“你很在意我所承认的原因？或许你应该等待这件事的新闻发布会，这里是南平基地事件的提问时间。”

“不不不。”记者否认道，“我只是认为这次袭击发生在南平基地之后，也许有某种关联需要我们发现。”

“这次恐怖袭击导致五十一人死亡，上百人不同程度受伤，如此恐怖的袭击在官方还没有定论之前，却被你用发掘八卦的态度去寻找所谓的蛛丝马迹，你的专业素养何在？”

她一口气接着说，“你知道百货大楼的三四层为什么没有爆炸吗？因为我的队友刚好就在附近，她努力救下三四层的群众，却在五六层的爆炸中被埋入废墟，甚至现在还在ICU里挣扎在脑死亡的危险中。”

那名记者懵了，“我只是……”

“你只是自作聪明地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恕我直言，如果您在南平基地事件之后发现荷包里的一百块不翼而飞，您是不是也认为这是异能者有意激起您的情绪，让您在发布会上胡言乱语？”

“这……”

这时，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再次出声，“606，请尊重媒体工作者。”

这话听着像是维护记者，其实是打断了那位记者反驳的思路，再顺带将主动权交给江媛媛。

而她自然也不傻，刚才自己脑子一热就把话说激动了，这确实不应该。

“抱歉，请宽恕我的言辞过激。”

江媛媛站起来向他敬礼，“如果您很关系紫萝街事件，请您密切关注有关的新闻发布会，我无权对此发言。”

“但是想必您也听过一句话，‘如果在机场发现恐怖分子，就把他们击毙在机场；如果在厕所里发现恐怖分子，那就把他们淹死在马桶里。原谅恐怖分子是上帝的事，而我们的任务是负责送他们去见上帝。’”

“不管恐怖分子的目的是什么，我相信政府和军队对他们的态度，与这句话没有差别。”

等记者提问时间结束，江媛媛强打着精神，最后向他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之后，她如释重负地走下发言台。

卫明进入休息室时，她正脱下口罩和军帽，用纸巾擦拭脸上的汗珠。

“首长好。”

“你说的很好。”他欣赏地看着她，“辛苦了，等会有人把你接回基地好好休息。如果需要假期，可以和我说。”

“是。”

江媛媛目送他离开，心里的疲惫又多了一层。

她听哥哥发来消息说，舅舅的政党最近和卫明一派有些分歧，也不知道她执意留在猎鹰基地，到底是给了谁把柄。

抛开那些太过烧脑的问题，她把被汗水浸湿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推门走去楼层的公共卫生间。

正当她站在镜子前整理仪容时，卫生间外传来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喂？我拿到录音笔了……”

江媛媛倏地止住手上的动作。

“地下停车场？……好，我坐电梯下去……”

走道里没了声音，她从门后探出半边脑袋，并没有发现任何身影。

“嘿，小姑娘在看什么呐？”一位清洁工阿姨突然出现在门口。

江媛媛被她吓一跳，“阿姨，您知道消防楼梯在哪吗？”

阿姨热心地给她指了方向，“在那边，需要我带你去吗？”

“不用了，谢谢。”

说完，她手快地从清洁车旁拿走卫生帽和防尘服套在身上，“阿姨，我感冒怕吹风，借一个帽子捂一捂，谢谢您。”

清洁工阿姨：“……卫生帽挡灰尘倒可以，不过，能捂什么热？”

江媛媛没回她，跑出卫生间奔向消防楼梯。

打电话的那个人正在走向电梯，她必须在其他楼层进入电梯把他截胡。

“叮。”

电梯门在二十层打开，里面站着一位年轻的工作人员。

江媛媛抬起戴着口罩的脸，走进电梯中，按下十七楼的按钮。

三层楼不过六七秒的时间，但已经足够她动手脚了。

无形的精神力分成两股，一股裹住这位工作人员的脑袋，扰乱她的判断，另一股则是化成手指，将录音笔从她的上衣口袋里抽出来掉落在地上，而她的身体正好挡住监控的拍摄，似的录音笔在两秒之后被精神力托举着放入她的荷包。

“叮。”

电梯在十七楼打开，那名工作人员难受地揉了揉脑袋，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靠在电梯按键旁打了个盹。

当她迷迷糊糊地睁眼时，只能看到一道穿着防尘服的背影渐渐远去。

二十二层的卫生间，清洁工阿姨刚打扫完垃圾，转身便被突然出现在通风窗下的江媛媛吓去半个魂。

“哎呦姑娘，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进来的。”江媛媛笑眯眯地把已经变形的防尘服挂回清洁车旁，“谢谢阿姨，您辛苦了，慢走。”

清洁工阿姨离开之后，她摘下卫生帽在马桶盖和通风窗台上擦了擦，把自己爬窗户的痕迹擦掉。

从十七楼的卫生间爬上来并不容易，即使在精神力的帮助下，也是对她体力的巨大考验，但是应该可以让那个人在查监控的时候迷惑一阵子。

“……人去哪了？卫少将在催了。”

“可能是去卫生间了，我去看看。”

是卫明安排在休息室的工作人员。

江媛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往外走去，“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快走吧，接你回去的车子已经到了。”

江媛媛在两人的陪同下乘坐电梯下到地下一层的停车场，却没想到正好碰到那个拿走录音笔的工作人员。

“小怡，你怎么在这？”负责带领江媛媛的两位工作人员与她简单打了招呼。

“……没，没什么，我东西掉了，我下来找找。”

江媛媛微微挑眉，不知道那个要拿到录音笔的人还在不在这里。

“哎，你是哪位？”

工作人员拦下一位看起来陌生的男子。

“我是被临时调来辅助工作的。”男人举了举自己胸前的工作牌。

江媛媛抬眼看去，马上就把他认出来了——陆俊浩？

那天在宁玉的病房里，她与他匆匆一面，她并没有忘记这个人，但是今天她在电视台大楼全程戴着口罩，他好像没有认出自己。

他不是京都市政府的宣发委秘书吗？怎么来广播电视台工作了？

江媛媛上了车，没有第一时间把录音笔拿出来，而是打开手机发消息给自己的哥哥。

“哥，你知道陆俊浩吗？”

哥哥并没有马上回复，直到她回到猎鹰基地之后才收到他的消息：“刚才查了，他是舅舅这边新加入一位年轻的成员。他怎么了？”

江媛媛径直回到宿舍里，这时候何菀宁在医院里照顾宁玉，所以宿舍只有她一个人。

她按下录音笔的开关，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昨晚熬夜了，黑眼圈有点重。’‘进来。’‘江小姐，准备到你发言了，麻烦跟我去直播室。’……”

居然是她休息室里的录音笔？

可是稍微思考就能知道，一个训练合格的特种兵肯定不会轻易在休息室透露什么机密，那么这支录音笔又有什么用？

陆俊浩是不是那个想要拿到录音笔的人？

江媛媛将录音笔放进抽屉里，给江颢回复道：“我今天在电视台大楼看到他了，你能不能在不惊动舅舅的情况下查到他的活动轨迹或者是银行收支？”

很快他便回道：“最迟后天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美瞳是为了防止有人获取到江媛媛的瞳孔哦，不是为了打扮，毕竟现在也有技术可以破解马赛克（我听说）。小说里的通风窗就那种玻璃的，不是转着的风扇……反正能让人爬进去就对了！（理不直气也壮.jpg）

江媛媛和何菀宁的性格是两个极端，宁玉就是中间值的那个。江媛媛有这个底气反抗父母的要求，宁玉就不会，至于莞莞嘛，她的故事后面也会有的，她才是最不幸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