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萧自从皇宫暗中回到大理寺时，小安子便重新为他热了一遍膳食。

用餐之时，已是翌日清晨，他吃了片刻，方叫人清理干净，自己则随手从书案上拿了一本话本，漫不经心的翻阅着。

话本乃是文臣刘志宸所写。他本是发泄自己的不满，哪知防住了友，却未防住狼，一朝不慎，便被朝中宿敌参了本。

幸运的是，天子竟对这话本感兴趣，阅读过后，发现他有写书的才能，便任其发展。

完事后，广为流传。

这话本，大抵讲述的是，奸逆之臣与大暴君的故事。

逆臣“刘长青”；昏君“姬天烛”。

二者皆不是什么好人。

刘长青惯会任意胡为，从而得不到帝王重用。

帝王不喜这般比自己还乱来的臣子，最终以刘长青犯了当朝法律，落得惨死街头、死于非命的结局。

这故事，虽不是惊天动地，但它为何能广为流传，或许是因为书中主角“任意胡为”的下场。

想必天子就是看重了这点。

沈南萧放下话本，揉了揉眉心，不由苦笑连连。

话本虽有些夸大其词，但也能看出当初刘长青的确是任意妄为的奸逆之臣。

从而，沈南萧得出了一个结论——自作自受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

沈南萧收回思绪。

正巧，这时，一阵敲门声响起，沈南萧放下话本，唤进来人。

进屋的人，是御史大人余莳言。

“余大人，有事吗？”

余莳言顶着沈南萧温和的目光，显得有些局促，但看着这人毫无举动的模样，心中又暗自犯嘀咕：这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就敢这般狂妄，连礼都不行了。他如今能做到这个位置，本官功不可没。

区区正四品官职，便觉得能高本官一等，这小子，莫不是翅膀硬了。

余莳言眼眸清冷，宛如黑夜中想鹰，冷傲孤洁却又盛气逼人。

沈南萧见人不搭话，便知这位常年混于官场的御史大人，心生不满，他不由得站起身来，躬身朝他作辑，“茗筱并非目中无人，只是看这话本看入了迷，一时半会还未缓过神，望余大人谅解。”

余莳言见他诚心，便也懒得计较，摆了摆手，随意敷衍几句，便走近，语重心长的说起了正事：“昨日宫中遭人行刺，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彻查此事。本官会帮你引荐，你刚担上大理寺卿之位，便要好好干，莫辜负本官的一片好心。”

闻言，沈南萧眉心微微动了动，垂眸斟酌一下字句，柔声应道：“茗筱知了，余大人有心，多些余大人举荐，来日必有重谢。”

行刺一事，沈南萧自是知道，但目前不知幕后真凶是谁。

既然是御史台的人，那自然是有权处理此事。

余大人说这番话，是在告诉他，只要他办事牢靠，御史台便会全力推荐他。

余大人见他恭敬，便满意的颔首，转身离去。

待到余大人走远，沈南萧方坐下，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叩叩叩--”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一名衙役掀开帘子走进来，恭敬地弯腰道：“大人，马车已备好，就待您出使皇宫，彻查案件。”

“这般急促？”沈南萧蹙眉问道。

衙役答道：“为安帝王之心，不得已而为之。还望大人见谅。”

————

凤鸣阁。

台上两人并肩而战。

方祝常年白衣出席，今日却换了件青衫，这青衫衬着他白皙的皮肤，在日光下一站，倒是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只是这人面貌上煞气不减，周遭寒气愈发深厚，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旁侧站着的侍奉他的鸢戾，注意到了这点，因着对这人的忌惮，迟迟没有问出声来，除此之外，这会他还有要紧的事，待与眼前人告知而后听令。

“主子，您所交代的事宜，鸢凤已完成。”鸢戾面色从容，低眉顺眼，强压住内心的好奇，叙述道：“只、只是皇宫防卫森严，逃出来时折了几人，其它踪迹，有人善后，料他们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属下话已至此，只待主上下一步计划。”

鸢凤乃是阁内，少有能从炼狱中活下来的死士。

“鸢凤”这名还是方祝亲自提的。

按阁中制度，死士一般不配与鸢戾这些暗卫其名，更不配有名字。

偏偏凤鸣阁新晋阁主方祝不按常理出牌，瞧他模样生的好，又有实在功夫傍身，便起了心思，有意提拔，待人日后为阁中谋略诸多事务，功绩在身，他便能将人弄到身侧，日日赏着。

方祝脾性不大好，这是阁内众所周知的，但此刻一提到“鸢凤”，他那俊逸的脸上，无端多了一股莫名的笑意。

这笑，在配合着这身青衫，让他自身气质温润了不少。

鸢戾惯会察言观色，眼皮微抬，只是一霎那，他便敏感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这便是凤戾能留在他身边的原因。

“人此刻在屋内歇着，主子可需.......”

鸢戾顿了顿，正欲将没说完的话都一一道出，却蓦的被方祝打断，“不用，姬倪若是能对萧百川起疑，那萧家其余人便不足为惧。”

主子这是打算离间皇帝与萧贼？

鸢戾眉头轻蹙，略觉不妥。

“主子就算这计成了，萧家还有个萧泽清；没成，那便是折了夫人又折兵。”

鸢戾好生相劝。

方祝不理，复而抬起手，搀着身前的栅栏，微微仰头，望着这浩瀚的天空，轻蔑道：“他萧泽清算个什么东西。”

言罢，周身煞气直逼身侧鸢戾，快使他喘不过气，鬓间虚汗流至脖颈，再顺着锁骨滴落。

鸢戾咬牙忍住，垂首，再次道：“主子，这法子固然不错，可这里毕竟是天子脚下，皇城里头，行事须得万事小心，不能让任何把柄，握于敌人之手才好。”

“我心中自有数！”

方祝语气一凛，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方才温润如玉。

鸢戾心中暗叹，看来是劝不动主子了，遂躬身退了下去，心下却暗暗思量，我劝不动，不代表鸢凤说不动，无论如何，这等冒着生命暴露把柄的风险，他不能再从新晋的阁主身上看到。

这样的事情，他不允许重蹈覆辙。

——

与此同时，陈施琅隐约查到了有陈涏的踪迹。巧的是，陈明远暗地在江湖中散播出的消息，已有了确切的回复，

两人约在风月楼相见。

风月楼乃是皇城中，唯一不受帝王与其它势力眼线的监视的一座青楼。

陈施琅也是不久前才摩挲出来的，其原因，大概是因为，风月楼是曾舜帝的出身之地。

雅间内，陈明远正聚精会神的盯着窗外街道上来往的人影，直至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他才将旁侧早已备好的花盆，摆放在窗沿边。

片刻后，陈施琅一身黑衣锦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缓步走至桌旁，伸手端起茶盏，倒了杯茶，递给陈明远，“这是查到了什么，需要将我约在这里见面。”

“主子，这种事，属下来就好。”

陈明远碍着主仆关系，觉得自己承受不起，便欲去夺他手中的茶盏，而那人却一个回旋，躲过了他的碰触。

“不必分那么清。”陈施琅再度将茶杯递给陈明远，微微扬了扬下巴，唇瓣微张，语气没有起伏：“你直说即可。”

陈明远无奈叹气，只好接过茶杯，说起自己所查到的信息：“全是有关于沈公子的，主子且听属下一一道知。”

陈施琅一怔，拿茶盏的手，也随之被搁浅在桌上，手中反倒是多了杯茶。

他静谧着，也不搭话，站立在桌旁，身子不动声色靠了靠。

只见，他低垂着眸，那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眼底那抹阴翳之色。

压抑已久的情绪，似滔滔江水般，连绵不绝的涌上心头。

陈明远见状，小尝了半口茶后，放下茶杯，低声连连道：“沈公子乃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但在江湖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暗中从事......刺客一职，代号为“九筱”。不久前因被雇主追杀，从此在江湖上消失匿迹。倒是没想到他来了皇城。”

陈明远所知道的便只有这些。

——九筱便是主子一直想要的人。

“九筱靠着刀术闻名于世，主子应当知道。”

言至于此，陈明远倏地有些释然。

他在为他主子找了这么多年，却从未真正与其接触过的人的出现，感到释然。

但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庆幸主子不会在发疯般去寻“九筱”踪迹。

虽说，这一切沈公子皆不知，但他这个做属下的，知情便可。

陈明远思绪如潮。

而今那人，往后将会与主子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主子总算能有机会跟“九筱”一同站在殿前听政。

前提是——

只要沈公子老老实实。

陈明远如此想着。

“嗯。”

陈施琅淡淡应了一声，眼睛依旧盯着窗外，眼眸深处，闪烁着晦暗难辨的光芒。

——难怪他从一开始便知我是谁。

陈施琅垂眸饮尽杯中的茶水。

从他出入京时，那种不带一丝犹豫，便肯确本公子是陈家二公子的“九筱”。

常人定不会在自己初入京时，能这么快认出本公子。

沈南萧啊沈南萧，瞒本公子这么长时间，可叫本公子好找啊。

他还以为他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竟然这么蠢。

陈施琅低声冷笑，眸光越发幽沉。

不过这次，他不会再放过他。

他定要将诡计多端的沈南萧，彻底拉入泥潭，与他一同欲.仙.欲.死。

“主子，那接下来怎么办？”陈明远见陈施琅半晌不语，便问了一句。

“既然九筱便是沈南萧，那么......往后总有机会......”交手的。

陈施琅淡声开口，眸子中闪烁着诡谲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未尽的话语，不言而喻。

陈明远亦懂他想说什么。

但有些时候，某些话，并非心中所想。

他搁了茶杯，负着双手，一步步朝门外走去，走前，微偏身，撂下一句话。

“平巷街，东北角，拐弯处那有座赌坊，位置较为隐蔽，不仔细，瞧不出来。这赌坊分两层，你亲自去查查隔层的入口在哪，那里或许会是涏儿的被藏之处。”

“是，属下领命。”

陈明远拱手应道，目送着主子走出房门的前一刻，他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算是给他家主子的提醒：“主子，沈公子背后似乎有很庞大的势力……不然，他怎么会认识太子？”

陈施琅闻言，脚步一顿，片刻后，倒是什么也没说，只径直，跨过门槛而出。

陈明远微叹，适才收拾东西，离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