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瑚星那一趟相比，这班飞往引星的星舰航班无比地顺畅。

在进入跃迁之前，白昧便已经昏昏睡了过去。等他被黎时初唤醒，星舰窗外已经可以遥遥看见引星的模样。

“……好神奇。”

白昧的位置是他们三人中最靠窗的，也就看得更清楚一些。

星球的球身四分五裂，看起来随时会崩塌碎裂成无数个小块，却又勉强地被引力所聚集在一起，巨大的斥力与引力共存于这颗星球之上。

从远处看，简直像一团砂球被投入水中，刚要溶化的模样。

为了方便星球上的交通，人们在这颗星球上铺设了与轨星相似的环球轨道，于是呼啸而行的层外电车跨越无数土地碎片与宇宙裂隙，在这颗星球上忙碌的往来。

“引星的星裂到底是有多频繁啊？”

最外侧的尤尤卉也在观察这颗星球，她讶异地砸了咂舌：

“我记得几年前还算是个完整的星球啊，怎么现在都变成这样了。”

如果引星的星裂，是在数年内就能把完整星球体分裂的极高频率，那么在他们采买期间遇到星裂的概率也就大大提高了。

黎时初已经提前查过了宇宙气象网：“最近的一次也要到三个月后，我们肯定遇不到。”

星舰在缓缓向这颗破碎而繁忙的星球驶近，白昧抬起头，仰视那些土地碎块的边际所围绕的星球碎屑。

在土地与土地之间，宇宙的色彩填满那满是引力与斥力的缝隙。

-

在等行李的时候，白昧终于打开了星网。

界面才刚启动，一连串的来电显示便跳了出来。所有的电话都是来自于同一个人——盏燕。

【想养猫】：你们已经登舰了？

【想养猫】：你注意点，禾亚绪可能

【想养猫】撤回了一条消息

白昧吃了一惊，赶紧回拨电话。但这通电话却没能被盏燕所接起，人工客服的机械音清脆地说着：“很抱歉，您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于……”

也就在这时，白昧突然听到身边的尤尤卉也在打电话。

“喂？学姐，你给我打的那通电话是什么意思？是有什么想要的土特产吗？你想要的话……什么？查禾亚绪的航班信息？”

白昧与黎时初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同时往尤尤卉身边凑近。

距离足够近，白昧直接借着尤尤卉的通话光屏开口询问：

“你是有什么猜想吗？”

尤尤卉本人有些不太情愿把这通电话交出去。但黎时初低声嘱咐了一句，她只能皱着鼻子重新打开一页光屏，给家里人打了通电话，查询禾亚绪最近的航班记录。

“他翘掉了校内的准备任务，他们组组长去校务处调了信息，发现禾亚绪昨天已经离校了。我总觉得……他可能也是去了引星。”

盏燕的声音顿了顿，犹豫着继续说：

“这个猜想可能有点牵强。但是，他对你那莫名其妙的敌意总是很深，说不定就是专门去给你使绊子的呢？你小心点吧，听说他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可说不好会发什么疯。”

白昧向盏燕道了谢，挂断了电话。而一边的尤尤卉也已经问出了结果，朝黎时初汇报着调查到的信息。

“禾亚绪乘坐了昨天的航班，已经到了引星。”

尤尤卉看了眼白昧与黎时初的表情，很识趣地意识到两人要说什么悄悄话，主动包揽了两人的行李，让他们先行一步去私聊。

随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白昧抿了抿嘴，主动道：

“禾亚绪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裂钻石吧。”

把立场与利益串联起来，那么很多奇怪的事都解释得通了。

佐源绪为了让禾亚绪拥有充沛的精神力，几乎是不择手段。数年前的双子星链接一举将白昧一半的精神力割给了禾亚绪，在那之后，佐源绪也不会就此收手吧。

瑚星上禾亚绪对海苹果有着出奇的执着，远远超出作业的程度——更何况以绪家和皇储殿下联手的能力，他们俩有意作弊，多得是拿高分的办法。

所以，在禾亚绪眼里，那枚海苹果一定更多是精神力意义上的重要。

再往前想，在轨星上遭遇的扒手与赃物拍卖行，全都拥有着意料之外的专业规模和装备。他们借着灰色行业的流动，大量收集与精神力有关的特殊物件，这份力量与目的，看起来也很像是佐源绪的手笔。

所以，现在他们的目标又变成了引星上的裂钻石？

好像和之前的逻辑一样，但细想之下，有许多细节上的矛盾。

“裂钻石又不是海苹果那种可遇不可求的东西，引星在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只要有钱就能买到，为什么禾亚绪还要特地来一趟引星？而且，为什么每一次禾亚绪在找这种东西的时候，我都会碰巧在同一颗星球上？这也太巧了吧。”

黎时初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

“不是巧合，之前的实践课题分发就有绪家人的动作，这一次估计也是一样。出于某些原因，他们在故意安排你和禾亚绪到同一个星球上。至于前者……我也不知道。”

这个话题暂时只能得出这些结论。白昧有些担心。这样的感觉让他想起数年前，察觉到某个针对自己的阴谋时的心境。

那时白昧太过乐观，没有被真正挫败过的自信让他并没有真的想象过坏结果。但在后来，他用数年的蹉跎作为那一时轻率的代价。

在白昧如此胡思乱想时，却突然听到黎时初笃定地说：

“不会一样的。”

“什么？”

“不会和那时一样的。我绝对不会再让你……”

话没说完，尤尤卉已经带着三个行李箱走了过来。

“快走吧，剩下的等到了酒店再说。再不吃饭的我就要饿死了。”

黎时初止住了原来的话语，侧头的动作让他耳坠上的玫瑰型耳钉闪烁：

“总之，学长不用担心。”

他的语气明显不同，看来是放弃了刚刚的话语而做的仓促总结。白昧没有追问，只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黎时初说的没错，已经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无论是对黎时初，还是对禾亚绪，或者说，是对整个世界。

就像自己之前所在意的那样，时间的痕迹并不会泯灭，这些年的经历也确实地存在。白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孩子，现在的他，面对相似的恶意与阴谋时，已经有了获得不同结局的底气。

尤尤卉把行李箱分别塞到他们手里，自己已经快步走到了门口，力度极大地挥手，示意他们早点跟上来。

白昧笑了下，与黎时初一起走了过去。

“我们去吃什么？有点想吃米线了……”

在他们身后，引星的天色正透过星舰中心的玻璃洒下，无数星球碎屑在天际上漂浮，犹如一颗颗悬浮在高空不落的陨石。

在天际线处，可以看到异样的色彩，在那里，土地断裂，地面分割，显示出这颗星球特殊的状态。

一条轨道横跨整个天幕，穿行在星球碎屑与不同色的断裂层之间，像是把破裂的星球勉强包裹起来的绷带。一列车正自上经过，车灯明亮如星。

-

“白昧到了。”

在昏暗的房间里，通话界面的屏幕正发出幽幽的光。这样的光线照亮了禾亚绪的小半张脸，也让他眼下的乌青更加明显。

光幕映在禾亚绪的棕眸里，亮晶晶的，但那双眼里却没有任何温度。

用同样不带温度的语气，禾亚绪继续向通话对象讲述着：

“提前安排的人发了消息，卉家对我的航班记录做了调查，所以他们现在也猜到了我的目的。”

“小绪做的很好，接下来只要……”

佐源绪的声音温柔而和蔼，即使是在严肃训斥的时候，也会刻意对禾亚绪放缓。

禾亚绪曾经会为了这声音的要求而竭尽全力，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让他足够厌烦。

不等佐源绪说完，禾亚绪就打断了他：

“你不要过来，你当时答应了我的。我一个人就能搞定，就这样，等有事我再联系你。”

他挂断了电话。

通话界面也就此关闭，光与声音同时消失，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的寂静。

禾亚绪低头，看向本该是自己手腕的方向。因为光线，当然是什么都看不到。他咬了下唇，突然低低出声：

“……史莱姆。”

刚说完，他便回过神来。

这是禾亚绪给自己精神体起的名字。他很少叫出这个名字，但在现在，无疑不会有回应自己呼唤的存在。

那只海豹已经物归原主了。

怎么会在心烦意乱之时，下意识地就说出了这个名字？他又恼怒又后悔，赶紧站起身，用行动掩盖刚刚的失误。

摸黑拉开了房间的门，走廊的灯光让禾亚绪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

与光同样，从世界突然涌进这片空间的还有声音。

“那家米线真好吃啊，要是首都星也有连锁店就好——”

闲聊声戛然而止。走廊里的三人同时看向了这扇被打开的门。

门的后面，禾亚绪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就看向了走在最中间的向导。

在白金色的碎发之间，那位向导的紫色瞳眸微微睁大，明显是诧异极了：

“……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