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妈妈走了以后，乔和的精神状态就急转直下，学习成绩都见了底。

爸爸说，妈妈看到她这个样子会难过的。

是啊，妈妈看到会难过的。

但是乔和还是控制不住。

那些记忆像是煮开了水的锅里翻腾着的气泡，自己向上涌。

想初中的时候跟妈妈吵架，因为妈妈撕了自己看的小说，说恨妈妈。

想高中的时候妈妈送自己去补习班，下课的时候总是很晚了，妈妈站在路灯旁边和别的家长聊天，等自己下课的样子。

想妈妈化疗的时候总是吐，嘴里没味道，说想吃荔枝，但是吃了荔枝还是吐的样子。

想妈妈以前要自己做家务的样子。可那时候她还小，不懂事，从没帮过妈妈什么。

乔和后悔。

后悔自己好多话还没有和妈妈说，妈妈就抛弃她了。

乔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的晚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的这个夜市。

她来的太早了，那个说还给自己手机的女生还没到。

于是她找了个空闲的地方蹲了下来，等着那女生的出现。

宋书和董王两个人把摊子支起来的时候，就立刻来了个女生。

“你好，是你捡到了我的手机吗？” 女生看着董王问道。

董王摇摇头，指了指宋书说：“她捡的，手机在她那”

宋书这才看到，来问她的那女生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很秀气温柔，但就是特别憔悴。

这黑眼圈，这苍白的嘴唇。

宋书觉得这人身上有点那种小说里说的破碎感。

宋书还是照例让女生证明一下手机真的是她的。

看着这女生可以成功解锁手机，宋书没多想，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谁成想这女生拿到手机翻了翻，眼泪直接下来了。

宋书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在她小摊前面泪流满面的女生，心中暗叹不妙。

这要是让她一直站在这里哭下去，那谁会照顾她的生意啊，别人八成会觉得她这摊的东西把人吃病了吧。

宋书和董王对视了一眼，发现董王一样的满脸震惊。

宋书虽然心中迷惑，还是决定先把这女生拉走。

在哪哭也别在她这小摊前面哭，太影响生意了。

把小摊暂时交给董王，宋书拉着女生走了走，最后还是来到了放招牌的面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面馆老板是个面相忠厚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姓赵。

宋书来这面馆的次数多了，老板也认识她了。宋书平时都叫他赵老板。

赵老板看着宋书旁边还在哭的乔和问道：“你朋友啊？失恋了？”

宋书无语的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啥情况。”

“那你们要吃点啥吗？”

“那来两碗牛肉面吧。” 既然在赵老板的店面里坐下了，那不点些东西不太好。

宋书觉得自己真是冤大头。捡了别人的手机，还要请吃饭，这算啥嘛。

但是她从小就见不得女孩子哭，何况眼前的这女生哭起来颇有些黛玉风范，眼圈红红的，哭的还挺美。

“对，对不起。”乔和一边抽噎一边说道。

乔和心知自己这是正在丢大人，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情绪最近越来越失控，越来越脱轨，并不是她想，这眼泪就能停下来。

尤其是刚才看到手机相册里妈妈的自拍又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宋书有点尴尬。她并不认识这个女生，也不知道为什么还个手机对方情绪能波动成这样。

她昨天接电话的时候累的有点神志不清，现在仔细想想昨天手机开机的时候对方立刻就能打电话过来，后来又提出哪怕是买也要从宋书手上把这手机买下来。

她早就应该想到的。这手机里大概是有什么对她特别重要的东西吧。

就在宋书思考自己要不要问这个女生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赵老板来了。

今天赵老板上菜的速度挺快，宋书看着赵老板端上来的这两碗牛肉面好像还比往常多了点肉。甚至还给她悄悄递了一个面巾纸盒子。

看起来赵老板也挺怜香惜玉的，看不得美女哭。

肉汤的热气向上蒸腾，宋书吸溜起面来，气氛便没那么尴尬。

“美女，不管发生了啥，你都先吃点东西吧。我难过的时候总是觉得吃点东西，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乔和也不知道为什么宋书会愿意不仅还给她手机，还请她吃面，但还是吃起来。

宋书和乔和吃了会面，乔和终于哭得不再那么厉害了。

“你不问我为什么哭吗？” 乔和开口问道

“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太好。” 宋书看看乔和，一边给自己的面再加点辣椒，一边说道：“人活着就是很累，大家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正常。”

“不过你要是愿意和我讲，我就听着，反正我就是一陌生人，你跟我说说为什么难过，你也没有心理负担。”

乔和吃了口面，想了想才说，“这部手机以前是我妈妈的手机。她用了两年多。现在她去世了，我就带在身边，想她的时候看一看，听听她的声音，看她拍的视频，就觉得她也没走很远，还在我身边。”

“你跟你妈妈关系很好吧，看你这么想她。”

“是啊，我妈妈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每天都很想她。”

“那你很幸福。” 宋书不由得脱口而出

“幸福什么。” 乔和苦笑。

如果妈妈永远都无法回来了，那她要怎么幸福呢？让她幸福的那个人都不在了啊。

“至少你的妈妈是爱你的。至少她在的时候，对你好了二十多年。”

“可是这世界上哪有不爱孩子的妈妈？”

听乔和说这话，宋书心里发堵。

提起关于妈妈的事，宋书心里总是会有那么一部分会难过。

看一看乔和，年龄不大的样子，身上的学生气还很重。

估计乔和不像宋书一样接受过社会的毒打，没学习过怎么圆润的讲话，宋书也不生气。

“我妈就不爱我。”

这是宋书很久以来已经笃定的事实。她的妈妈确实从没让宋书学会被爱是什么感觉。

宋书对于妈妈最初的印象，是小时候每年回来过春节的好看女人。

那时候她很喜欢妈妈的，因为她会带回家糖果和饼干，也会温柔的摸摸宋书的头。

那时候妈妈会让她在边上远远地看着，然后跑到院子中间点烟花和鞭炮。

妈妈棕色的长发被冬天的风吹起来，在黑夜里的火柴下，散发柔和的光。

后来上了初中，宋书平时住校，妈妈是每周末见上两天的人。

那时候她便不是很喜欢妈妈了，因为妈妈总在尖声和爸爸，和她，和弟弟吵架。

不，甚至不能说是吵架，因为她和爸爸弟弟都不会还嘴。只能说是单方面的指责。

再后来，妈妈就和爸爸离婚，消失了。

宋书隔几年才能偶尔从亲戚口里听到她的现状。

乔和听了宋书说的这话，皱起了眉。

她虽然因为妈妈的事情难过，但她不傻。她听了宋书的话立刻就意识到，她大概是不小心戳中了宋书的痛点。

乔和正尴尬着，就听宋书继续说道

“我从小就是留守儿童，小的时候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后来我妈就跟我爸离婚，不知道去哪了。所以我说你很幸运。虽然现在你妈妈不在了，但是至少你们有二十多年的快乐回忆，不是吗？”

“我妈妈给我留下的快乐的回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她带回村里来的糖。后来很快她就抛弃我们了。”

“我都不知道我妈妈给我留下的开心时间加在一起有没有二十天。我妈死了，估计我都不知道，跟她很多年没有联系了。这样说来，我也算是失去了我妈妈吧。”

乔和怔了。

她有想过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却没想到宋书把这样让人难过的事情平淡如水的说了出来。

仿佛是在谈论别人的生活，没有情绪起伏。

“我不是想比惨。让你觉得我比你惨，所以你就没有资格难过。反而你失去了一个从始至终对你好的妈妈，这本来就比我失去一个原本就不爱我的妈妈更让人难过一些。毕竟你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深厚。但我还是好奇，有这么好的一个妈妈是什么感觉，你跟我说说她吧。”

乔和看看对面女生认真的神情，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

她很少跟别人聊起这些，因为身边的人大都认识她的妈妈。她的妈妈在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形象。

但既然面前的人是一个陌生人，说说便说说。

乔和聊的很随意，从一个年代到另一个年代。

她说妈妈其实不太会做饭，但是又嘴硬不承认。也就爸爸脾气好，总是哄着妈妈说她做的茶叶蛋天下最好吃。

有一次妈妈做的豆角外面糊了里面没熟，把全家人吃进了医院。

说妈妈为了乔和牺牲了很多自己的事业，原本可以拥有的晋升机会都因为要照顾乔和而放弃了。

乔和说妈妈小时候和她吵架，逼她学习，也说她小时候病了做手术，妈妈听到手术两个字立刻就哭了。虽然只是个小手术，妈妈还是一边哭一边照顾她。

还说她后悔没和妈妈讲过的事情。比如她偷偷谈过一次恋爱。

后悔没在有机会的时候多抱抱妈妈，跟她说我爱你。

顺便还掏出了妈妈的手机，解锁，给宋书看妈妈的照片。

宋书很难想象有这样的一个妈妈是什么感觉。

她只是听听就觉得很幸福。

不经意之间，她们就已经聊了很久。

直到董王卖完了蛋糕走进来，跟赵老板又点了一碗面在她们身边坐下，两人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很久。

董王看着乔和的心情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差了，便也加入了聊天。

董王听说乔和的妈妈去世的事的时候，立刻懂了为什么刚才乔和会哭崩。

乔和看到董王进来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被拉过来吃面之前见到两个人的地方好像是个路边小摊。

“我今天是不是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乔和忽然尴尬起来。

“没事啦，你看我们今天不是还是把我们的蛋糕都卖光了。” 宋书摆摆手。

宋书最近一直在为搞钱累的要死要活，偶尔听听别人的故事，挺好的。

“你们这是做的什么生意啊？” 乔和有点好奇地问道。

她觉得自己太以自我为中心了，和宋书聊了这么久，一直在说自己的事。

董王自告奋勇的开始讲起来了在下班扔垃圾的时候遇见宋书的事。

三个女生在凌晨的面馆里一直聊到了董王吃完碗里的面。

准备走的时候，宋书本来打算大方一回，没想到乔和直接结了账。

“谢谢你们今天陪我” 乔和在聊过以后，心情倒是缓过来了点。“我已经很久没和人聊起过我妈妈了。身边的人说起这个话题总是如履薄冰，也不敢问。今天这样彻底说出来我反而感觉好点了。”

“我一定叫我身边的人多多支持你们的生意！我保证！” 乔和加上她们两个人的微信和两个人告别的时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