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像按下了慢放镜头的电影一样。

关阳全身僵得像块木头一样，根本来不及阻拦。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乔自秋痛苦地闭上眼，那一剑从胸口处穿心而出，恰好停在他的头顶。

被爱人护在怀里的自己，毫发无伤。

世界好像都静止了。

滴答、滴答。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脸颊上。

关阳生锈的大脑，直到这一刻才开始转动。

啊。这个，是血。

是从小秋身体里涌出来的，还带着体温的鲜血。

他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婴儿一样，迟钝地得出结论。

“哈哈哈哈！”

尖利的女声，像疯了一样大笑道。

站在一人一狐身后的那个小侍卫，发出了与他本人截然不同的声音。

虽然笑得疯狂，他的脸上却像是木偶人一样，呆板而不似活人。

“——以为这就能跑掉？”

那个女声减小了一点音量，似乎满怀温柔与爱意，说出的话却依旧叫人不寒而栗。

“没想到吧，我留了一手！愚蠢的扮演者，都给我乖乖死在这儿！”

尖锐的声音就好像凿子一样，一下一下砸得太阳穴刺痛。

关阳逐渐回过了神，金光一闪，化作人形。

他手足无措地两手揽着爱人纤细的腰身，张了张嘴，只觉得自己呼吸艰难，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关阳……”

乔自秋气若游丝地开口了。

他睁开眼，那双永远含情脉脉、温柔清澈地望着自己爱人的眼睛，此刻也染上了一片可怖的血红。

双腿一软，黑发的青年噗通一声跪坐在泥泞的草地上。

他的嘴角逐渐溢出赤红鲜血。一开始还只是一滴两滴，很快就变得仿佛停不下的珠线一般，衣襟上一片湿润滑腻、令人反胃的暗红。

“不、不要……”

关阳瞳孔震动，失去血色的嘴唇颤抖着喃喃自语，四肢发麻，脑海一片空白。

“小秋……”

再这样下去——

乔自秋会死。

毫无疑问，他心内疯狂拉响警报的第六感，正在毫无感情地叙说这件事。

不再是过家家一般的扮演游戏。

在这里合上眼，就是永远停止呼吸了。

“不要离开我……”

少年的声音变得嘶哑，染上了一丝哭腔。

“小秋！”

青年冰凉的手指逐渐变得无力，却依旧搭在关阳身上。

下一刻，十指忽地一用力，把对方狠狠推开。

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别救我了，没用的。所以……”

染血的嘴唇微微勾起，乔自秋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

“我们分手吧。”

“忘了我，好好活下去。”

话音落下，手指也随之变得无力，从红衣少年的身前慢慢滑下。

白皙的肌肤上，点点红色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不、不要！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

关阳喃喃地说着，浑身都在颤抖。

“小秋，我……”

“玩够了没？”

像是终于看够了这出生离死别的无聊戏码，那女声不满地冷哼一声。

小侍卫手握剑柄，歪了歪脑袋。

他的双眼宛如玻璃珠子一样无神，嘴角却邪气凛然地翘着，浑身散发出一种矛盾的骇人感。

“好好活下去……呵。你以为，你就能逃得掉？”

他、又或是她，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而后狠狠往后一抽。

乔自秋的身子方才还被钉在剑身上，对方把剑抽出，他的身体便宛如折翼的蝴蝶一样，软软地摔倒在关阳怀里。

青年痛苦地蹙起眉，嘴唇微张，涌出一大口暗红的鲜血。

他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虽然双眼依旧微微睁开，但已经变得两眼无神，目光涣散。

“都别想走！”

女声变得兴奋起来。

“全部化为我的燃料——”

剑风袭来。

关阳没有看向女人的方向，而是低着头，愣愣地看着怀里呼吸逐渐变小的青年。

目光一直紧紧黏在他的身上，就连近在咫尺的危险都置若罔闻。

“小秋……”

他干涩的眼角，终于滑出一滴泪水。

“我——”

我会陪你的。

话还没说出口，身边忽然静止了。

下一秒，他便两眼一黑，脚下失重感传来。

在这个世界的任务时间，终于结束了。

.

“嘶……”

乔自秋眯着眼，倒抽一口凉气，情不自禁发出强忍疼痛的呼声。

“抱歉。”

单薄清瘦的身躯被揽进一个宽阔的拥抱里。温热的体温包裹他的身体，就像来自最亲密的人的安抚一样。

“抱歉，小秋。让你想起了这些事……”

是关阳的声音。

和往日的自信满满与随意自在不同，此刻的他，声音里满是快要溢出的痛苦和自责。

“我承认，从重逢的那一面开始，我就犹豫了很久，一直不想告诉你真相。”

他低着头，贴在乔自秋的耳边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搞错了，误以为自己是NPC。这没什么错，你也可以快乐地就这样生活下去。但是我不甘心，总是忍不住想要吸引你的注意。我知道，你因为我的某些行为而感到烦恼，但我实在忍不住，因为我太爱你了……”

乔自秋睁开眼。

大脑仍旧是一片混乱。

记忆一股脑地涌进脑海里，他懵懂之间，想起了很多事。

原来，当初发生的事……是这样的啊。

原来，分手的真相是这样的啊。

“关阳。”

他眯了眯眼，努力地摁下心中的万千情绪，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怪你。”

说到这儿，青年顿了顿，唇角微微勾起。

“我已经想起来了，关于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事。”

“我……”

关阳小声地抽了抽鼻子。他抬起头，乔自秋这才发现，红衣狐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然红了一圈。

配着他那副妖冶的面容，显得十分可怜。

“……哈哈。”

乔自秋失笑出声，抬起手，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对方眼角的泪水，这下终于没这么可怜巴巴了。

“真是没一点大妖该有的气势啊。”

他没有松手，而是两手顺势环在关阳脖子上，把对方的脑袋压低了一点。

随后，他小声开口道：“抱歉，让你久等了。”

事实上，乔自秋现在的记忆还并不完整，他只记得上一次来到这个世界的事。

但即便如此，他也重新拿回了属于他的情感。

记忆可以骗人，但爱是绝对骗不了的。

此刻心中满溢而出的爱意，正是他们过去的证明。

“说来好笑，我这记忆……头一个恢复的，竟然是单方面跟你分手的那一段。”

乔自秋松开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害得我上个世界纠结了好久，甚至觉得你是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才被我那么强硬地甩掉呢。”

现在会想起上个世界的患得患失，以及有心想要远离关阳、最终又不知不觉和对方贴到一起的自己，乔自秋忍不住觉得好笑。

明明失去记忆的心已经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自己怎么还会误会呢？

“……失去你以后，我回到外面的世界，生了好一场大病。”

关阳埋头在青年的颈窝里，没有露出脸，只是闷声闷气地说道。

“还好，我们一起做过那么多任务，多少还是存了点积蓄。我病好以后，找到主神，说我要复活你——无论要我付出怎样的代价。”

乔自秋伸手，一下一下地拍着关阳的后背。

对方明明比自己高这么多，此刻却像个脆弱的小孩一样，倾吐只有爱人才知道的痛苦。

他想起了在第一个世界，和关阳一起看的那处戏剧。

那个时候，关阳问他：如果爱人即将逝去，他会怎么做。

乔自秋现在拿到了当初的记忆，才终于知道，关阳是想起了自己为了救他而死的这一幕。

但他想说，关阳又何尝不是这个愿意为了爱人付出一切的傻瓜呢？

“笨蛋。”

乔自秋弯起眼睛，笑着在他耳边说道。

“你才是那出戏剧——不，我生命的男主角。”

“……”

关阳顿了顿，没有回应。然而乔自秋眼神很好，敏锐地发现狐妖圆润的耳垂逐渐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他害羞了。

这可真是罕见的一面。那个潇洒不羁的关阳，竟然也有这一天？

乔自秋得出这个结论，刚想说句什么逗逗自家小男友，就听见关阳咳了一声，抬起头。

他的脸和耳垂一样，早已染上了淡淡的薄红。

即使顶着狐妖的皮囊，乔自秋也仿佛能看见那个黑发少年的羞窘模样，还有那对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主神拿走了我的所有积分，然后答应了我的请求。”

他没有回应乔自秋所说的男主角云云，有点结巴地继续说道。

“他很喜欢你，因为你是业绩最好的扮演者。但同时，他也不曾复活过别的什么生命，所以他需要时间慢慢尝试和试验。”

“我等了一年……”

关阳放轻了声音。

“三百六十五天，八千多个小时，五十几万分钟。”

“漫长的黑夜里，我曾经做过不少噩梦。梦到那一天，小秋浑身鲜血地把我推开……或者是，主神告诉我实验失败了，叫我放弃，别等你了。”

他说到这里，眼眶眼看着又要红了。

“小秋，你不知道——在真假少爷的那个世界，我听到你自报姓名的时候，心情有多激动。”

乔自秋看着他那双装满委屈之意的琥珀色眼睛，心底涌上一阵心疼。

他叹了口气，小声开口道。

“……抱歉。”

“不，你没有做错的地方，不需要道歉。”

关阳闭上眼舒了口气，再睁开时已是把澎湃的情绪平复了许多。

“换作我是你，那一剑我也会代你受的。”

和自己相似的潜意识举动……应该说，不愧是自己深爱的人吗。

乔自秋勾了勾嘴角，纤细修长的十指拍了拍关阳的发顶。

“我回来了。这次不会再离开你了，关阳。”

红衣的狐妖愣了愣，而后才扬起一抹笑，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久别重逢，两人交换了一番心情，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挨在一起说了半天情话，终于舍得松手了。

乔自秋放下方才一直拥抱着对方的手臂，抬头看了看，脸上顿生疑色。

“这里是……”

眼前是一处陌生的小房间，只摆了些简单的桌椅，多余的物件是什么都没有，看着像个平日里没人住的闲置偏房。

而刚才，自己原来一直是坐在关阳身侧，被他揽着腰靠在怀里。

失去意识之前所看见的阎王、以及杜天涯，都不知去了哪。

“你晕倒之后，阎王那小子解释说是重新拿回前世记忆的正常反应，叫我等着你自己醒就好。”

关阳扶着乔自秋慢慢站起，嘴上细致回答道。

“我知道你要是醒来，必然有很多话要与我说。……嗯，其实也是我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告诉你。”

大概是想起自己刚才的失态举止，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所以，我就找了一处空房间等你醒来。至于杜天涯，他也昏迷了。现在么，大概——”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乒呤乓啷的巨响打断了。

随后，是一句满含震惊的大叫。

“——什么？！”

“我上辈子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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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天涯独自瞳孔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