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昨晚，天玖拉着时延进了房间，郑重的问他。

“时延，愿不愿意自己操控天体仪，去赛场上比赛？”天玖问。

时延对于这个问题非常疑惑，因为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我？操控天体仪？去比赛？”

他的脑子疯狂的转动，却无法得出个答案：“我没有办法操控天体仪。”

天体仪是他按照某个极端模式设置出来的机甲，天玖本人能够这么顺利的操作，他都有点出乎意料。

天玖却兴致勃勃，她方才听时延指挥，短暂的和恶魔骑士交手的时候，这个念头就莫名的冒出来，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天才。

“是的。”她解释说，“就是类似于我把你精神力的一部分，放在我的精神海中，然后在操控机甲的时候，你就可以与我的精神力相连，来代替我操控天体仪。”

天玖绞尽脑汁想了个比较恰当的比喻：“你就像是我的智能机甲管家一样，我只负责出精神力，然后你来控制机甲，你看这样行吗？”

时延：……

“行不行？”天玖追问，可是此时的时延就像个宕机的智脑，陷入长久的黑屏之中。

天玖耐心的等待他重启，时延的眼珠子动了动，轻轻地叹了口气：“这应该不可能。”

“以帝国现有的技术，还有没有办法把精神力以任何形式从人的身体中提取出来，然后放在另个人的精神海中。”

时延冷静的说：“而且，我也不擅长机甲战斗，所有的设计都是来源于我对机甲战斗的理论理解。”

“可是你应对的很好诶。”天玖努力说服他，“比起不懂操作也不熟悉机甲的我，你至少是熟悉天体仪的所有功能的，都是你设计的呀。”

时延再次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他没有再纠结“能不能”的问题，而是直接问：“为什么？”

他疑惑地问：“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会这么信任我？为什么会选中我的方案？为什么又让我做你们的维修师？为什么相信我说的所有事情？为什么还要让我来替你比赛？”

时延完全不能理解天玖的逻辑，她的存在和他五十几年来经历的人和事情完全不一样，像是个完全逆着常规逻辑思考的外来生物。

……或许她就是外来生物，她连基因孕育都不知道，还问需不需要人亲自参与生小孩。

天玖听到铺天盖地的疑问，才发现时延沉默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复杂心理活动。

居然从一开始就充满疑惑吗？

可是她实在是懒得解释太多，因为她发现，这个星球，是个绝对力量主导一切逻辑的地方。

所有人的脑子里，一切都是为了力量、权利、财富，除了这些之外，没有任何情感动机，所有人都在一个严苛的社会结构内生存和思考。

天玖直接抬手，盖在了时延的脑袋上，一言不合的进入到他的精神海中。

和天晷顾灼光广阔到看不见边际的精神海不一样，时延的精神海非常狭小，大概只有十几平米的荒芜的土地。

走到最边缘的地方向下看，能够看到这块孤零零的领域下方如同倒吊的山尖般的底座。

然而，就是这片像是倒置锥形的土地，悬浮在一片混沌的领域之中。

周围是不纯粹的黑色，像是涌动着暗流的深渊，或是沉寂着星海的宇宙，无边无际，浩瀚威严。

即使是天玖这样混沌的存在，置身其中，也觉得自身像是一粒微尘。

时延属于人类的精神，在这无垠的脑域中，显得格外渺小。

人类有限的精神和无限的智慧。

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着一颗树，它的枝干嶙峋，有着稀疏的叶子。

天玖靠近这棵树，它看起来纤瘦干瘪，但是树枝虬结伸展，尽力在有限土地的上方，努力感受更加广阔的空间。

就在她抬手想要抚摸树叶的时候，一根枝丫伸到了她的面前。

深绿的树叶之下，露出粉白的花苞，就这样缓慢地温柔的，绽放了一朵比指甲盖大一点的小花。

“……给我吗？”天玖摊开手，那朵小花便颤颤巍巍的落在了她的掌心。

天玖从时延的精神海里面出来，对方脸上还维持着震惊的表情，额头沁出汗水，有些恍惚的问：“刚才……你了什么？”

“我进入了你的精神海。”天玖说。

她的掌心此时已经空无一物，但是那朵花，已经落入她的精神海中。

那里是没有边际的高山深林，在一汪平静如镜面的水潭里，一朵白色的小花静静地漂浮在其中。

享受着从未感受过的阳光与清泉。

时延好像陷入了幻想与现实的边界，被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影响着。

天玖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走出房间：“你可以先适应一下，明天的比赛我就来试试，看看能不能行。”

时间回到现在。

“看来是能行的。”天玖笃定的说，“后半场的操控那么流畅，都是时延的功劳啊！”

天晷不爽的说：“你有病啊，把别人的精神力放在自己的精神海里，万一他要对你的精神海做什么怎么办？”

“是我在控制接入和断开，我又不是傻子。”天玖怼他。

“那你为什么不接入我的精神力？”天晷硬是要杠。

“你同时操控两个机甲？你才有病？”天玖说，同理，接入顾灼光的也不行，“而且你精神力这么强，我才要怕接入之后你要对我做什么呢。”

“我如果接入，一定要看看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天晷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不和我们说？”

他视线一转，看到顾灼光意料之中的表情，反应过来：“你和顾灼光说了！？”

顾灼光点点头，他原本也不赞成，但是天玖今天的表现说服了他。

“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天晷问。

“昨天晚上。”天玖说，“我跟灼光告白之后顺便说的。”

听到这坦荡的告白两个字，天晷和时延同时看过来，压迫的视线给到顾灼光。

顾灼光：……？

天晷生气的站起来：“好好好，就我一个是外人是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时延看着刚出炉的亲密小情侣，也站起身来离开。

原本星网上关于天玖最多的话题，都是她和顾灼光的关系，偶尔夹杂着对她精神力的猜想，但是今晚的巴比伦论坛都在讨论同一件事情。

机甲天体仪。

【天体仪看起来好奇怪啊……】

【感觉和奥尔丁顿卿说的差不多，就是反重力装置加上引力轮，通过引力来移动，然后能源全部用在攻击上面。】

【听起来好像挺简单的，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真的非常唬人！】

【不是唬人，而是真的很厉害好吗，它只用了十几秒，直接把炽天使血量打到了10%以下，后面甚至发了秒能源晶石的炮，这是唬人吗？这是纯纯的吓人。】

【有一说一，它这么强的火力，到底是搭载了多少能源？感觉它的体积和常规机甲差不多大啊，如果不算那几个轮环，感觉还要小一点呢？】

【普通的机甲为了正常行动，机甲内部各种机械承轴，包括关节部位的甲片之类的，这些占据了机甲内部的大部分空间，所以能源仓的位置有限。】

【但是天体仪是个球形，它又根本不需要用脚走路，它不需要承轴，外部装甲就是一整块……所以我猜测……它会不会内部全部都是能源？】

【乖乖，你可真敢猜，内部都是能源？如果这么算，天体仪的能源是其他能源机甲的好几倍，加上它不靠能源移动，就是纯粹的攻击，这在持久和力量上，就是碾压的存在。】

【事实证明，它就是碾压了。】

【好想要一个天体仪这样的机甲，看公主操控起来好简单的样子，丝滑的游走，然后快乐的biubiubiu。】

【这可不简单，如果真的这么容易，也不会现在才出现这个机甲了。】

【机甲设计师出来表示，这个真的很难，里面涉及到了很复杂的算法，想要将引力环与无重力装置配合到这种程度，是需要长时间的精神力注入，来驱动这些装置，还要维持他们之间稳定的关联的，不是谁的精神力都可以做到的。】

【另外，机甲控制和能量使用的算法，也非常复杂，引力环又是移动装置，又是能源武器，它的驱动程序肯定特别复杂，里面肯定涉及到了大量的程序算法，和智能系统来辅助操作者。】

【啥意思，就是这个机甲是半自动？】

【准确的说，应该是大半自动吧？】

【那天玖公主的作战应该也不算太厉害？】

【前面不是说了吗，精神力量稳定，然后机甲设计精妙，内部智能系统算法高级，缺一不可。】

时延看着论坛上对于天体仪的种种讨论，所有人都在说着机甲的设计如何精妙，里面有联邦的机甲设计师出来解释，但是没有任何帝国设计院的人出面。

因为他们不曾把他看在眼里，一个不被看见的人，做出了再好的东西，也会被无视，只因为他的地位与他的作品不匹配。

好的东西，要归属给高等的人。

这是他的研究成果被抢走的时候，那些人对他说过的话。

时延睡不着，操控机甲残留的快感让他手心滚烫。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去往水吧找点喝的东西，没想到刚刚走出房间，就看到客厅的露台上坐着个人。

是天晷。

他停住脚步，准备转身回去，却被天晷叫住。

“等等。”他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谁，“既然都出来了，就陪我聊几句。”

时延在原地站了一会，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的另一张躺椅上面。

天晷枕着身下的躺椅，手边的矮几上放着打开的酒和酒杯，他说：“喝一杯？”

时延摇头：“酒精会腐蚀大脑。”

“你这么一板一眼的人，真看不出来会设计天体仪这样的机甲。”天晷说，“滑不留手，难以预测，就跟她一样。”

时延不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但还是认真的说：“天体仪的设计是非常严谨的，每一个细节我都做了大量的运算，才能把所有的部分都以极致的方式组合。”

“你为什么会想到设计一个这样的机甲给她？”天晷问。

这下时延知道“她”指的是谁了。

“实际上，我并不是为了天玖设计的机甲。”时延说，“我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己？”天晷啼笑皆非，“你一个E级，你为自己设计机甲？”

“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一天能够出现精神力的替代能源，说不定我的设想就可以成真。”

“梦里吧，精神力是与生俱来的，能够替代它的存在，不存在。”天晷笃定的说。

时延却不这样认为，他看着眼前广袤的宇宙，缓声说：“在任何新能源出现之前，人们都认为它不存在，也无法想象它给世界带来的改变。”

“人类几万年的历史中，最初使用的是火风水，各种自然元素，后面出现了矿石燃料，再然后是原子核能和光子能量。”时延眼中映着宇宙里亘古不变的星光，“到现在使用能量矿石，将能源转化为各种形态，运用在各个领域。”

“能量形态的变化，是低维朝着高维发展，精神力精神海也是随着人类进化出现，谁也不能保证，未来不会出现脑域和意识力量，不仅仅是人类精神力量的具象化，还是想象力量的具象化。”

天晷：……他没想到自己随口的抱怨，会引来这么一大段晦涩复杂的发言。

“……不说这个。”他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会这么果断的信任天玖？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这样脑子好使的家伙，难道不应该深谋远虑，更擅长跟人拉扯吗？”

“没有意义。”时延说，“在绝对的力量和阶级差异面前，所有的心机毫无意义。”

巧的是，他就是生活在社会的底层。

他曾经也尝试过用聪明的大脑去为自己经营，去谋算一些事情，但是最终的结果都告诉他，这样的计算毫无意义。

他的文化成绩满分又怎么样，精神力E级就是不能进机甲学院。

机械师和维修师的评级是S又怎么样，去设计院照样只能做些打杂的事情。

拥有顾凌云的基因又怎么样？天晷天玖是皇室贵族，他依旧是个普通人。

时延是个极度自卑的人，从小到大所有的经历都在告诉他，你就是最不起眼，最底层的存在。

他理所应当承受贫困、孤独、欺凌、轻视。

所以在天玖的面前，他像个自动服从的机器人，听从她的所有安排。

在看到顾凌云照片的时候，他也平静的将所有事情和盘托出。

因为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和博弈的资本。

天晷第一次认真的看向时延，他们相似度极高的面容印在对方的眼中。

“你理智的有些变态了。”他说，“那么我问你，如果你拥有了和我一样的力量，你还会这样任天玖摆布吗？”

时延：……这两姐弟，都喜欢这种异想天开的假设吗？

“不会。”他果断的回答。

“为什么？”天晷追问。

“因为这样仅仅凭借直觉交付的信任非常危险。”时延说，“没有利益交换作为基石，所有的合作都会变得非常脆弱。”

“对吧！对啊！”天晷从躺椅上坐了起来，有些激动地说，“我也是这么觉得，可是顾灼光怎么跟猪油蒙了心一样，对天玖百依百顺，只要摸摸下巴擦擦汗，就俯首帖耳，万事听她安排。”

“他才是那个被外来意识入侵的人。”天晷小声嘀咕。

时延不知道他怎么想，他只知道，方才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并不想说出口的话那样冰冷。

他想着顾灼光脸上带着笑意和天玖靠在一起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羡慕。

羡慕这样毫无缘由的亲密关系。

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关系，会因为利益的消失而消散。

但是莫名出现的感情，却像是遥远的星，你不知它何时诞生，却能长久的注视着它的光芒。

天晷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站起来拍拍时延的肩膀：“你脑子挺清醒的，和你合作，比跟天玖那个捉摸不透的家伙合作来的靠谱些。”

“下场比赛加油。”

这是天晷第一次对顾灼光以外的人说这句话。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时延说这句话。

他沉默的看着天晷回房，视线落在矮几上的酒杯。

所以，是喝酒喝坏了脑子，才会对自己提出“加油”这样奇怪的要求吧？

时延想：比赛在双方实力数据都清楚的情况下，结局都是注定的，并不是通过努力就能改变。

他冷静的得出结论：还是喝水比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