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芷伶终于明白，纪明谦此人嘴欠的毛病怎么来的，比如现在，她在这场战斗中束手无策，只因嘴笨。

刚刚吃午饭的时候，她以享受大学生活和课业繁忙为由婉拒同居要求。

其实主要还是纪明谦一人独居在外，等她搬进去，两个陌生人同居得有多尴尬。

纪老爷子自然而然地认为是自己孙子不上道，让人没有安全感，因此爷孙俩又斗起嘴。

“老头，跟人沾边的事，您是样样不做呢！”纪明谦用手拨动莲花项链，笑得一脸人畜无害。

纪老爷子端茶杯的双手气得发抖，“臭小子，作为失败的典型，你成功得不得了。是时候，一拳给自己打醒，看看你一天天不务正业的熊样儿，你就是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给老子丢人！”

“老头，我还以为你早就习惯了！”纪明谦不动怒，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无所忌惮的笑容，走到沙发边坐下，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伸直手搭上她身后的沙发，像是将她虚搂在怀中。

就这样，她都能闻见他身上那股乌木沉香清幽的气味，本能地将背挺得更直。

纪明谦往旁边睨一眼，深沉的目光里带上探究，旁边的女孩背脊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摆在双膝上，时不时轻轻在裙子上摩挲，像个认真听教导主任训斥的乖巧小学生。

老头还在一边叽里呱啦地说一大通，不过现在这局面实在和她无关，也不知道她这么安安分分坐着干什么。

“你不累？”

他声音有些小，黎芷伶不确定他在跟谁说话，于是往纪老爷子那边看上一眼。

这么小的声音纪爷爷没听见，他在跟谁说话？

忽地，一只漂亮的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靠上了沙发，扭头望向他一脸疑惑，悄悄地问：“你干什么？”

纪明谦看到她的反应如一只受惊的小鹿，胸腔震颤，溢出几声笑，也配合着小声说：“你完全不累的，背和腰是铜墙铁壁？”

黎芷伶知道他又在揶揄她，尴尬地抿唇笑笑，“纪爷爷还在说话。”

“老头骂人可不重样，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你一直保持这个坐姿，不得累死？你就当看个脱口秀就行，不用那么正经！”他耷拉眼皮，淡定地缓缓打了个哈欠。

“狗屁，臭小子你又在说什么鬼话？还想教坏黎丫头！”纪老爷子冷哼。

纪明谦伸出一只手撑住下巴，望着她揶揄一笑，“您这可冤枉死我了，她就一根正苗红的初升太阳，才不屑于我的教导。黎大学霸，对吧？”

黎芷伶见话题又回到她身上，如坐针毡，双手绞在一起，露出一丝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每个人性格有所不同，我们可以互相取长补短。”

“看到没有？臭小子，和你老婆多学学。”纪老爷子啧啧赞叹，“有时候，做人需要忍耐。”

黎芷伶脸颊滚烫，纪爷爷说话时常让人无话可接。

纪明谦长腿交叠，撇撇嘴，“我看她挺累得慌。反正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时越想越亏，小爷我才不忍成王八。”

纪老爷子听着又要发作，还是压下火气，对她慈祥道：“丫头，你有胃病。就算不与明谦同居，让他照顾你，也得让他天天陪你一块吃饭。”

说完又扭头冲纪明谦吼：“听到没有，臭小子？这下上你最擅长的玩意儿，你得给我保证丫头天天吃好喝好，每天跟你刘叔汇报。”

刘叔是纪老爷子的警卫员兼纪家管家。

黎芷伶闻言稍稍出神，纪老爷子说的是“有胃病”，如此笃定的语气着实令她有些许触动。回到黎家后，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如果不是有心去调查，又怎么会知道？

感动归感动，她还是不太想天天和纪明谦一起吃饭。

纪明谦乜一眼，没说拒绝的话，她更不好拒绝。

说实话，他吃得惯的，她不一定吃得惯，反之亦然。饮食习惯差异甚大的两个人天天在一起约饭，势必有一方需要妥协，而她已经能够肯定，妥协的必定是她。

想起上次在E.N.吃的那顿饭，黎芷伶在心里轻叹，这无异于将她一天所剩不多的快乐干饭时光，变成地狱模式。

然而，纪爷爷毕竟出于一片好心，她也不能不领情，“谢谢爷爷关心。”

“老头，没多的事，我们就先走了。”纪明谦腾地起身，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左手插兜，右手高举挥挥，“刘叔，不用送。”

黎芷伶慢慢从纪家走出来，前房男子宽肩窄腰，个头极高，估摸着有186以上，掩盖在深蓝色宽松牛仔裤下的那双长腿比例堪称完美。

若只论身材长相，他确凿有资本狂傲。

“愣着干嘛，还不快点跟上？”纪明谦一回头，又撞见女孩呆呆的目光。这个呆子，傻不傻！

“哦。”

显而易见，他要陪她一同去黎家。每次去黎家，她挠心挠肝般不舒坦。

“打个招呼就走，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现在就给黎叔打电话。”说着他拿起手机。

黎芷伶见状，连忙按住他的手背，摇摇头，“不用了，我回家看看。”

五一长假期间找理由没回家，算起来也有快大半个月了。

手背传来一阵滚烫的柔软，纪明谦鬼使神差地没抽回手，还低头看了一眼。

那只手小巧纤细，指如葱根，骨节清秀，每片指甲根部还有莹白的月牙，一看就很健康。

想到这，纪明谦抬起头注视面前人，皮肤白皙，面色白里透红，像个水灵灵的红苹果，更长得跟个小仙女似的。

他猛然生出一个念头，上次在马路旁她说讨厌他，为什么讨厌他？

思来想去又觉得可笑，她喜不喜欢，他才不在意。

他毫不在意地拂开她的手。

黎芷伶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内心一直为去黎家而忐忑不安。

回到黎家，黎父早早在大堂里等着她，对她关心备至，她有些受宠若惊。

偶尔看一眼纪明谦，他正漫不经心地盯手机屏幕。

她发现每每到这时，纪明谦好像跟来看戏似的，上一次在黎家吃饭时也是这样。

黎父先是问了她最近的学习生活情况，然后进入谈话重点，特意给她解释上次纪姿的事，让她不要放在心上。

她不在意地摇摇头，“爸爸，纪阿姨的身体好些了么？”

“你纪阿姨没什么大事，芷伶，你受委屈了。”黎父眉峰愈加蹙起，与她相像的杏眸中“芷伶，爸爸知道你和明谦结婚后，你也拿到了你妈给你留下的股份。爸爸和妈妈对不起你，我们......”

“爸，我明白的。”之前纪爷爷找她谈话那次，也跟她说过父亲的艰难处境，还有那个狗血得像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故事。

黎父和她的母亲林若茵本来也是襄王有情，神女无意。两人家族联姻，没过几年因性格不和，实在过不下去，两人在她满月后不久便协议离婚。林若茵随真爱去国外定居，黎家当时产业陷入危机，恰好纪姿一直对黎父情根深种，于是一年后两人结婚。纪姿脾气古怪难伺候，黎父这些年来也够呛。

至于她，在这个故事中寥寥几笔，一岁多走失，后被余家夫妇从人贩子手中救下。

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她有很多话想问纪老爷子，还是忍住了。

她不知道该问什么，也不知道该找谁为自己鸣不平。事实证明，她、黎父还有她的母亲，三人一直处于三条不相交的平行线上，除了血缘，也只剩下血缘。

现在想来，她被找回来，幸也不幸。

泪意逼近眼眶，黎芷伶拼命压下去。

江县那些人说得不错，她是个幸运的野孩子。上天待她已然不薄，她只求自己能求到的，其余的不再过多奢求。

“爸爸，她怎么又来了？”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黎言攸。

黎父冷脸，“言攸，怎么和你姐姐说话？”

“芷伶，言攸自小顽劣，她和你一个系，你有空的时候多教教她。”黎父笑看她，怜爱地说，“爸爸知道你品学兼优，学习勤奋，但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该花的就花，不够了找爸爸要。还有，你现在也可以不用再去做家教赚钱了。”

“谢谢爸爸关心，我挺喜欢当家教的，不辛苦。”

“爸，你把她当家人，她可没把我们当家人。反正她也不听您的话，背地里还在和余家人联系。”黎言攸狠狠地剜黎芷伶一眼，看不得这人惺惺作态，一副乖乖女的清高样子。

黎父神色冷下来，“芷伶，爸爸说过，余家的事我会处理，不要再擅作主张。芷伶，不要让爸爸为难，其中缘由，等时机一到，我自会告诉你。”

黎芷伶张了张嘴，心头百转千回，最后只剩下一个字，“好。”

黎言攸又用手肘推推黎父，“爸爸，妈妈最近情绪不稳定。”

黎父目光挣扎着看过来，显然很难开口，黎芷伶等着他的话。

“芷伶，你......你纪阿姨最近身体欠佳，而且爸爸也知道你才回黎家不适应，不如这样，你这段时间不用每周六回家，可以干些自己喜欢的事放松放松。”

黎芷伶饶是知道黎父的苦衷，还是忍不住鼻头酸胀，咬牙问：“爸爸，是因为我么？”

她知道答案，可还是控制不住想问。她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只是存在便也能给别人带来不便？

她何尝不想像黎言攸那样有话直说，什么也不藏着掖着，过得恣意张扬。

她时常也会自我反思，为什么会处处顾忌，即使回了黎家也活不成爽文女主，反而战战兢兢？

黎芷伶为什么不能和余芷伶共存？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在空茫而冷彻骨髓的大海上漂流，余家和黎家都不可能成为她的灯塔。

黎父眼神慌乱，避开她的目光，语带歉疚：“芷伶，不是你的错，是爸爸的错。你很好，一直很好。”

她抑制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好的，那爸爸你替我向纪阿姨问好，我这个月就不回家了。”

“不回家正好，老头子可宝贝你了，天天去陪他，他嘴角都会笑到裂开！”纪明谦插进来一脚，若无其事地抬起头，将手机收好。

黎言攸急得咬住嘴唇，“表哥，你说些什么呢？”

外公以前最疼她的，现在黎芷伶一出现，她说黎芷伶半句不好，外公都要说她的不是。

她的家，因为黎芷伶的出现，再也不复以前。

纪明谦双手理理衣服，不管不顾地继续说：“老爷子最喜欢她了，现在恨不得让我把她供起来。她打我一巴掌，我要是不把另一张脸凑上去给她打，老爷子不得废了我。芷伶，你说是不是？”

黎芷伶被他满嘴跑火车的话术逗乐，她哪敢给他两个耳光？瞎说。

“黎叔，咱们家好学生估计得回学校背单词了，您是不知道她有多努力，丫的急得天天在我车上背单词，怕是没时间教言攸公主。而且，芷伶还得每天忙着陪我吃饭。”他嘴角溢出散漫的笑，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往外走，十分干脆，“走了，不送。”

纪明谦开车离开碧海兰庭，嘴里古怪地念叨一句：“啧，怎么不背单词了？”

黎芷伶放空思绪，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都市场景，“我昨天就背完今天的了，还有，谢谢你。”

谢谢不论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帮她说话，至少让她没有那么狼狈不堪。

纪明谦哼一声：“丫的还挺厉害，不过这个谢谢，我不接受。”

黎芷伶扭头，看他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谢谢又不能当饭吃，我这人可不白帮忙。”纪明谦耸耸肩。

“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纪明谦左思右想，狡黠地看她一眼，“还真有个忙，不过到时侯再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失控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