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涅克森正闲庭信步，走出隧道的阴影。

隧道打通了农场后面的一座小山，他是去检查的。

隧道原本通了车，是公路的一部分。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不再通车，隧道也就废弃了。他搬到这附近，觉得这儿有怪物，就找去了，但转了一圈儿又没有找到。他走出隧道，心里有点儿不爽。从暗处走向亮处，日光洒在身上那刻，他感觉到了异样：

周围有魔物。

他闻得到魔物的气味，将手扶在了腰间的剑鞘上，向着气味飘来的方向健步如飞。接着，隐约的打斗声，自自己庭院附近传来，令他担忧。

他已经知道那是一只暗影萨满。

赛巴斯并没有晕过去很久，但他晕过去时丧失了对时间的感知，所以仅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晕眩，对他而言似乎有一整个宇宙年那么长。睁开眼，恰好看见一道刀光劈开黑影怪物的身体，露出背后持剑的涅克森来。

他出刀、收刀，动作洗练得像是艺术一样充满美感，像熟练得已将刀挥出了上万次。

轻描淡写地，黑影被消灭，消失得无影无踪。涅克森的眼睛早就不停留于暗影萨满身上，在紧张地望着赛巴斯了。他脚步不停，一边收刀一边走上前来，单膝跪下，颦着眉毛看赛巴斯背上的伤口。趴在地上的赛巴斯这才感觉到疼，疼得脸都皱起来了。但碍于眉眼俊朗，还是赏心悦目。涅克森给他递上了一瓶药水，赛巴斯认得那是猎魔人喝的治疗药水。

“先喝点药吧，你伤得不严重。”他乌黑的眼睛毫无保留地与赛巴斯对视，里面看不出一丝恶意。他将药水的瓶口凑到赛巴斯嘴边，再度查看背上的伤口。

赛巴斯犹豫了一下开始啜饮，药水味道不好但也不糟。因为涅克森说喝“点”，所以他只喝了两小口。

涅克森的视线从他背上移回到他脸上，神情很为难：

“但是……伤得也不轻。”

还好药水是止痛的，淡化了痛感，赛巴斯才得以像硬汉一样自己走到诊所。不然，他多半会痛得走不动路，最后被涅克森硬生生背到诊所去，在村民面前尽显欧米伽的柔弱。

好在治疗药水用的及时，伤势恢复了大半，不用动什么手术。哈维只在他背后贴了一块涂满药的纱布，又开了一些药膏。涅克森就坐在床边等着。

“你之前晕倒在我家门口，是来找我的吧？有什么事呢？”涅克森柔声问。赛巴斯能来找他，他其实挺开心的。他虽然是农场主，又是有名的猎人，但向来独来独往。来找他的人都是些有驱魔需求的客户，几乎没有除了客户以外的人找他。

“我……本来是想把泪晶还给你的。”赛巴斯惴惴不安地解释。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涅克森，却发现后者的神情比他还不安：

“啊，你不喜欢吗？真抱歉，我听冈——听说你喜欢才送的……还给我也……”他专注地呼气，似乎在平复心情，“……当然可以收回来的。不好意思，害你跑这一趟，还碰见魔物。”

他心里有多慌张外人是不知道了，不过，他讲话忽然变得磕磕绊绊这一点，连柜台上的哈维都能听出来：原来涅克森紧张的时候不仅结巴，而且语速还很快。

这样一个在外人看来肃杀乖戾，举手投足尽是危险和强大的阿尔法，此刻在病床边把头垂得很低。他清瘦的身形简直窝成了一团，像试图缩进壳里的寄居蟹，姿态落魄得有点吓人。赛巴斯看着他，惊讶于有人比他还社恐。

“不是不喜欢，”赛巴斯认认真真地解释道，看到病床边那人的姿态放松了些，“礼物很棒。只是……”他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可能有些小题大做，但我确实，有点儿……害怕阿尔法。”

人如果刚刚经历过能威胁到生命安全的意外事件，情绪往往会变得脆弱敏感，想法也变得感性。赛巴斯就是如此：

“我不想收下陌生人的礼物。虽然说……我现在有些认识你了。”

“不过我找不到礼物盒子了，估计我敲门的时候，盒子掉在地上了。它现在应该在你家门前躺着呢。”

解释完这些，赛巴斯感觉心安了许多。一旁的涅克森看上去也平静下来了，笑得很温柔：

“……没事的，不想收就不收。”

赛巴斯松了一口气：能顺利解决问题，就算背上挨了一下也值了。

然后，他听见涅克森轻声念着些什么，轻得像是怕被人听到一样，像是自言自语：

“但你为什么害怕阿尔法呢？为什么，害怕我呢？”

赛巴斯愣住了，觉得这些问题原因不是很明显吗？但还是斟酌了一下字句回答：

“阿尔法的身体能力很强，你不知道他会不会伤害你。”

对方听罢仍沉默着。赛巴斯想起自己还有第二个问题没有回答：

“然后，你把爱丽丝提起来了。她明明没有招惹你。”

听到这儿，一直沉默的涅克森终于出声了：

“我向爱丽丝道歉了，她原谅我了。”

“那可真是走运。”赛巴斯说，心想还好爱丽丝大人有大量。

“对不起。那天吓到你了。”涅克森垂下视线，轻声说。

那天的经历可真难受啊。说起“那天”，赛巴斯就隐隐约约地回想起一些破碎的记忆片段。

“……唉。”他先是叹了口气，随即想起自己今天被涅克森救了的事实。心想，算了，恩怨相抵：

“既然你学会收敛自己的信息素了，那天的事就……不算什么。”

——是原谅我的意思吗？涅克森有些欣喜：“谢谢。”

赛巴斯虽然情绪敏感，容易因为别人的言行而受伤，但性格内敛不外露，又善于忍耐，因此很少听到抱歉，更少说出些原谅别人的话，如今拐弯抹角地对涅克森表示了原谅，竟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还没想起接下来该说什么，涅克森又开口了：

“你闻起来，很像蛋糕。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赛巴斯如实回答。如果镇上有人能闻到自己的味道，应该是哈维和格斯吧，但自己并没有和他们交流过这种事。

不过，赛巴斯知道哈维闻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哈维身上有糖果味，还有薄荷味。总结起来就是甜甜的薄荷味。

“你真的很好闻。”

床边的涅克森说着，抬起头轻轻嗅着空气里的味道，鼻翼微动，不知怎的还闭上了眼睛，一副很专注的样子。

“……嗯。”深呼吸之后，他赞许地哼了一声，再度睁开了眼睛，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受了安抚般的平和。

刻意去闻异性的信息素是不是有些失礼呢？—— 一旁的哈维一边偷看一边想。

但是赛巴斯没想到什么礼节。他这会儿被夸得有点恍惚，心砰砰跳。

“我闻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没注意到他的异样，涅克森像是想到了话题，兴致盎然地问。

“嗯？”他马上努力回想，“像木柴烧焦的味道。”

涅克森听罢，神情沮丧，笑容尴尬：“那不是很难闻吗？”

“嗯……也没有，会让人想起晚饭时的山谷，村民们在烧火做饭时，山谷里会有这种味道。”赛巴斯想到那种味道时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让暗中钦慕的涅克森看得呆了。

“……那也好奇怪啊。”涅克森回过神来，小声地说。

“不过这种味道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别的阿尔法闻到，应该会害怕吧？”

“不清楚呢。我和别的阿尔法不熟。”

谈到阿尔法，赛巴斯的求知欲忽然爆发了：

“我想知道，阿尔法之间，会很容易起冲突吗？”

他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涅克森很是意外：

“呃，起冲突其实跟第二性征没有关系——没有必然的联系。起不起冲突看人，不看性别。虽然确实有些阿尔法喜欢惹事……不过我会把他们‘提起来’的，哈哈哈……”涅克森说到这，看了看赛巴斯的脸，试图解读上面的表情，但后者严肃得像钻研人类学的学者。所以他不安地挠了挠脸颊，收敛了笑容：

“……开玩笑的，他们一闻到我的信息素就跑掉了。”

赛巴斯的表情更加严肃了。表情之严肃，到了让涅克森看不懂的程度。涅克森不敢再说什么，生怕说错话，眼睛向下瞧着被单。

而此时的赛巴斯正一脸严肃地想：果然这个人的信息素很厉害。

赛巴斯还想问一些阿尔法的事情，可诊所门口忽然热闹起来。柜台前的哈维招呼着来人：“你来啦，罗宾。”

“罗宾”这个词，在赛巴斯脑中意味着母亲，在涅克森脑中意味着木匠。所以赛巴斯的脸色更难看了。他不太想和家人见面。

“赛比！”罗宾喊赛巴斯的小名，走进病房来。在看到涅克森的时候她愣了一下，提防着床边这个陌生的阿尔法，放慢了脚步。但最终还是担忧孩子的心占了上风，快步走上前：“你没事吧？”她绕开涅克森，走到他对面的床边，扶着床沿上下打量赛巴斯。

“店里先让马鲁看着了。”继父德米特里安也跟在后面走了进来，补充道。

赛巴斯看到继父马上就不高兴：“我没事。”

德米特里安意识到自己被继子讨厌，试图挽回好感，努力讲些好话：“……有什么需要吗赛比？想吃什么，我和罗宾给你带来。”

“不需要。”光是听他讲话，赛巴斯心里就有股无名火燃起。他怄着气答复后，竟然咳嗽起来。

这可把哈维担忧坏了：“他需要静养…！我们不妨安静一点。”

众人沉默下来。涅克森也不敢说什么。

罗宾牵起德米的手，轻手轻脚走到柜台边，问哈维：“赛比怎么了？”

哈维不知道怎么描述——涅克森说那个怪物叫什么名字来着？赛巴斯倒是知道那东西的名字，他怪物迷！可这会儿也是气呼呼地一言不发……

哈维正为难，涅克森开口说话了，吐字清晰：

“暗影萨满出现在小镇西边，伤到赛巴斯蒂安了，他路过那里。不过受伤后及时喝了治疗药水，现在只是轻伤。”

“……对，轻微烫伤。”哈维补充。

罗宾被涅克森吸引的注意力又回到哈维身上：“那什么时间能恢复？”

“这会要是走动，应该挺疼的，但我诊所用的是特效药，请放心。出院至少明天吧。”

罗宾点点头，又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和与赛巴斯交流：

“赛比，我会给你带午饭来，好吗？”

德米识趣，远远地站着，不走进赛巴斯的视线，双臂合抱着靠在门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叹气。

看着母亲诚挚的眼睛，赛巴斯的态度有些软化了。罗宾又问：“你想吃什么？”

赛巴斯想吃生鱼片。但算算日子的话，今天格斯的酒馆应该没这道菜。他不想给罗宾添麻烦。

“都可以。”于是他说。

“今天酒馆的特色菜是什么，给你买酒馆的菜过来吧？”

赛巴斯点点头。

罗宾看向德米，德米的手马上摸上门把，急不可耐想要离开的意图十分明显。罗宾摸了摸赛巴斯的头，起身走到门边和德米一起离开了。

“你妈妈？”涅克森轻声问。

赛巴斯点头。

“你想吃什么？”

赛巴斯抬起头，看上去对这样的问话有点惊讶。他犹豫了一下，坦诚道：

“其实……我想吃生鱼片。”

“生鱼片啊。对了，你喜欢淡水鱼，还是海水鱼？”

“我一般吃金枪鱼，但是河豚也很好吃。我买来吃过，就是比较贵。”

“鲑鱼也很好吃，你吃过吗。”

“鲑鱼？没有。”赛巴斯想，那好像是一种熊喜欢吃的淡水鱼。

“改天请你吃。炖着吃，超好吃的，肉很韧。”涅克森说，“明天中午怎么样？你出院那天请你吃。”

哈维在一旁提醒：“恢复期间不要吃海鲜。”

“河鲜呢？”涅克森问。

“那是一回事！”哈维哭笑不得，“忌荤腥、辛辣，这一周都不要吃比较好。”

赛巴斯不以为然。毕竟他想吃的时候谁也拦不住。

涅克森哪知道赛巴斯的想法，只能摊摊手，表示自己在请他吃鱼上无能为力。

作者有话要说：鲑鱼很好吃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