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眩晕、恶心,好像全身都被碾碎了又被拼接起来一样。
这是文照苏醒后的第一个念头,她在一片昏沉中挣扎了很久,才终于缓缓睁开眼睛。
窗外天光明朗,鼻尖有沉香萦绕,身上盖着的被子柔软而温暖。
身旁响起那个温柔的声音,隐含激动地说:“你总算醒了……”
不是阴曹地府,也没有回到21世纪,她还活着,还生活在大宁朝。
文照艰难地侧了一下头,看见蓬头垢面、两眼满是血丝的周棠,嘴唇翕动,下意识地说:“你好邋遢。”
周棠:“……”
他面上闪过一丝薄红,有些羞恼地说:“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一回伤及肺腑,险些就死了!”
文照无力地牵动了下嘴角,“这不是还没死么……”她又疲倦地闭上眼睛,“我饿了,周棠。”
“等着!”周棠不耐烦地低喝了一句,随即起身撩开帐子对外头候着的人说:“去煮碗粟米粥来……还有,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对,就抬到这儿来,我不走。”
文照迷迷糊糊地说:“你要洗澡回自己那儿去洗啊,我可没兴趣观赏啊。”
身边传来一声冷笑,周棠又在床沿坐下,“我若走了,你那群弟兄们可要嗷嗷叫着来照顾你了。”
“那就让他们……”说到此处,文照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一个念头后知后觉地升起,文照心底霎时哇凉一片,她忍着剧痛努力移了下自己的手,往身上一摸——光的!
自己没穿衣服!!
那点睡意登时飞去了爪哇国,文照吓得魂飞魄散,她猛然睁开眼睛,正对上周棠那双盈着深深笑意的眼睛。
文照心中闪过无数思绪,张了张嘴,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最终她两眼一闭,破罐子破摔,装起了死猪。
“你怎么……”周棠无奈一笑,温声安抚道:“你放心,那日我……发现之后,立刻就将其他人赶了出去,你昏迷的这些日子,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人守在你身边,也只有我一人知晓此事。”
文照有气无力地道:“这还不够糟糕么……原本,这世上只有我阿母知道此事,连我老师都不知道。”
“你阿母是你的亲人,”周棠缓缓贴近,犹豫着、摸索着轻轻握住文照有些冰凉的左手,“你也可以把我当做你的……亲人。”
文照忽然睁开眼睛,她直勾勾地盯着周棠,“你当真愿意替我保守秘密?”
“当真。”
“不提任何条件?”
周棠坚定摇头,“没有任何条件。”
他松开文照的手,三指并拢起誓,“我周棠在此发誓,此生绝不会泄露此事分毫,若有违背,天诛地灭、人神共弃。”
文照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周棠,过了很久,她慢慢地将一只手掌伸出被子朝着他,周棠顿时会意,也伸出自己的手同她轻轻拍了三下。
三击掌完毕,文照又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行了,我相信你。”
恰好此时热粥也送来了,文照想支起身穿上衣服,但身躯才稍微一动就剧痛难忍,周棠注意到了她的窘境,好心提议道:“……我帮你穿衣服?”
文照狠狠剜了他一眼。
周棠笑道:“不必害羞,这些天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我在给你换药……好了,别瞪我了,非常之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凑合过吧……”话虽如此说着,但周棠也只是取来一张薄毯,闭着眼睛给文照胡乱裹上,再往她身后多塞了两个软垫让她靠着。
文照低头看着被包成菜鸟裹裹的自己,不适地蛄蛹了一下,“手都伸不出来了!”
“我伺候你,行了吧?”周棠端起粟米粥,细细吹凉了再往文照嘴里送。刚醒时只是略感饥饿,但一口粥水下肚,到时真把文照的胃口给勾上来了,一碗粟米粥很快吃了个干干净净,周棠收起碗,看着仍旧嗷嗷待哺的文照,绝情地让人把碗拿走了,“你昏迷了五日,刚醒不能吃太多。”
文照烦躁地撇了撇嘴,“都随你。”
“生气了?”周棠抿嘴一笑,“别生气啊,大不了……我也让你看,咱俩扯平?”
“行啊。”文照顿时来了兴致,努力蛄蛹着摆出一个斜靠的姿势,努了努嘴,“还不赶紧的,热水都给你上了。”
周棠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文照这厮脸皮是真厚,这下可给一下子给他架在那里了,手指在系带上停滞半晌才勉强动作,缓缓解开衣襟,褪下外裳,再脱中衣,原本合拢的交领敞开,露出内里白皙结实的胸膛。
“你真是没有风情,也不知道转个圈儿扭扭小腰,不够看的。”文照如大佬一般肆意点评着,末了还吹了声口哨。
周棠终于忍无可忍,抓起一个软枕扔到了她脸上,羞恼地一把扯下了床帐。
文照很是遗憾地长叹一声,只能透过隐隐绰绰的纱帐看周棠入浴,他像是生怕自己会瞬间满血从床上一跃而起然后淫/笑着搓着手去调戏他似的,洗得飞快,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面色不善地掀开了床帘,甚至头发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文照说:“头发也不擦一擦,当心着凉。”
周棠冷笑道:“多谢长明兄关心,我觉得我身体如今还不错。”
“你也太小气了,我这还什么都没看见的……”文照小声嘀咕。
两人这厢拌着嘴,那头文成飞和文良却再也忍不住了,大剌剌地闯了进来,“大兄!大兄!你是不是醒了?我和阿良听说你叫了粥水,立刻就过来了……”
待这两人看清此处的场景,顿时双双愣住。
周棠此刻脸泛红晕、眼眸湿润,头发还在不住滴水,显然是刚沐浴过的状态。文成飞登时大急,“呔!你这厮!你对我家大兄做了什么?!”
周棠故作姿态地捋了捋披散的长发,似是幽怨地瞟了眼歪在床榻上的文照,“你应当问你家大兄对我做了什么。”说罢,也不理会呆若木鸡的三人,一拂袖施施然离去了。
文良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文照,“大兄,你莫非……”
“你别听他瞎说!”文照急得卯足了劲儿蛄蛹两下,“我一个重伤患,才刚醒呢,能对他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我摆正!”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赶紧一拥上前把自家大兄扶正躺好。
三人久别重逢,彼此都是欣喜万分,很快将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文照问:“我阿母还好吗?老师他怎么样了?”
“都好,都好。伯母身体康健,陆公听说你此番做了监军,正盼着你打完了仗能回雁门郡看看呢!”
文照笑道:“此番匪首韩仪伏诛,左达也已被我等收服,又寻回了乐玄将军,平定并州叛乱已是指日可待,我们定有机会返乡看望阿母和老师。”顿了顿,文照又问:“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乐玄将军的?”
文良却摇摇头说:“大兄,乐玄将军不是我们找到的。”
“那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左达寨中?”文照惊诧道。
文成飞道:“大兄,近来并州战乱,我们接到你托李二送来的消息时已过去数日,我思及此事若再拖延,只怕接应不上你,于是便让文典带人前去寻找乐玄将军,而我与阿良则立即动身前往太行山,谁知乐玄将军和……和那个姓周的小白脸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
文良点点头,“正是如此,幸好乐玄将军和周令君先到一步,否则大兄此番危矣。”
看来此事还得问周棠……文照暗暗思索道。
文成飞不屑地“哼”了声,“大兄吉人自有天相,即便没有那小白脸,也会化险为夷,阿良你就别往他身上贴金了!”说罢,他见文照无动于衷,只是垂眸沉思着,忍不住道:“大兄,你同那个小白脸什么关系啊?”
“啊……啊?!”文照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呃……这个……我跟他……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啊对对对,是朋友!”
“再亲近的朋友能有我们和你亲近吗?!”文成飞恼怒地一拍大腿,跟文照打起了小报告,“你是不知道,你受伤那几天,我们想来看你,他拿着剑硬是守在门口,一步也不让旁人进!哼,要不是怕影响你疗伤,我早揍他了!”
文照蓦地想起周棠那副憔悴邋遢的模样,心头却微微一动,她不由得软了声音道:“他是为了我好。”
这下文成飞可不干了,当即就要耍无赖,“大兄!你怎么还帮着他说话?去了洛京就不疼咱们这些原平的老兄弟了吗?”
“行了!”文照不耐烦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哄你吗?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们不必多问,还不快滚!”
文成飞一向敬畏文照,这么一下立刻就蔫成了鹌鹑,缩着脖子不说话了。
文良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他推了下文成飞,“好了,别闹了,咱们先回去吧,大兄重伤刚愈,需要多休息。”文良推搡着不情不愿的文成飞往外走着,转回头对文照说:“大兄,我们明儿再来看你。”
文照点了下头,又说:“既在军中,你们多帮着些乐玄将军,也跟着他学点东西,若遇到什么事儿,及时来告诉我。”
“是。”
文成飞和文良一走,文照就泄了气瘫回床上,伤口又开始阵痛,想到文成飞方才的问题,她忽然感到烦躁,指尖无意识地划拉,半晌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在写一个人的名字。
周、棠。
这两个字像火焰那样滚烫,燎得她一个震颤,匆忙握紧了拳头,再不肯动了。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