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干完扫台阶的活后，络川去了一趟小炼器阁。

何清心一双眼睛不知道是熬红的，还是被炼池里的火光照红的，总之是红得厉害。他看着炼池里汹涌的火光岩浆，看着格外专注。

络川先看了看他，又往旁边看了眼。

之前炼坏的材料，锻坏的器胚都丢在地上，黑漆漆一团。

看来是失败了。而且失败了不止一次。好在络川本来也没指望一两次就能成功。

“我给你带了些吃的还有丹药。”络川全然不提炼法器失败的事，只从手串里把东西拿出来摆在后面的石桌上。

何清心满脸愧疚，甚至连头都不太敢抬：“小五，我，我真的觉得我不太行。你这些好东西都被我浪费了。”

这些好东西凑一块不容易，无论谁看着炼坏了都心疼。

络川没当回事，哐哐哐从手串里往外掏东西。又是两份炼制法器的材料。

络川把那些材料分类摆好：“多大点事。你尽管炼。”她沉思了一会又说：“反正我参加外门弟子考核，也没打算用上它。”

何清心瞪大了眼睛，对络川的财大气粗半晌都说不出话：“你你你……”

他小心翼翼地把藏起来的一块完美器胚拿了出来：“其实我跟你开玩笑的，在你来之前我刚炼出来一块像样的器胚。接下来再好好锻打就是。我藏着是想给你个惊喜。”

那块器胚浑然天成，外表上闪烁着暗金色的光，正是悬凤石做器胚才有的颜色。

络川：“……”

没想到何清心还是个演技派。

何清心见络川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赶紧解释：“我真的是跟你开玩笑，不是想骗你的材料。”

络川摆手：“没事。我本来就说过只要锻出来我要的法器，剩下的材料都给你。所以这些都是你的。”

何清心就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蹿起来：“不不不，你买这些肯定花了不少灵石，你拿去退了吧！”

他得一些边角料就已经很高兴了，更何况络川还答应给他包一年的炼器室。要是再拿这堆价值上万的完整材料，那他简直就太黑心了。

黑心炼器师何清心！何清心脑子里冒出这八个大字。

络川浑然不在意，转头就走：“你快炼好了找人来给我报信，我想亲眼看着它锻造出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仍旧像上次那样，只匆匆看了几眼就走。给足炼器师足够的时间和空间。

何清心手里握着那块沉甸甸的器胚，呆愣愣地看着关上的房门。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两份完整崭新的炼器材料，心里顿时涌出一个想法。他觉得，他应该可以把络川想要的链刀锻造得更好。

络川转头就去了大炼器阁。

小炼器阁里只有凡火，火灵不够浓郁。要想找火灵充沛的荒原野火做丹火，非得去大炼器阁不可。

然而络川才走到大炼器阁的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门口的两名弟子冷淡地一伸手：“非内门弟子不得入内。”

络川低头看着腰上悬挂的腰牌，腰牌在她靠近炼器阁门口时就亮起光，提醒着守门的弟子，此人没有准入的资格。

上回络川之所以能进去，是因为红幽附在荒原野火上搞破坏，大家都忙着救火，抽不出人手在门外值守。这回她显然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好。我不进。”络川一脸我很守规矩的模样。

她在两个弟子的注视下转身离去，一步步离开大炼器阁的地界。

一炷香时间后用八卦游龙步偷溜进去的络川，已经来到了炼器阁内。上次没仔细看，这次认真扫了一眼她才发现这里有百丈之高，分为九层楼。每一层楼都有两百间左右的炼器室。

整个无忧门的器修炼器师加起来只怕都没有一千八百个吧。

可惜这样好的地方，却不会对数量庞大的外门弟子开放。

络川闪身从两个从炼器室内出来的弟子身旁路过。

其中一人袖子中放着的炼器室门牌已经到了她手里。

六层，六十六号。

不错，还是个挺顺的号。

络川满意地笑了笑，继续施展游龙步直上六楼，找到对应的炼器室走了进去。

她打开炼池的盖子，看着里头一下从漆黑转向一片炽红。火灵灼烧的气息扑面而来，妄图席卷一切。要想从这里取走这簇荒原野火，必须先把压制野火的阵法解掉。

“这阵法太落后了。”络川一边挥手解一边嫌弃地皱眉，“这水平……怪不得只敢放这么一点点荒原野火。”

没一会野火就从炼池里分离出来，被络川用阵法隔离后直接放进了手串里。

原本冰凉的手串一闪一闪的，温度渐渐升高，几乎快把络川的手腕烫红。但很快阵法生效，荒原野火被完全限制住，不得不在手串中安分下来。

络川推门出去，正撞见那个发觉自己丢了炼器室门牌的弟子回来寻。

她把门牌随手往门边显然处一丢，又如法炮制施展游龙步离开了大炼器阁。

大掌事此时刚好从外面回来，远远看到了络川的背影。

“咦，那个弟子看着为何如此眼熟？”他揉了揉眼睛。

但很快就有弟子惊恐地跑到他面前：“大掌事！大事不好了！六层六十六号炼器室的炉火没了！”

大掌事一口气没提上来：“啊？什么叫没了？那玩意还能没了？”

上次荒原野火险些把炼器阁烧了，还让他在枫云门面前丢脸的事至今还记忆犹新呢。现在大掌事一听到荒原野火就头疼。他瞪大了牛一般的眼睛，蹭蹭蹭往六层跑去。

荒原野火生在通天路上，生性狂躁霸道，是最好的炼器之火，却不是最好的炼丹之火。

络川第一次用荒原野火炼丹，别说提升成丹率和炼制最完美的宝品练气丹了，直接又炸了一个丹鼎。

看着被炸出一个洞的石桌，络川脸色非常难看。

第一次的失败后她开始不断调试阵法对荒原野火的限制，直到稳定住它失控的状态，让它在适时的时候为丹药材料提供最合适的温度。

一直从白天试到了晚上，络川总算实验成功。

她闻到了最浓郁的练气丹丹香，看到了丹鼎中的十颗练气丹，以及其中那一颗光如珍珠，布满丹蕴的宝品练气丹。靠着被她炼服的荒原野火，络川终于将练气丹这种一级丹药练到了极致。

好不容易成功了，络川又开始炼丹上瘾。

接下来的几天，络川把自己每个时辰的时间都安排满了。

她把睡觉时间压缩到了一个半时辰。然后每天上早课前先练一个时辰的太清锻体诀强身健体，早课上开天灵引气入体，让灵气在灵府中转换成更精纯的灵力。上完早课后雷打不动扫台阶一个时辰。但扫台阶的时候，她每扫一步都在背诵太清锻体诀的口诀。扫完台阶她立即进传送阵回到屋舍里开始炼丹。

虞鸳罗出手大方，不仅给了她一百多万的灵石，还直接给了她十个品级上乘的炉鼎以及一千份练气丹的材料。

络川运用着荒原野火加五个炉鼎，每天晚上固定时间炼制练气丹。

没几天的功夫，差不多一万颗练气丹便炼出来了。

一千份材料炼出一万颗左右的练气丹，意味着她对练气丹的掌控达到了极致。每一次的炼制都是十颗的成丹数。

而且这一万颗练气丹里，还有差不多十分之一的宝品练气丹。

络川心想，居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宝品，这宝品的炼制率还真是看运气。不过至少虞鸳罗那边，她可以应付好一阵了。接下来的时间她要全力准备考核。

络川把房间收拾收拾，朝着九万书境去了。

以前她给焚城编的功法都是妖力驱使的，而且修真界保不齐有些老怪物还记得她的红月真典功法。决计不能再用。现在她得给她那把即将造出来的新链刀找一部新的刀法。

……

温元思自己也想不到停滞五年的境界，居然会在这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突破。

唯恐机会稍纵即逝，温元思果断收回五乐钟盘坐在山巅上稳固境界。

谁知这一稳固便过去了五天光景。

任凭刮风下雪，日晒雨淋，他只沉浸在自己的心境中岿然不动。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五天后旭日东升，晨光照亮大地。

温元思睁开了眼睛。身体内比以前更磅礴纯粹的灵力让他全然不觉得疲惫，反而觉得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盈。

他还未欣喜多时，忽然想起五天前发生的事，转头便朝衍青道君的宫门行去。

宫门内却有一人坐在蟠云松下的茶桌旁，正抬手沏茶。

“师兄，别来无恙。”秦非臣将一杯茶放到了茶桌的对面。

“你何时回来的？”温元思面色一松，坐到了秦非臣对面，“泡茶手艺见长。”

秦非臣微微眯起眼睛笑了：“不是我手艺见长，是这茶叶不错。我在一处洞府找到的。总共就一小罐，大半给了师父，只给你还有阿炎留了一点。”

不了解他们的人，多以为温元思和秦非臣不睦。毕竟平时很少见他们师兄弟在一块。

更何况温元思身为大师兄又比秦非臣年长，在金丹境排行上却还不如秦非臣。

温元思被压了这一头，一定会有一些想法。

但事实上，很少有人知道温元思和秦非臣之间除了是师兄弟外，还是表兄弟。

……

温元思的父亲和秦非臣的母亲本是兄妹，但温家只是离光城一处贫寒之家，秦家却是离光城一处势力不小的家族。

因着身份地位的悬殊，自从秦非臣的母亲出嫁后，几乎就与温家断绝了往来。

所以虽说两人是实打实的表兄弟，却根本没见过几次面，更谈不上有什么兄弟感情。

然而人与人的际遇很难说清楚。

温元思家世凄惨，三岁亡母，八岁丧父，只好跟着叔叔一家生活。

叔叔一家做着裁缝生意，生活过得并不如意。

好在温元思争气，他十三岁那年因缘际会下被衍青道君看中，成为衍青当时唯一的亲传弟子。

自此以后他居于东玦宫内潜心修炼，不问世事。只常与叔叔通信，寄去财物。

七年后他却收到叔叔来信，信中提及秦家出事。

秦家内斗不休，秦非臣父亲失势被杀，秦非臣母亲殉情，秦非臣亦被人追杀，命悬一线。

那时已经十八岁的秦非臣陷入他此生最大的绝境。身边所带护卫死伤殆尽，法器、符咒皆已用光。

唯一庆幸的就是，在他倒下之前，他的敌人比他先一步倒地。

但他身上剑伤箭伤无数，身体的血几乎快要流干。

失血过多让人很冷又很困，可他就是不肯闭上眼睛。

这时即便是一个毫无灵力的人，都能轻易杀掉他。

但情况比来了人更糟。

四周很快有山兽的呼号声响起，它们都被带有灵力的血腥味吸引而来，准备分食秦非臣饱餐一顿。

彼时还是黄庭境的温元思就这样活生生地把秦非臣从灵兽嘴里抢了出来。

秦非臣血肉模糊，头发和着血沾在脸上。

他睁着血红的眼睛盯着温元思看了半晌，喉咙发痛：“你是谁啊？”

是谁会在秦家覆灭后出手救他？

温元思专心对付着周遭穷追不舍的猛兽，闷了半天后解释了一句：“你娘是我小姑。”

“小姑啊……”秦非臣愣了半晌。

小时候他也问过他爹，为什么从不见外祖家的人来家里。

但他爹只是告诉他，不要和没用的人交往，不要和比自己弱小的人交往。

后来温元思把秦非臣带回了无忧门，给他治伤，留他养病。

听到他说想留在无忧门后，温元思又去找了衍青。

衍青见秦非臣的第一眼，便觉得这孩子心眼太多，野心太过，甚至因为年少气盛都不知道收敛。

哪怕觉得秦非臣天赋不错，衍青也不愿意收秦非臣为徒。

但温元思这次超乎寻常地固执，在衍青宫门前跪了三天三夜。

眼看唯一的弟子如此求人，衍青终于于心不忍。

自那以后，衍青道君座下又多了一位弟子。

秦非臣从寂寂无名，到入金丹境，再到成为如今无忧门金丹境第二人，已经过去了八年光景了。

近两年里秦非臣时常下山，每回都说是去各处探寻大能遗留下的秘境洞府。

但温元思清楚，秦非臣是在离光城中布局。

他早晚都要夺回秦家。

对于秦非臣想做什么，温元思不管是作为大师兄还是作为表哥，他不想管也不会管。

他当年想救的是秦非臣的命，还当年丧父之痛后，小姑偷偷对他伸出的援手之情。

而现在的秦非臣已经有了足够自保的能力，根本无须他操心。

……

“还没恭喜你境界更进一步。”秦非臣摸了摸怀里暖热的手炉，问道，“师兄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因为当年失血失温留下的毛病，他留下了怕冷的毛病。即便服食了保暖的丹药，穿着保暖的毛袄披风，但秦非臣习惯手里总带着个热乎的东西，汲取里头的热气才能让他感觉到安全。

温元思轻轻摇头“你这茶就很不错了。师父可在里面？我有事要找他。”

“容明道君今日设宴，请了各宫的道君前去，你要找他得等晚上。不如和我一起准备准备五天后的外门弟子考核。”秦非臣说道，“要不是你在山崖上闭关稳固境界，师父如何会把这差事交给我。”

外门弟子考核三个月一轮，每轮共五天时间。

头四天是四宫分别考核，选出各宫外门弟子里最强的前三名。

到最后一天四宫的前三名共计十二人会再接受一次最终考核，角逐出四宫的第一。

不止能晋为内门弟子，而且还有诸多丰厚的奖励。甚至还有可能被四宫的道君长老们看中收为亲传弟子。

东玦宫这次又轮到主峰主理此事。

衍青正发愁大徒弟在闭关，小徒弟下山，手边没有人差使，谁曾想老二这时候回来了。

衍青二话不说就把负责东玦宫八峰外门弟子考核的主理权丢给了秦非臣。

“你这两年一直在外，是很该回来为师父分忧。”温元思笑了笑。

但他面色又缓缓凝重下来。

秦非臣问：“你到底怎么了，刚才看你过来就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你看不惯我回来。”

“不是。你才回来，你没见过阿炎的妹妹。”

“阿炎的妹妹？他妹妹不是在人间吗？”

温元思把络川修行天赋有多逆天的事说了一遍。

秦非臣扶了扶额头：“你确定你说的是阿炎的妹妹，不是剑圣？”

温元思面色严肃，显然觉得他此话有些冒犯至简真君。

“你说，这样的人才，以后归入我秦家门下如何啊？”秦非臣却突然笑起来。

温元思深深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