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荆是被窗外的日光恍醒的。
外套和抱枕掉在地上,酒瓶七倒八歪,鬼藤细小的触手铺了大半个地面,醉醺醺的直往他身上绕。
阳光透过西南角的窗户直照着他的眼睛,睁眼的瞬间,带起一阵宿醉后的头痛。
手机、直播板连同一罐铁盒糖都压在身体下面,一动弹就腰酸背痛,他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四点。
桌子上摆着一瓶陌生矿泉水,空气中的灰尘并不多。
白吾商来过?
没印象,他也懒得多想,将鬼藤从身上扯下来,捏着酸痛的脖子推开卧室门,被子都懒得掀,直接将自己摔在床上。
“嗯……”
一个被压痛的声音从被子下面闷闷传来。
封荆被这声吓了一激灵,当场仰卧起坐。
手抓起被子一角,猛地掀开。
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
川凝顶着满脸不悦和倦色,眼睛都没睁,伸手把被子夺回去,重新盖到头上。
声音几乎埋在喉咙里,“别闹。”
封荆:……?
他怔怔地盯着那截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儿?”
问完毫不客气地第二次掀开被子,轻推了一下那人,“醒醒。”
川凝手指轻蜷,攥住他的手,呼吸因为烦躁变得很乱。
“别烦。”
封荆弯眉一挑,“……我烦?”
川凝:“嗯。”
封荆:……哈?
川凝拽回被子,“去睡。”
封荆被他气笑了。
“你要不要先看看自己现在在哪儿?”
川凝却不答话了,身体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封荆于是也跟着一动不动。
他静静地盯着川凝,一直盯到大脑彻底清醒,才又抬手去揉僵硬的脖子。
顺便扫视过房间。
房间还是那个房间,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
单床上凭空长出了猫。
怎么做到的?
他思考半天无果,也没兴趣打扰别人休息,于是木讷地退出房间,将掉在地上的外套捡起来,目光扫过七零八落的酒瓶。
八瓶是刚好能让自己喝睡的量,再加两瓶……
就能断片成这样?
胳膊被薄外套硌了一下,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陌生的银行卡。
“……”
好在没翻出再离奇的东西,他拉开玄关位置的抽屉,将那张卡随手扔进抽屉里,挂好外套后拨通了白吾商的电话。
“你过来一下。”
片刻又添了句,“带份吃的。”
*
半小时后,白吾商带着三份面出现在门口。
他伸长脖子扫视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片刻后才进门,问:“他走了?我还多带了份面。”
封荆:“没多带。”
“……哦。”
白吾商于是又把房间搜寻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人。
“人呢?”
对方心情显然不好,理所当然也没有回答他,只问:“什么情况?”
“啊……”
白吾商低着头拆餐盒,心道我还想问什么情况呢,但他不敢这么横,于是揣摩着对方的意思,实话实说。
“我不知道啊,我就只知道你们凌晨四点去了北区,吃雪山水母,吃完后打电话让我带你们回来。”
说完又真诚强调道:“我真就只知道这么多。”
封荆脸色怪异,“什么水母?”
“雪山水母——”
白吾商憋着坏停顿了三秒。
“——蛋糕。”
封荆:……
看这样子是自己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白吾商还带着别的心思,于是没和他掰扯太多,趁另一位还在睡,赶紧把正事说了。
“南湖区那任务该准备了,小谷儿让我用计把你引过去。……正好川凝直播里也在关注这件事,他要是想有什么行动,你就假装感兴趣跟着他。”
“……行吗?你就假装被我俩的计谋勾引了,这样我报告里也好写。”
“哦对了,他要是动作太快,你再帮着拖一拖,最好在5月20号前后行动,也省得你多浪费时间。”
封荆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像是听了个get不到笑点的冷笑话。
白吾商摸了摸鼻子。
好,又不愿意干。
就没有愿意干的时候。
他业务熟练地开始卖惨哀嚎。
“这事没得商量,南湖那边埋线这么久,必须完美收网。小谷儿说让你这个节骨眼上别添乱,上次暴\乱都记你头上了,再记一笔我都要跟着受罚。”
封荆:“你受罚跟我有关系?”
诚然……
白吾商又摸了摸鼻子。
“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又不是第一次了,你也知道他们让你干什么。谁想工作啊,大家不都是这样吗,没办法的事。”
他不敢多劝,确保话被封荆听进去之后就自觉闭上了嘴,闷头又把话转了回来。
“你和川凝什么时候出去的?不是提醒你跟我报备么?他找你去北区到底什么事儿啊?就是为了去吃水母?”
最后问了句重中之重,“你昨晚喝多了啊?”
封荆:……
喝少了。
少了一段精彩的人生。
他本来就没多少好心情,更没兴趣和白吾商闲聊,盯着餐盒权衡了半天,又去推卧室门,在门板上敲了两下。
没听到回应,于是径直走进卧室,站在床边盯着那张脸。
川凝睡得很沉,身体微微蜷着,像一只猫。
封荆盯了一会儿,在猫爪子上拍了拍。
“醒醒,起来吃饭。”
川凝本能缩回手,又将身体蜷了一下,声音闷闷的。
“不吃早饭。”
封荆:“已经下午了。”
川凝于是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而后磨磨蹭蹭坐起来,垂头愣神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似的,说:“对,七点那会还没睡。”
说完绕过封荆去了卫生间,用了十分钟时间将自己收拾完,坐到餐桌的时候还没完全醒过神。
“你一直没走?”他看着白吾商问。
白吾商:“……我刚来。”
川凝放空大脑搭话。
“来干什么?”
白吾商有什么说什么。
“送饭,顺便看看那个,……打扫卫生什么的。”
川凝“嗯”了一声,抬头,“为什么?”
白吾商一下被问懵了,“啊?”
什么为什么?
川凝却没再继续问,捞过餐盒开始安安静静地吃饭。
白吾商也没了话,吃了没两口听到封荆暴力拆餐盒的声音,筷子倒竖在桌面上,邦邦敲了两声。
直觉是又要发火,白吾商大气不敢出,偷偷瞄过去一眼。
果然看到对方正阴恻恻的盯着自己。
额头冒了层冷汗,他抱着面往边缘挪了挪,还没在“继续吃”和“不吃了”之间犹豫出结果,就见封荆先有了反应——
眼睛轻眯了一下,小幅度地往川凝所在的方向递了个眼色。
白吾商:?
好陌生的指令。
他大脑吭哧吭哧,费力运转了好几圈,觉得对方可能是想让他套点什么话出来。
也是,现在的情况显然只有另一位当事人能够解释。
他于是战战兢兢地苦想了半分钟,在对方冷嗖嗖的目光下与川凝搭话。
“那个,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昨天不是说要一起么,怎么还把我钥匙拿走了?”
川凝吃饭的模样很乖,动作又轻又慢,每一口都有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
大约是没休息好,满身的锋锐裹上了倦气,于是说话也显得慢吞吞的。
“抱歉。”说完后顿了许久,才又解释,“有点急事。”
解释的等于没解释。
白吾商偷偷瞥向封荆,在那人脸上解读出“继续”两个字后,开始了第二轮搭话。
“什么急事啊?”
川凝默了默,摇头。
不告诉你。
白吾商又瞥了一眼封荆。
显然还要继续。
白吾商不想继续了,想走。
他觉得自己不擅长这活儿。
很紧张,很焦虑。
他权衡半天,打算干脆拉着川凝一起走,于是直接跳话题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走?我跟你一块,正好送送你。”
川凝吃面的动作停了一下,看他的眼神莫名其妙的,“今天不出门。”
白吾商下意识又问,“打算在这儿住几天吗?”
不能吧,这地方可不兴住。
川凝没点头也没摇头。
“租了一个月。”
白吾商:“……???”
惊恐望向封荆:真假???
对方茫然回望:不知道。
这次用不着封荆示意,白吾商自己先急了。
“你租、租他的房子?那他住哪儿?”
川凝看了他一眼,余光顺便扫过封荆,淡淡道:“只租了一间客房,每月八万,已经付清了。”
白吾商眼睛瞪大了一圈,“认真的???”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川凝说“八万”两个字的时候字音咬得很重,像是在故意说给谁听。
他不确定比了个“八”的手势,问封荆:“一间客房你收他八万?”
你怎么不去抢?!
又把手伸到川凝眼前,“你真交了八万?”
如果被抢了你就眨眨眼。
川凝点头,不眨眼。
封荆没忍住嗤笑。
说得跟真的似的。
又冷不丁想起那张莫名其妙出现在兜里的银行卡。
封荆:……
不至于真付了?
真有好人敢租他的房子?
“咳——”
白吾商猛地咳嗽了一声,满头大汗地盘算着,试图将对方这个可怕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你住这儿可能不安全,要不搬去我那儿?我不收房租,你搬过去后那八万我替他转给你。”
川凝因为这句话微微蹙眉。
不安全,不许租?
因为这地方与其说是房间,更像个囚禁的铁笼?
可他是要搬进笼子里,又不是让笼子里的封荆搬出去,这也要管?
管得会不会太宽了?
川凝拒绝得很利索,“不用。”
白吾商不肯放弃。
“我是认真的,这儿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咳,我的意思是,他这地段不太好。”
川凝:“没事。”
地段与楼层都挺满意。
白吾商:“装修太简单了。”
川凝:“没事。”
不在乎这个。
白吾商:“他这人脾气不太好。”
川凝:“……没事。”
可以慢慢适应。
白吾商:“还不讲卫生。”
川凝:……
川凝放下筷子盯着白吾商。
“你到底想干什么?”
白吾商真诚地像在求婚,“我想和你一起住。”
川凝:“那你也搬过来?”
还能分摊四万房租。
白吾商:……
白吾商快哭了,无助地望向封荆。
无声对他做口型:“你倒是说句话啊!”
对方看热闹不嫌事大。
“搬吧。赶紧搬过来,今晚一起睡。”
白吾商:…………
这件事冲击太大,以至于他对两人去北区干什么了都没了兴趣,苦着脸吃了两口面,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反倒封荆被哄开心了,看他吃完就催促着收拾卫生,刚收拾完又忙不迭催促着他走人,看表情恨不得直接让他从27楼跳下去。
“这事真不太合适……”
白吾商拎着两袋垃圾,手扶门框想作最后的挣扎。
回答他的是无情的关门声。
白吾商:%#¥……
这个家已经容不下他多待半秒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南湖公园(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