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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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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时间里,后镇煤矿被欺负苦了,除了遭受社会人偷盗抢之外,松仁市主管生产的领导要求后镇煤矿停产整顿,声称在检查中发现安全隐患。后镇煤矿被迫停产,矿工怨声载道,自己工人干脆也加入了偷的行列,白天停产在家,晚上出来,到矿上偷东西,运到外头卖。

小飞所谓的被抓进看守所,就是摆摆样子,来去自由,吃喝不误,更荒唐的,晚上他还招人来看守所赌钱,把一个看守所搞得乌烟瘴气。至于案件本身,毫无进展,没有头绪,抓了几个人,也是无关紧要的人,提起诉讼更是遥遥无期的事儿。

这种情况,让大松市府震怒,大领导三令五申,亲自询问,松仁市官员竟然充耳不闻,有令不行,不是不尽职,完全就是渎职。后镇矿领导添油加醋的往上打报告,从省里走了关系,毕竟后镇煤矿是省里人的了,虽然离的远,也是自己的利益,省里人也过问了此事。大领导使用雷霆手段,既然县官不如现管,那我就直接撤了你的现管。

平地一声雷,松仁市又出了爆炸性大事件,松仁市主管治安和生产的两位副市领导被撤职,公安局一把手安局长被停职,多名官员陆续被问责。

一日之内,松仁市连收到三条人事任免令,大松成立督查组,直接进驻松仁市接管主要工作,然而这都不打紧,真正让松仁市全体官员心慌慌的是,平城大哥抱病住院,将一切工作交给了新任大领导打理了。

任免令上午发下来,下午,小飞和安局长在看守所的所长办公室里关着门谈,不知道里面两位在里面说什么,整整说了一下午了。刘所长在外头一趟一趟的踱步,安局被撤了,调查组进驻,下一个撤的就是自己了,刘所长和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不光刘所长,几乎所有的官儿们,都坐立不安了。

第二天,调查组进驻,松仁市一把手热情迎接,和调查组长把手言欢,好像期盼了多年的故人归来一样,所有官员都不得不佩服一把的演技精湛。松仁一把手积极配合调查组,可是不幸的是一天之后他在办公室出来下楼的时候,不小心扭了脚,滚下了楼梯,住了院。这下,所有工作,全权交给调查组了,调查组李组长,俨然成了松仁代市长。更有有传闻传出,说以后李组长作为大松大领导的亲信,将要调任松仁掌握大权。

调查组直接向大松市府领导汇报,在调查组的主持下,后镇矿煤矿很快恢复了生产,所有的偷盗抢行为被制止,小飞真正的被关进了看守所,出不来了,并且,以张小飞持枪杀人案为开始,调查组要在松仁市内展开了打击团伙犯罪的专向行动——那时候,还没有□□犯罪这种说法,一般这类性质的案件都定性为团伙犯罪。松仁官员,不知道哪天哪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整日提心吊胆,饭局和赌局都停了,没心思吃喝玩乐了。

李东海也不出去吃饭了,李宏亮说,“避避嫌吧,最近不叫你了。”李东海说,“有我什么事儿啊。”李宏亮说,“是没你的事儿,所以别把你掺和进来。”

李东海下班回家,太阳还高高的挂着。李东海只觉得索然无味,蹲在家门口,叼着烟卷想事儿,官场动荡,不知道松仁市是不是面临一场大变局,他心里也不踏实。他一边抽着烟,一边看着大哥扎笤帚。李北海除了会根雕,还会很多别的手艺活,比如扎笤帚——就是把稻草晾干了,扎成扫地或者扫床的笤帚,他还会修理电器。李老太并不认可大儿子这些手艺,她还是认为小儿子人脉广,交际广,在外面混得开才是了不起,但是小儿子混的太开,混的天天不回家,这也是让人受不了。

鲁鲁一蹦一跳的放学回家了,看见自己爸爸,跟没看见一样,冲进屋子喊,“妈,我饿了——”孙玲子在厨房做饭,李老太在客厅嗑瓜子。

李东海背着手一步步踱进屋来,问鲁鲁,“作业写完了吗?”

鲁鲁刚放下书包,听见爸爸问他话,很惊疑的回头看,似乎很奇怪爸爸为什么在家里,还问自己写没写作业。李东海摆出父亲的尊严,又说,“今天学什么了?”看着爸爸这么凶的样子,鲁鲁只好回答,“学数学了。”李东海非常不满意,背着手,继续问,说,“学数学?哪天不学数学?具体学什么了?”鲁鲁被问的不知道怎么说,孙玲子从厨房出来了,看了一眼李东海,把鲁鲁拉到一边,说,“洗洗手,饿了先吃点包子吧。”鲁鲁冲去洗手,李东海说,“我问他学习呢,就知道吃,能不能有点出息。”孙玲子像没听见,一句话没说,转身又进了厨房。

这不是孙玲子的脾气,孙玲子是心直口快,胸中不藏事儿的人,高兴了就好,不高兴了就骂,今天她明显并不高兴,却一句话没说。

李东海从背后看着孙玲子,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比起他常见的那些女孩子,孙玲子显得粗壮了。就说雅妮儿,听雅妮儿说她也是有一个孩子的,可是那小腰还是只有一握,孙玲子这要至少是人家的两个,人家头发里飘得是香味,孙玲子头发里飘的是炒菜的油烟味儿,但是孙玲子长得还是好看的,只是不怎么注重打扮。

孙玲子一回头,看见李东海在看自己,她心一沉,李东海那看人的神气,和以前迥然不同了。李东海看了自己十多年,眼神都是直率单纯的,而现在那里面却都是审视和龌龊。她在法院上班,她接触过那些最下三滥的人,她熟悉他们看女孩子的那种眼神,那是把每一个女人都当成□□看的眼神。孙玲子再也没有话可说了,她不需要任何证据,只凭这眼神,她就知道,他在外面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做了什么样的事。

吃饭的时候,李东海跟孙玲子说,“你别总穿你们法院那个制服,天天的跟出庭的一样。你多买点好看衣服,裙子,首饰,我也不是没给你钱,不能打扮打扮吗。”李东海觉得自己这是关心媳妇的表现。

孙玲子却冷笑着说,“我自己上班挣钱,不用你给,我在法院上班,我穿制服不丢人,我就是出庭的,调查组都进驻了,你小心别让我在庭上看见你。”李东海不高兴了,媳妇越来越不可理喻了,自己好好的关心她,她却说话这么难听。李东海把碗推开,说,“我惹你了?你盼着把我抓起来对你什么好处。”

李老太赶紧说,“你媳妇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

又跟孙玲子说,“你这话说的真不好听了。”

孙玲子冷笑,不说话了。鲁鲁有点害怕,往妈妈身边移了移。

晚上不出去,李东海在家里憋闷的要死,看着媳妇的冷脸,他真是想雅妮儿了。天天回家的日子,不但没有让他们夫妻关系变好,反而更糟糕了。

各级官员们害怕了,各位老板们比当官的还担心,自己花了这么钱养熟的官儿们,万一坏了事儿,钱就白花了,因而都竖着耳朵听风声,能救就救,不能救了就赶紧撇清关系,千万不要将自己犯过的事儿一起抖出来,那就完了。于是各找门路,接近调查组,探口风的,一时间调查组门庭若市,李组长现在是松仁最了不起的人物了,深受追捧,炙手可热,每日间趾高气扬,调查组所有人在内,好不威风。

短短十几天,让人震惊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一件比一件大,调查组进驻松仁市,全面插手松仁工作没有多久,更大的事件发生了。这一次的事件之重大,松仁市,大松市,乃至省里,都被震动了。在这个深秋的凌晨,三点左右,后镇煤矿井下炸药库发生爆炸,四十多名矿工被困井下,生死不明。松仁市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各级政府都高度重视,松仁的救援队展开救援,大松驰援,连省里都派人迅速赶到指挥救援。

然而消息一传出来,大家就都知道,不用救了,井下都炸塌了,人不可能活着呢。那个年代技术落后,矿难频出,死几个人都是常事。松仁这样的老矿区,没有人没听说过矿难,没有人身边没有遇难的人,就算李小婉,家里没有一个人在煤矿工作,她身边也有矿难。她初中同学的同村好友,十五岁下井挖煤,死在井下,私人的煤井,赔了五万块钱,别人都是三万,他多两万,因为年纪太小,家里闹得厉害。那同学上学来眼睛是红的,他们是同村,一起玩到大的。李小婉回家同父母说起这件事来,以为父母也一定如她惋惜难过,却没想到,父母只是叹了一下,第二天就完全忘了这件事了,不是成年人薄情,是成年人看多了,心也磨出了茧子。

生死,在别人的眼里,是容易淡忘的。矿区下井死人,太正常了,每一个下去的人,都有一颗不畏生死的心。国有矿上有很多人那样的人,为了不干井下的活,千方百计申请地面工作,宁可少挣钱,但是安全。

那时候,所有的事故都能被压下去。传说,松叶县老狼的矿上曾经出了一个大矿难,死了好多人,且好几个是老狼自己的同乡,家属闹得厉害,冲煤矿,砸设备,直闹到大松市里去告状。平城大哥跟老狼说,你要平不了这件事儿,你就给我滚出大松去。这些人都是老狼的同乡,老狼没办法用暴力手段,最后被逼急了,除了给高价赔偿金,老狼亲自披麻戴孝,举丧摔罐,走在出殡的队伍最前,行孝子贤孙礼,这才平了众怒。

然而大多数人,都是默默的接受现实天命的安排。

后来,本地私人煤矿的生产越来越多的雇外地工人了,有些来历不明无亲无故。工人下去前签生死状,生死由命。各中故事,如何去说,井下面太黑,几盏矿灯怎么照亮?天地不仁,万物皆是猪狗,命也有贵贱厚薄,等流光渐逝,斯人已老,再说起来,都只不过是一段段笑谈,又有谁能记得真相,又有谁去祭奠那些死在黑暗中的亡魂?

后镇煤矿的矿难,没有人压,那些有能力压事儿的人,都在挑事儿。

后镇煤矿曾因安全原因被停产,调查组进驻后,同意其回复生产,复工批文上清清楚楚写着谁的名字,这场矿难,应该追究谁的责任,一目了然。这正是某些人所期待的。

都是人命,换来的。

事件越发酵越大,遇难矿工家属成群闹事,围攻调查组,新闻记者也不知道都是从哪里跑来的,各个争相要去采访报道,调查组仓皇离开松仁市,等待责任追究。松仁市领导拄着拐从医院出来,手忙脚乱的收拾局面,安慰遇难家属。大松市被省府问责,新任大领导作为松仁领导调查组的直接领导,不得不亲自做了检讨。平城大哥出院,再次全面主持市府工作。当时责令后镇煤矿停产的官员复职,一连串被撤职的官员也陆续复职。张小飞案件也有了新变化。经调查发现,死者十年前在老家杀人,被通缉,是一个在逃多年的逃犯,该犯人在逃跑过程中,潜入煤场持枪行凶,首先将张小飞击伤,张小飞在负伤的情况下,不得已击伤逃犯。最后,收集材料和调查,经多次审讯,多人作证,小飞没有被追究法律责任,还差点弄了个英雄。

矿难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来的这么巧?官场人讲故事,社会人吹牛逼,老百姓聊八卦,却没有一丝丝口风,没有人说起这个。井下炸药库爆炸,即便是有人蓄意制造,那这个人也只能死在下面。“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松仁大老板们文化普遍不高,但是这八个字确实是他们口中说过的话。

后镇煤矿还是机器厂煤矿,但是衰败了,崔大兴和于老三,自此再也没敢回松仁市。

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短短一个月,松仁社会故事激情澎湃,官场任免起起伏伏,唱了一个轮回,又回到了最初。大松大领导严重受挫,平城大哥重整官场。这一段故事,在松仁老百姓眼中就算完了,后镇煤矿的矿难也不过是普通矿难中的一个,该怎么赔怎么赔,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但是,这段故事在后台还在唱,唱的依旧激烈,省里的人并不罢休,平城大哥吃了省里没人的亏,大领导依旧有力量。

平城大哥和大领导的斗争没有结束,然而松仁大老板们的气焰是更加嚣张了。

期中考试,李小婉的成绩还是那么不上不下的,李小婉悄悄看纪久的排名,纪久这次竟然考了全班第三,这个成绩,考上省大应该没什么问题了。李小婉想,自己已经够努力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呢,她垂头丧气的回到家里,生怕父母问成绩,不过她也白担心了,小婉妈和李北海随便看了一眼成绩单,什么话也没说。李小婉长出了一口气。那个时候,上大学还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儿,她爸妈,大概从心里就没想着她能有这个出息,能考上大学。

李小婉坐在窗口写作业,心思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听见窗外有人叫她,开始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一会儿听清了,她探出头往窗外透看,竟然看见了张婷。李小婉赶紧扔下课本往外头跑,就听见奶奶在屋里说,“干啥去,这么大个丫头,一点没个稳当劲儿。”李小婉冲下楼去,张婷笑吟吟的站着。

李小婉说,“姐,你怎么不进屋里去?”

张婷笑笑,捋捋头发,李小婉发现张婷越发的白了,脸都快没有血色了,李小婉说,“姐,你最近身体好吧?”张婷说,“我挺好的,我不上去,我就是过来跟你说几句话。”

李小婉问,“说啥话?”

张婷说,“过几天是我生日,他说给我好好过一过,在松针县的湖边别墅里,我想让你也去。”李小婉想都没想,立刻高兴的说,“好啊,我去,那大姑他们…”说到这儿,李小婉停住了,她本来想问,“那大姑他们也都去吧?”却忽然明白了,大姑他们一定是不去的,就连今天,表姐在窗外头叫她,却不进去屋里去,也是这个原因,表姐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已经快和家里断绝关系了。

李小婉说,“我知道了,姐,我一定去。”

张婷笑了,让人想到《红楼梦》里风一吹就倒了的林姑娘,李小婉担心,说,“姐,你身体还好吧。”张婷笑道,“我前一段又去酆都看病了,医生说还好。”李小婉说,“到底什么病?”张婷笑道,“大惊小怪的,哪有什么大病,有病还不治么?”其实,她是才流产了没多久,这种事,当然不能和李小婉说,她又笑道,“到时候我让人来接你。”说罢,朝小婉一笑,上了在不远等着她的小轿车,走了。

李小婉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回家了只跟妈妈说了,小婉妈倒是极通达,叹气说,“你要去就去吧,她今年正好二十,是个整生日,自己家里人一个不去,她心里也不好受。”

李小婉和纪久说这件事儿,纪久却沉下了脸,“不要去。”

李小婉奇怪了,说,“为什么?”

纪久说,“你用脑子想想。”

李小婉说,“我想不出来。”

纪久说,“那都是些什么人,你跑去干什么?”

李小婉说,“我姐请我去的,什么人能把我怎么样?”

纪久见说,“别人不说,就那个五回,多好色,你没听人说过吗?”

李小婉不高兴了,“你说什么呢?我早就认识他的,他喜欢的是我姐。”

纪久见李小婉不明白,皱紧眉,还是要说,“反正我不让你去。”

李小婉说,“我妈都让我去了,凭什么你不让我去。”

纪久被问的噎住了,咬着牙憋出了一句,“你说呢?”

李小婉气笑了,说,“我说什么?我说你多管闲事。”

纪久说,“我不想你被别人惦记,因为我,我喜欢你。”

纪久和李小婉都呆了半晌,李小婉低下了头,咬着嘴唇不说话,纪久把话说出来了,倒比刚才放松了,笑道,“傻瓜,非逼着我说出来,你自己不知道吗?听话,不要去,那些人沾惹上了很麻烦。”

李小婉心里不觉得“那些人”有什么麻烦,难道纪久身边这些人不也是别人眼里的“那些人”?但是纪久向她表白了,纪久说的那句“我喜欢你”才是重要的。李小婉低声说,“那我不去好了。”纪久轻轻的拉了李小婉的手,李小婉轻声问,“那我是算你我女朋友了?”

纪久笑着点点头。有一股清甜的甘泉涌上心头,李小婉将头轻轻靠上去。

这世间有很多遗憾,比如,未能陪张婷过生日,比如,未能救得了纪老大的命。只是那时候笑语欢颜,并不知道后来命运安排。

眼见着秋色已深,秋景愈佳,纪老大要带着一群人去踏秋。李小婉主动要求跟去,纪久说,“你别后悔。”李小婉说,“踏秋有什么后悔的?”

李小婉真的后悔了,这群人哪里是去踏秋,真真是去拼命,他们去了松叶县,爬了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山,山高,路陡,荒树杂草,等到了山顶,李小婉快丢掉了半条命,坐在石头上喘粗气。纪久说,“别坐在石头上,着凉,咱们到里头去。”李小婉顺着纪久指的方向,看见山顶有一座古庙。这是他们要爬这座荒山的原因。

古庙朱红的屋顶,在树荫下头,红绿映衬,光影斑驳,山顶风大,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时近正午,不知为何,这鲜艳明媚的寺庙,却渗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李小婉跟着纪老大一伙后面,也朝着那寺庙走进去。

山寺无人,却毫不衰颓,石板路修的干净,只是这个季节,落叶铺满,略显凄然。进了第一道门,里面却是一树红枫,如火炬,香炉里烟火袅袅,一个老僧,翩然回首,笑道,“我料想你们这两天要来,今年来晚了几天。”

纪老大笑道,“也不算晚,正是寒衣节。”老僧笑道,“那边都是急性子,早来一天好,免得等着着急,抢了阎王殿。”纪老大笑道,“你这老头,当了和尚说还这种话。”老僧一笑。

李小婉站在外头,老僧看见笑道,“小姑娘,你别进去,在外头呆着好。”纪久笑道,“我俩都不进去。”李小婉往里头看,大殿阴阴森森,不知道供奉着什么佛祖金刚罗汉,在暗黑的殿宇里,面目狰狞。李小婉果然不敢进去,和纪久并肩站着,看远处的山。远处山峦起伏,山脚下,一片平原,十分辽阔,村庄和田地星落盘布,秋日里麦田一片金黄,而麦地中,却有好多车辆,井架,工人,如同工地。李小婉问道,“那到底是麦田还是工地?”

老僧笑道,“又是麦田又是工地。”

等纪老大几个人拜了神佛,出来,一行人下了山,在半山腰,一处可以极目远眺,风景极好的地方停留,李小婉惊讶的发现,这里有两座坟。纪老大等人,在坟前烧了纸,别人都起来看风景,只有纪老大,独自在坟前,开了一瓶酒,同那坟里人喝酒。

李小婉看众人的神气,都不似平日闲散。李小婉把纪久拉到一边问,“这到底也不是踏秋,是上坟。”纪久笑道,“又是踏秋又是上坟。”李小婉问,“坟里是谁?”纪久说,“死的人。”

山脚下的庄子叫仁义庄,庄口还有前清的碑文,整个庄子是从长河边迁过来的,碑上记载,咸丰年间长河大水,淹了老庄子,于是整座庄子往山里搬移,到了这里。长河是灰狼河的一段,流经这里叫做长河。仁义庄是个老庄子了,前十年长河滩抢沙子,就是在离这儿不远的河滩,前两年,这里的田地里又发现了铁矿,于是抢沙子的战火才平息没有几年,抢铁矿的战火又打起来了。有些人按照承包农田的价格,通过各种手段包下田地,四周种些麦子,也不管麦子长得如何,就开始偷采铁矿,都是非法营生,所以抢矿大战甚为激烈。最后击败各路豪杰,独拥仁义庄子铁矿的,是一个外号叫六指的。这个六指本来也是松仁市的人,在松仁市没混出名气,一直在外头闯荡,自从抢了仁义庄铁矿,陡然发达。

纪久指着山顶的庙,说,“那庙是六指抢了铁矿后,重修了,所以那么新。”指着坟说,“我爸死了几个兄弟,其中两个,不知道老家是哪的,就埋在这里了。”李小婉心里一凉。纪久说,“每年清明寒衣,我爸都要来,我们有时候也跟来。”本地风俗,每年农历十月一寒衣节,活着的人要给逝去的亲人烧纸钱,天冷了,逝者要在那边拿钱买冬衣了。所以老僧说让纪老大早来一天,不要让那死去的兄弟等急了,没钱买寒衣,去抢阎王殿。

原来如此。

二十年后,仁义庄铁矿废弃,地面留下好多大坑,其中最大的一个,年月积累,积了一池深水,不知道是不是矿物的原因,那水簪青碧绿,光华夺目,胜过多少名山大川的水。四处高壁,拥着这池水,看着美丽无比,而那美丽,却是一个诱饵,那大坑时常淹死人,池水看着浅而美,实际上,深而凶。据说一对儿十四岁的双胞胎淹死在这里后,父母无处诉冤,要求找原矿主,追究其采矿完毕不回填不处理的责任,仁义庄领导说,“去哪给你找原矿主。”此时的原矿主六指,已经因为涉黑进了监狱,判了二十五年,早年抢来的金山银山挥散已尽,意气风发、名满江湖都成往事,不到七八十岁是出不来了。

此时山上庙宇尚新。

一行人下了山,老僧也跟着车一起走了。老僧说,“我请你们喝羊汤。”

山下采矿,工人,往来车辆都很多,仁义庄外头一条街非常热闹。纪老大说,“我们人多,不用你请。”老僧说,“一年也就来一回,当年要不是你,我也活不到今天,请你是应该的。”原来,老僧也是个业余的僧人,就是仁义庄的一个农民,在社会上混,两年前还跟着人家一起抢矿,大战里被打伤,留了满身的血,晕在地上,都以为他死了,他的老大也跑了,就扔在哪里没人管了。纪老大心细,发现他没死,就给他送到了医院,还帮着付了医药费。他那个老大,很不厚道,不来医院,也不管自己小弟的死活。六指也不是仁义的人,也早就说了,别管他,我一分医药费不给他出。纪老大自己花钱,给老僧治了病。当时身边兄弟就跟纪老大说,“大哥,你真牛,自己把人打了,自己再给人治,关键你还不认识这个人。”

这人年纪本来也不小了,就此自以为看透了名利人心,从此不在出来混了,每日跑到庙上去烧香拜佛,后来,做了半个僧人。

老僧下山就脱了僧袍,一裹,卷在包里,带着众人来喝羊汤。

拆骨肉,羊杂汤,葱油火烧,再要几瓶白酒。那时候没有人查酒驾,喝完了酒,在山路上晕头转向把车一开,就有一种如在云里的飘渺之感,离着飞升也就不远了。

老僧喝一口羊汤,喝一口白酒。那羊汤里飘着羊肉,纪老大说,“你信佛了,还吃肉?”老僧笑道,“酒肉穿肠过。”又道,“我已经参悟透了,生死并没有大异,活着在这里住着,死了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住,比如这羊,死了说不定还能托生个人身,那是福气,留下死后的一个肉身,能让我们吃,也是行善,我吃了它,成人之美,也是行善了。”

纪老大笑道,“歪理邪说。”

老僧笑道,“哈哈,讲理,不过是找个借口让自己心安。”

葱油火烧实在是好吃,李小婉吃了五个,羊汤添了三次。

从来不说不吉利话的纪老大,忽然笑跟纪久说,“等我死了,也埋在那半山腰,那风景好。”

邵平笑道,“我死了,也埋那里吧。”

别人问,“你埋这里,不回家和你媳妇埋一起?”

邵平笑道,“手脏了,不配了。”

老僧念一句,“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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