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维尔爵士？您怎么了？”

陈林觉得眼皮很重，他几经费力才把它抬起来，耳边有人声嘁嘁地吵嚷着。他回了一会儿神，才发现那声音有点耳熟。

“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自从上次舞会您在大厅晕倒后，这些时日我一直很担心您的身体。”

陈林抬起头来，对面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位蓝眼睛的少女，她的声音是那么悦耳，像婉转的夜莺。少女眼中含着深深的忧虑，似乎对他的健康很是忧心。

“没事……”陈林对着玻璃窗望了一眼，为了让这位孱弱的少爷免受阳光的侵扰，佣人们给阳台的都换上了黑色的窗帘，光只能从一些缝隙透进会客厅，看不见太阳无法分辨时间，不过倒是方便陈林看清自己的倒影：标准和欧式五官和到颈部的微卷头发，是萨维尔没错。搞清了自己的身份，陈林又开口问着少女：“现在什么时候了？”

“我来见您的时候是下午三点多，现在应该接近四点了。”少女殷勤地回答着，她顿了一下，又继续开口：“如果您实在不舒服的话，更应该多加休息，今晚的舞会不如就……不去吧。”

少女虽然这么说着，但她叠放在腿上的双手食指却不自觉地绞紧。那可是王宫举办的舞会，她的父亲虽说学识渊博，却也仅仅是个末流贵族，以她的身份原本是没那么容易进去的。不过现任王子是个随和爱与民同乐的人，贵族进场完毕后，皇都所有的居民都可以入场。

但她为了确保萨维尔舞伴的位置推拒了其他所有邀请。萨维尔的父亲可是皇都附近的伯爵，将来这爵位自然要传到他家的独子萨维尔这里。而那些其他邀请她的人不是等待机会入场的平民就是小小的男爵子爵，该选谁，自然不言而喻。况且萨维尔出手大方，多次赠予她华贵的珠宝首饰——上次这位未来的小伯爵晕倒，还是在倒在送她胸针的途中呢。

少女非常享受这种把萨维尔收做裙下之臣的快感，而且他的条件对自己来说相当不错，正是结婚的好对象，因此更要紧紧抓牢。少女打扮得很华丽，将她拥有的所有最名贵的珠宝都挑出来精心搭配着自己蓝色丝绸做的礼裙，化着精致的妆容，盘好的头发上又淡雅的香气——萨维尔不喜欢浓烈的味道。

这番布置是下了功夫的，迎合着萨维尔的喜好，华丽而不失优美。她毕竟年纪不大，还带有少女特有的小小虚荣——自己如此精心装扮了，又怎会不想在最盛大的舞会重出出风头呢？

但她还是更想以温婉的形象俘获萨维尔的心。所以哪怕自己如何渴望，她还是迫使自己说出了那般体贴入微的话。陈林也察觉了这点，少女抠搅指头的动作被他不动声色收入眼中。陈林想起了那个给他带饼干的小伙儿，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自己怎么糊弄他来着，绑也得把人绑来？

陈林觉得那人还挺有意思。好吧，既然来都来了，去闹闹消遣一下也不错，看看这梦还能给他耍什么把戏。

“不必，小姐……我既然答应了，那就一定要去的。”

陈林眯着眼睛给了少女一个微笑，但因为萨维尔苍白的肌肤和深邃的双眼居然有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少女以为他这番话指的对自己的承诺，再看到萨维尔的表情不免脸红了一下，雀跃地回了他一个笑容。

……这就不问了？娘的，美男计真好使。

陈林心里暗暗骂了一下。凭他对少女这几次接触的了解她定是要刨根问底的，这就是教授的女儿吗谈个恋爱还这么富有学术精神！但她居然没声儿了，陈林愤愤地又骂一句，老天的资源分配真是不公。

他恨恨地又往玻璃窗上望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他审视着萨维尔的五官，余光却瞟到一撮白毛。那白毛脑袋还给他挥了下手，陈林差点没露出马脚。少女追着他的视线也往窗户上望，却神色如常，好似完全没看到有什么诡异的白毛。

“咳、咳……”

陈林应景地咳嗽了一声，刻意表现得有几分虚弱，他站起身像少女行了个吻手礼。

“我先回卧室休息下，一会儿时间快到了劳烦您叫我一声。书房、花园，想去哪里逛逛都可以，记得让佣人跟您同行，别蹭脏您美丽的裙摆。”

陈林表现得非常彬彬有礼，在少女羞赧的肯首中离开会客厅，转头就往书房扭去，他有预感，他所见到的人就在那里。陈林感觉这个人有些特别，和他所见的其他人都不同，好似从他身上能得知梦境的秘密。

果然，当他轻轻搭上书房的门锁，白发男子出现在了沙发上，没有一点响动，还朝他报以微笑。

陈林吸了一口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你说话都这么没礼貌吗。”

陈林：“。”

“好吧，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男子眉毛一抽，认识到了这位萨维尔少爷对礼貌的理解程度。他非常有主人般的自觉，倒上两杯茶，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

“这不是你的梦吗，怎么来问我？”

……哦唷，有点东西。

这次轮到陈林的眉毛抽了一下。白毛男预判了他的预判，他原先是打算不管这个家伙说得多切实或者多天花乱坠都会以梦境为由驳倒他，这种超出预设的回答，反而会给陈林一种奇异的真实感。

就像操蛋的人生，处处都是你意想不到的他娘的惊喜。

陈林来了兴趣，走到白毛男对面的沙发坐下，端起没动的那杯一口喝光。温度刚好，他发出一声喟叹：

“啊……好吧。那你说说这是哪儿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儿，我挑着信一下。”

“这正是我提前约见你的目的。”白发男子点了点头，缓缓开口：“第一个问题还不到时候，等你开始相信这一切了，我会告诉你。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萨维尔，我能看到你的灵魂和这具躯体并不相容；至于你为什么在这儿，我现在也只是隐隐有一个猜测，我觉得你不会只是短期留在这儿，我有全盘证实之后再告知。而我的身份……现在打草惊蛇，今晚舞会结束后你就会知道。”

陈林觉得有点哽，被塞了一堆废话。该说的都说了，一个都没说实，仿佛在听他脱了裤子放屁。这事儿可大可小里面水太深我只能说懂的都懂？这感觉就像吧，你做了一件事儿，有人发自真心的夸你，但夸的都是些骂人的词，你也不好说因为知道这人单纯是文化有限那么难受。

“……实在不行，要不你别说。”

“好的呢。”

白毛男回答得十分干脆。

陈林又吸了一口气。

“咳……不开玩笑了，过来找你纯粹是想请你帮个忙。”

白毛男赶紧咳嗽了一声收束话题。合计他这是在报先前的没礼貌之仇，心眼真小。

“……你有话赶紧说。”

“今晚的舞会一定要参加，带好你的女伴。”

白毛男的神色突然变得非常正经，他紧紧盯着陈林，语调严肃：

“她可能有生命危险。你必须将她带到会场来，我才有把握保护她的安全。”

“……什么东西，杀人放火这种事情这么容易被我撞到？”

“不，这是有依据的。”白毛男认真地看着陈林，颇有几分急切。“”但是不能让它察觉到我已经发现了，你的话能让把对那位小姐的保护变得名正言顺一点。

“行，上次答应过你能续上就带。你还真有点本事，梦得这么逼真配合，搞得我还挺想知道后续。这事儿就包我身上，晚上等着就是。”

现在白毛男有点哽。他很想用看傻子的眼神给陈林两眼让他自行体会，最后还是违心谦卑地说了句感谢的话：

“十分感谢您的理解和帮助，萨维尔先生。”

十分客套，十分咬牙切齿，十分敷衍。

陈林很受用。

他再一抬眼，男子不见了。

少女挽着陈林的胳膊，挺胸收腹，耸立的胸脯随着姿态更加突显，骄傲得像只小金丝雀。她爱极了搭着萨维尔的手从伯爵家的马车上下来时，其他人隐秘投来的艳羡目光。这是多么实在的礼物，让人心情愉悦。

“请等一下。”

陈林突然喊出声，他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手背，目光温情地看着她。

……邪了门了，陈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从礼服口袋中摸出一个饰品；红宝石被雕刻成含苞欲放半开半闭的玫瑰蓓蕾，枝干和点缀的两片绿叶用祖母绿刻出了点点尖刺和叶片的脉络，金子打造的边框将它们固定，花朵顶端镶嵌了一颗圆润的钻石，像停在花瓣上的水滴。少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陈林却由双手操控着将它温柔地别在少女地胸前。

这是萨维尔的意志？好像只能这么解释。少女垂头浅浅看了一眼，又抬起头，用她那特有的含羞带怯的眼神望向陈林。

“这才是一朵真正的玫瑰。”

少女快活地喟叹一声，眉梢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

“啊……难道我亲爱的瑟琳娜小姐收到了其他玫瑰？”

萨维尔的声音从口中传出，配上他那忧郁的神色，倒显得有几分落寞。

“事实上，萨维尔先生。”少女想掌控这个年轻而前途大好的男人的心，她顿了一下又说：“是有追求者为我送来鲜活的玫瑰。”

“……哦？那是……？”

适度地让男人争风吃醋可以提升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少女小小的计策得逞，她掩嘴轻笑了一下，准备哄平萨维尔的情绪：

“我父亲的一个学生罢了。”她很想说出自己常在心里取笑的“穷学生”三字，考虑到要在萨维尔面前维持淑女的形象，及时收住。“兴许是父亲开研讨会的时候，叫我送资料时见过两次。”

“那他为什么送您玫瑰示好呢？”

“呵呵，他也想邀请我参加今夜的舞会呢。我同您早在一周前就约好了，怎么会因为别人毁约呢？可是直接拒绝有失淑女的风范，于是我便告诉他，如果他能为我带来一朵红玫瑰，那么我就会同他跳舞。”

“我记得玫瑰的花期已经过了，然后呢？”

“是呀。我也以为他能听懂里面的拒绝呢。他兴冲冲地回去了，没想到今天中午的时候，在我来到您这儿之前，他居然真的给我带来了一朵玫瑰。这个季节能弄到如此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也算他有些本事；他竟然还同我说跳舞的时候，玫瑰会告诉我他多么爱我。那毕竟只是一朵花啊，我的心早就属于您了，萨维尔先生，怎么会容得下别的玫瑰呢？于是我第一次不那么淑女地直接回绝了他人，到头来他也不过随意地把花儿扔进水沟里，气冲冲地走掉了。”

少女抑制着嘴角的扬起，不同于面对萨维尔时的娇羞，她现在笑得只是嘲讽。

“原来如此……”陈林感觉心里安定了一下，很明显萨维尔的情绪受到了这个女人的挑拨。不得不感叹语言果然是最锋利的武器啊，三言两语的，陈林怀疑话不说清楚怕是能引发一场惨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