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者轻叹一声：“你还是来了。”

我来了？也是，他确实……莫名其妙来了。

裴修艰难地跪起身：“……是。”

那老者对光而站，裴修才看清，此人眉长半遮眼，眼神却锐利清明，而那颗脑袋光而圆，没有半根头发，但胜在额头饱满，脸型圆润，所以不显得突兀。

裴修呆住。

这不是电视剧里经常演的寺庙里的老和尚吗？

老者长身站立，双手合十于胸前，盯着裴修，声如洪钟，娓娓道来：“老衲法号灵祐，乃我寺主持。施主如何称呼？”

裴修半跪在地上：“主持您好。我…我叫…齐悟。”

……对不起了这具身子，先借你名字一用。

灵祐沉默半晌，才说道：“从今日起，施主便乃齐悟，前尘往事都于领悟之中。”

裴修吃惊地抬起眼：“？？？”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灵祐像是听到他心里的疑问，随即摇头：“我不知亦不可知天命。你先起来吧。”

裴修这才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分明感觉到灵祐正上下左右地打量他。

“谁带你入寺的？”

“齐山…师兄。”

……对不住了这身子，再借你的身份用一下。

灵祐禅师看着思索苦恼的他，苍老的手指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放低了声音：“你自何方来于我——不重要，但施主你此刻需到此地。”

裴修背猛地一紧，他张大双眼，倒吸一口气：“我需到此地？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灵祐没有接话，仰头看向黝黑的前方：“东晋异端将至……此次不知是福是祸……而你的劫在此。”

裴修指着自己：“我？我的劫？”

什么鬼玩意儿？我一个大学生能有什么劫？

灵祐缓缓道：“你无需明白，因缘际会已生。但望你既来之则安之，安渡此劫便能重回正轨。”

裴修：“……”

放屁！

这几句话听起来像是说了什么但其实又什么都没说明。要放到现代，不就是江湖混子行骗的话术套路？

还有渡过什么劫？重回什么正轨？

他根本不想待在这里，他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回家！

裴修发自内心觉得这老头子在忽悠他。法术是什么他不知道，忽悠人的说法他可是听得多了！

好似看穿了他的疑虑，灵祐忽然微微抬手一挥，禁闭室里的烛火沿着墙壁逐一点着了。

那一圈蜡烛大约有几十只安静地挂在墙上，摇曳的黄光刺得他眼睛一眯。

裴修彻底在风中凌乱。

……这是什么鬼？难道是超能力？还是这些都是某宝上的感应蜡烛？整蛊道具？

但不对，这里也没有电啊。

裴修的手脚都有点在抖。邪门，太邪门了。

灵祐禅师道：“此地人与妖同生，尔等都需有自保之力。齐悟本已有3年修为，但施主你暂不会施展。稍后齐山等师兄弟会再为你传授心法口诀。”

裴修大脑被一连串变故搅得一团糟，好一会儿才明白这和尚的意思。

也就是说齐悟本身也会点类似于魔法或者法术之类的能力。但他不会用，必须赶紧学会才能不被妖弄死。

呵呵呵……

裴修嘴角抽搐，21世纪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在一个所有人被教育要相信科学破除迷信的时代长大的他竟然被要求去练法术，讽刺到了极点啊。

正想着，远处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人还没见到，声音已经传来。

“……齐悟！我给你拿了吃食放在门口……”

只见门头闪进一个人影，齐景的圆脸挂着大笑脸出现。

然后那圆脸再见到门里的人后便张大嘴巴愣在原地。

等他看那老者时，嘴角恨不得挤着脸颊顶住眼睛，颤声道：“……主持？是主持吗？灵祐主持？”

他几乎瞬间“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然后跪行进来虔诚地拜在灵祐脚边：“主持主持，我…我我我，不，弟子齐景，来……来来寺里快5年了。主持！弟子还是第一次见到您，我我我…”

灵祐眼边的皱纹加深：“齐景，吾已清修完，明日便会与尔等同合诵。”

齐景惊喜：“……主持…” 刚想感动突然瞄到一旁的齐悟：“主持！师弟齐悟前几日在后山好像中了妖气，主持您赶紧为他除妖气续命啊！”

灵祐轻抚着齐景的头，瞥了眼裴修：“他已无大碍，但记忆略混乱缺失，修为有所损，你与其他师兄多为他提点提点以尽快恢复法力。”

齐景点头略有遗憾的转向裴修：“齐悟不怕，修为没了再练，术法不会师兄教你。我不会的还有大师兄他们呢。你放心吧！”

那神情仿佛正道的光一样坚定。

裴修无语凝噎。

要不是知道这老头子在满嘴胡说八道，他都要被那刚正不阿又慈祥的样子迷惑了。

*

灵祐主持吩咐了几句走后，齐景沉浸在见到主持的喜悦中，拉着他的胳膊激动万分：“齐悟，我见到主持了！我竟然见到主持了！”

裴修揪着衣角无奈：“见到主持可以升官发财？”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小师弟！”齐景甩开他臂膀，圆眼一瞪：“什么升官发财。入寺之人都是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像主持那样除妖益世，成为真正的大师！”

哈？

裴修不解：“然后呢？”

齐景反问：“什么然后？”

裴修问道：“妖在这世间存在了多久？”

齐景略一思索：“甚于百年。”

裴修一摆手：“所以，你我人生短短几十年最后都会死，成为不成为大师又怎么样呢？你们说的妖已经存在这么久了说明他们是不能斩草除根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

齐景气到眼珠都要瞪出来：“你？！荒谬至极！齐悟！你之前可不是如此！虽说建树不多，至少心思单纯，理想崇高。你听听现在说的又是什么？大师兄若知道非把你撵出去！”

一阵沉默。

裴修叹息，他与齐景他们从根本思想上就不一致，再多说也没用。

于是问：“我饿了，你弄了什么吃的？”

齐景本在气头上，结果听到他说饿了又不情不愿地到门外把刚刚的吃食拿了回来。

边拿边说：“吃吃吃，把脑子快给我吃回来！”

裴修不理他，席地而坐，饿狼扑食般地大快朵颐起来。

自出了禁闭室回到了寺里，裴修便接受暂时回不去的事实，试着适应大家的生活。

最最最难捱的倒不是没有肉，而是每天凌晨四点就开始合诵。

饶记得第一天凌晨他被齐景摇醒，几乎在半昏迷状态问了句：“几点了？”

齐景骂道：“什么几点？马上寅时就要合诵，你还不起？”

裴修：“……”

寅时是几点？他一个现代人真的不知道。直到后来齐景从子时，丑时，寅时……一个个跟他叙述要干点什么，他才大致推算出寅时是凌晨三点。

裴修抱着脑袋想哭，太不人道了。

凌晨三点起来念经，难怪晚上6、7点就得睡觉，不然就会像他这样一直在合诵时打着哈欠点着头，眼泪水都挤满了眼眶。身子老想往地上躺。

“齐悟。”

灵祐的声音自前方传来，像加了扩音器似的，浑厚地响彻整间合诵堂。

裴修本歪着打盹，猛的惊醒坐直了身子：“是，主持。”

“佛法讲求心无旁骛。你可有熟背经文？”

裴修：“我……”

背个屁！读都读不下来，看见那些个奇形怪状的字就想蒙头大睡。

灵祐又道：“既如此，每日晨昏再抄写十遍，抄到会背为止。齐山，你来监督他。”

齐山颔首：“是。”

裴修觉得他会的所有脏话已经飙到嘴边了，但看到一屋子人盯着他的正经神情，他硬是吞了下去。

早晚各抄10遍？

当年考大学那会儿他都没抄过课本，现在却要抄佛经？

要是孟穆之知道了非笑掉几颗大牙不可。

可惜，他特么穿越了。

*

抄书还能知道大致在写什么，抄佛经就只是照葫芦画瓢，光抄不懂。

“抄错了，重抄。”齐山站在他身后，沉声道。

裴修正沉浸地鬼画符，突然被吓得毛笔一顿，撇出个大大的横：“……要不要这么吓人？”随后不情不愿地抽出一张新纸，铺好。

“叫大师兄。”齐山俯下身捏住他执笔的手：“手腕用劲方能下笔有轻重。”

粗糙温热的手掌，贴近耳边的浑厚嗓音，裴修立刻想到了以前的老师，不禁端正了坐姿：“哦，大师兄…”

写完那个字，齐山站直身子，不疾不徐绕过书桌坐在他对面，也铺出一张纸来，提笔写些什么：“主持说你有恙在身，修为心法需重练，你可还记得口诀？”

裴修抬眼：“啊？还有口诀？”

齐山剑眉皱起：“明日开始，你晚半个时辰休息，我再传授口诀于你。”

“啊？”

齐山抬眼：“不愿意？”

“哪能……不愿意啊？”裴修低语：“不练是不是会被妖怪吃了？”

齐山笔一顿。

“何人与你说过妖会吃人？”

裴修心里一堆疑问，他放下毛笔，手托腮看着齐山：“不吃人为什么还要杀人？还有妖到底长什么样子？是人的模样还是动物模样？”

“既为妖自与人不共戴天。”齐山薄唇轻启：“妖也分修炼长短。小妖通常不能长时间化为人形，而成精之妖则可维持人的模样。”

裴修咬着手指：“那我要是碰到了怎么知道他是人还是妖呢？”

齐山边写边答：“所以才让你每日与我再习半个时辰的口诀。等你领略了基本法便能感知妖气。”

裴修张大眼睛：“这么牛？”

齐山反问：“什么牛？”

裴修尴尬一笑：“嘿嘿，牛就是说厉害。”

“你从哪里学来的词语？”

裴修眨眨眼瞎说道：“梦里。”

齐山见他不正经便不再说话专心写字。

裴修盯着面前那人，这人虽是大师兄也不过20出头。想起那日禁闭室里的饭菜，他还是有些触动。

真·关爱师弟·不露痕迹·大师兄。

齐山头也没抬：“盯着我做甚？”

裴修回神：“谢谢你把自己的饭菜让给了我。”

齐山手下一顿，放下笔，望向他的眼眸里有一丝疑惑：“沾了邪气之后倒反而懂得知恩了？”

裴修：“？？？”

“这并非第一次，而你过往从未谢过我。”

坏了！

他忘了这原来的齐悟就是个撒泼耍赖的熊孩子。他是不是也要装一下？但是他自己本身连个叛逆期都没有的人实在表演不了熊孩子。

裴修低下头瞎掰：“害，我也长大了，该懂事了对吧？”

齐山仔细看着他乱晃的头顶：“……是该懂事了。所以，再写一遍心法口诀。我念你写。”

“啊？”

齐山：“不愿意？”

又来了又来了。每次他一说这句，裴修就感觉自己大逆不道似的。

裴修长叹一声，咬牙：“我愿意，大师兄。”

齐山见他捶胸顿足的模样，嘴角不着痕迹地弯出了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