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收拾好，已经七点多了。祁礼爬上楼梯，砰砰敲门，说：姑姑、姑姑，我要看小宝宝。

祁蔚抱他下楼，“你不是小宝宝吗？哪里还有小宝宝啊？”

祁礼趴在姑姑肩上，手拉着姑父。想了一会才说：“我是大宝宝，姑姑还有一个小宝宝。”

祁蔚和张以舟都被逗笑了。走去客厅，正想把祁礼的话复述给大家听，却见爷爷他们围坐，脸上半点喜色都不见。林竹见他们过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关了。

“妈妈——”祁蔚和祁礼同时喊道。

祁礼指着黑屏的电视，张开手说：“妈妈、妈妈——”

小孩子反应太快，比大人更迅速地捕捉到了一闪而灭的电视景象。

林竹朝祁廷远看了一下，祁廷远便放弃了喊保姆过来的意思，起身从祁蔚这里把孙子抱走了。

等祁礼去花园里抓萤火虫，林竹再次打开电视机，让祁蔚和张以舟看。

电视里投了一个半分钟的视频。内容是，海州金碧辉煌的音乐大厅里，辜曦作为首席钢琴家，独坐在乐团中心演奏。整个交响乐温柔似水，仿佛阿尔卑斯山的冰雪融成春水，缓缓从深绿色的草甸间蜿蜒流淌。

从第十秒开始，台下忽然出现一整骚动，紧接着有人喊出一声：学阀滚出海州。在保安到场之前，一道黑墨泼上舞台，溅在辜曦身上。

辜曦不为所动，她始终端坐，完全沉浸在音乐之中。直到最后一个音键落下，整场交响乐结束，辜曦在一片倒彩声里，起身谢幕。几乎同一时刻，整个音乐厅的灯光突然全部熄灭。视频完全黑屏。

“嫂嫂现在在哪？”祁蔚急问，“我哥呢？”

林竹道：“视频里黑下去，就是你哥让人拉了音乐厅的电闸。他应该和曦曦在回的路上了。”

“不是刻意抹开嫂嫂和辜家的关系了吗？这把火为什么还是烧过来了？”

林竹把平板打开，转出一份资料给祁蔚。“有人刻意引导舆论。”

祁蔚翻看着资料，握紧了张以舟的手。原来家里人都察觉了背后有问题。“这是整我们？”

“看起来是只想把事情闹大，惩治辜家。但如果引你去皇冠洗浴中心的，和这些是同一方所为，那就是想连我们一起拉下水。”林竹冷道。

“柏家、边家、辜家，还有我们。似乎都被狙击了。”祁蔚望向爷爷，想从他这里得到些见解。

但祁海升只是半眯着眼靠在沙发上。爷爷已经九十多了，这几年眼见的精神头大不如前。他接收到祁蔚的目光，道：“刚毕业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听爷爷的，怎么现在反倒求助起爷爷来了？”

祁蔚坦白道：“那会什么都没有，失败了不过重头再来。现在有的东西太多了，免不了害怕走错。”

祁海升对年轻人总是格外宽容，他理解祁蔚。但他依然没有给出答案。“你和你哥、以舟，都有这样的畏惧。你爸妈也是这样过来的。慢慢走吧，路在脚下。”

“可是爷爷，这件事会不会大到我们承受不住？”

“那也得你们自己受着了。”祁海升慈祥道。

他们说着话，院门打开，一辆车开了进来。祁礼认得出这车，他从爷爷肩膀上下来，手里的捕网也不要了。他蹦蹦跳跳向车子跑去，“爸爸、爸爸……”

他已经很多天没见爸妈了。

但祁浙和辜曦没有像往常一样把他高高举起，他们让保姆带他去琴房里玩。

祁蔚看见，低声对张以舟说：“好像不对劲。”

张以舟点了点头，搭在她腰间的手默然用了些力。

祁浙和辜曦并肩进来，他左手不停转着车钥匙，显而易见透着他的烦闷。辜曦身上搭着他的西装，但礼裙下半身的墨水遮不住，一眼就能看见。

相比祁浙，她显得极为平静。她对大家笑了笑，仿佛说她没事，不用担心。紧接着的话，却让众人惊在原地。

辜曦说：“我和小浙打算明天登记离婚。”

“嫂嫂！”祁蔚叫道，“有什么事大家一起面对，为什么要谈离婚。”

辜曦道：“现在事态发酵得远超所料，宏智的股票波动受影响，各方人马也都等待一个说法。我和小浙离婚，至少明面上有个交代。离婚之后，我会暂时去美国待一段时间，等风波渐平，我再回来。宝宝还是留在家里，就告诉他，妈妈去美国进修了。”

辜曦说完，便上楼去了。祁浙拉着她的手，亦步亦趋。

“爸、妈，你们怎么不说句话？”祁蔚问。

祁廷远叹了口气，道：“他们夫妻感情深，有没有那一张证明都不影响。曦曦也始终是我们的家人。”

祁蔚哑然失声，她忽然意识到，辜曦这个决定不是今天才有，而是早就有所筹划。

一顿晚饭，还是一家人吃，但谁也没吃入味。

祁蔚今晚恶心反酸的情况格外严重，根本吃不下东西。她忽而担心，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她没法给它一个幸福的温床。

“别想太多。”张以舟扶她上楼休息，“事情会慢慢变好。”

祁蔚循阶而上，路过她和哥哥从小到大的照片陈设。他们从幼年到青年，身边都多了想要相守的爱人。祁浙和辜曦的婚纱照旁，挂着祁蔚和张以舟订婚的照片。祁蔚和张以舟的婚纱照旁，则是祁礼周岁生日的全家合影。大家都很幸福。

祁蔚抓着张以舟的手腕，问：“这段时间，你是不是和爸妈他们瞒了我一些事？”

张以舟仿佛早知她会猜到，“嗯”一声，承认了。他回房后从公务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资料汇总递给祁蔚。“这是辜家的事情出现后，造成的连锁反应。”

资料上显示的情况比祁蔚所知的更为严重。辜家事情爆发后，宏智就已经被牵扯其中。毕竟辜曦作为著名钢琴家，和宏智CEO的结合，本就上过杂志。宏智旗下有一款高端车型，在发售初期，甚至由辜曦代言过。

文化届的“望族”辜家贩卖学位、学术欺凌、学术腐败，不是杀人放火，但同样窃取了他人“命运”。相比世界上的许多行业，学术界相较而言应该算是更为公平公正的地方。依靠努力、勤奋、学习，点滴积累的知识会代表命运回以犒赏。

但辜家人做的事情，封锁了普通人的晋级通道。但凡读过书、受过考试的苦，人人都会同情那些因辜家而失去“逆天改命”机会的人。

无论在哪个时代，普通人都是大多数。辜家失众者寡，被掀翻船就是一败涂地。

祁海升早就告诫过辜勋等人，说他们做的是祸及子孙的事情。

但他们没有听。

祁家也有人没听祁海升的话，和辜家做了交易。就是祁蔚那两个在海州大学读研的双胞胎表哥。他们升博时，通过辜家，做了违规操作。现在已经在被调查了，很可能会被撤销学位。

祁蔚通过资料里的聊天记录，发现那两个表哥还来找过张以舟。想让他这个“客座教授”出面，向院长求情。

他们只是其中一个缩影，被辜家殃及的许多人都急切地向祁家求救。他们像蚂蝗一样，求祁家人出面，能保一个是一个。但祁家拒绝了。

于是有人怨他们，也有人恨他们，甚至有人想要将他们拉下水。祁蔚和张以舟在医院接受警察盘问时，祁家的大门也频繁有警察踏足。媒体更是闻风而动，逮着机会捕风捉影。

这么多消息，祁蔚在医院时却一条也没有看见。她忽而想起，有一天晚上，她半夜醒来喝水，看见张以舟拿着她的手机。她亲吻他的肩头，说：“你放心吧，我已经把备胎都删掉了，我最喜欢家里的小白花。”说完又倒头睡了。

“你在我手机里设置了拦截？”祁蔚问。

张以舟点头道：“是。抱歉擅自替你做了决定。”

祁蔚拉他坐下，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没想到已经发生这么多事……”

家人费劲心思，才让风雨倾斜不到她身上。

上腹出现一股灼痛，晚上吃的粥又顶到了咽喉，祁蔚蹭起身快速进了卫生间。张以舟紧跟过来，轻拍她的后背。

祁蔚把晚饭吐掉，才好受些。她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张以舟，道：“以舟，明天我想见见大哥，你可以帮我约他的时间吗？”

“已经约好了，明天上午九点。”

“嗯。”他们想到一起了，被狙击的猎物要和黑暗森林里的另一伙猎人联盟，只是不知道猎人愿不愿意。

祁蔚去祁浙房里，让哥哥嫂嫂明天先别去民政局，等她和张霁泽谈过，看是否能找到转机。

辜曦怀里抱着睡熟的祁礼，柔声道：“蔚蔚，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

祁蔚看得出来，辜曦是不信能有转机了。她身处风暴中心，两头为难，半个月瘦下去一圈。她大概觉得，既然父母做了坏事，她这个做女儿的，到底难逃其咎。只是不该连累祁家。

祁蔚放弃了劝说辜曦，她拉着祁浙去负一楼，单独跟他说，一定等等她。

祁浙疲惫道：“只是一纸证明，有没有都改变不了我和你嫂嫂的关系。”

“哥，你说得没错。可是没有那纸证明，嫂嫂和你就失去了法律关系。她有任何事情，第一时间紧急联系的都不是你。你也不能在亲属栏签字，替她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