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鹤看着薛晴羽清瘦的面容，收了手，自嘲一笑：“你瘦了，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萧太师也瘦了，想来，新朝初立，忙得不行吧？”

“别这么叫我……”萧清鹤的语气满是恳求，话说一半，却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要求薛晴羽。

薛晴羽察觉出气氛的尴尬：“今日元宵，外面的热闹皆是拜萧太师所赐，何必如此哭丧着脸？告示我亦看到了，我替定武侯满门谢过萧太师。多年冤名，终得正法。”

“按祖制，侯爵之名可世袭，今后你有何打算？”萧清鹤其实想说，希望薛晴羽回来，哪怕不回到他的身边，好歹能让他每日得见，“如今，再没人敢欺负你了，更不会有人骂你。薛掌印便是薛家后人，亦是神女巫医，众所皆知。”

“萧清鹤，我还没想好。”薛晴羽叹了口气，“等我想好，再说吧。”

薛晴羽语毕，往门外走去，却被萧清鹤喊住。

“那我若是想见你，该去哪里寻你？”

“不必寻我。”薛晴羽头未回，重新迈步，很快消失在萧清鹤视线中。

萧清鹤看着薛晴羽一步步走远，心底有什么东西，逐渐抽离，空落落的。手上提着的，还是去年猜灯谜收获的兔子灯笼。薛晴羽不要，萧清鹤便送予了萧清漪，转眼今年，商安楠上门提了新的灯笼，兔子灯便和萧清鹤一样孤独了。

翌日一早，萧清鹤已从元宵的热闹氛围中脱身，唯心底有一抹淡淡的愁绪，无法消散。

“萧太师，这是从永寿宫截下的。”萧清鹤甫一踏入皇宫，四喜便慌张奔来。

萧清鹤打开纸笺，是蒋怡霁写给蒋博超的消息。大意是，蒋家在京中被软禁和看管，望蒋博超想办法联络往日和蒋菡有生意往来的大梁人，协助蒋家离京。

“早朝让太后和圣上定夺，我们去永寿宫。”萧清鹤当即掉转方向，喊了辛临往后宫走去。

绿芙正在喂蒋怡霁喝鸡汤，一屋子人话少、皱眉，清一色的不安模样。萧清鹤领人进来时，蒋怡霁面色微变，却保持着身为太皇太后的威仪。

“太皇太后莫不是糊涂了，贵妃娘娘生前和大梁有贸易往来，先帝体恤旧情，默默赐了毒酒，也未再波及他人，给足了蒋家体面，太皇太后这是要陷蒋家于不义吗？”萧清鹤将纸笺丢在蒋怡霁眼前。

蒋怡霁自知大势已去，闭上眼睛，再睁开，却一派清明：“还望萧太师莫要为难永寿宫的奴才们，让他们继续在宫中当差。”

“圣上、贵妃刚入殡，皆和太皇太后情谊甚笃。不如，太皇太后便是守皇陵吧，可好？”

“蒋家呢？”蒋怡霁再开口，声音颤抖，一双长满褶皱的手亦在发抖。

“贬为庶人，蒋家和容家家产，尽数充公，容家不允在城内逗留，亦不允再经商。”萧清鹤弯下腰，看着蒋怡霁，“微臣劝太皇太后务必安分守己，这是微臣看在贵妃帮助过好友的份上，给蒋家留下的最后的体面。若再‘自作孽不可活’，神仙难救。叛逃，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

蒋怡霁绝望点头：“多谢萧太师高抬贵手。”

萧清鹤将纸笺点燃，当着蒋怡霁的面销毁，用眼神示意辛临。辛临很快命手下包抄永寿宫内院，只等蒋怡霁收拾好东西带走。

众人皆不知，与京城的热闹和风起云涌相比，云南府一如既往的冷清。数九寒冬已过，立春风雨刺骨。几年如一日守在边关的将士们，早已忘了逢年过节，就连大周易主的消息，皆比京城迟到了小半月。

军中主账内，童未看着刚送来的急报，眉头皱成一团。蒋博超刚巧端了奶茶进来，瞄了眼纸笺，握着茶壶的手一抖，洒了一地。

“抱歉！”蒋博超慌张弯下腰擦拭地面，作势再用余光扫了眼，心下一紧。

蒋家派人送来贵妃去世的消息时，蒋博超便猜到蒋家气数已尽，只没想到没几日便换了人当圣上。小皇子刚过周岁，懂什么治国之道，显然是萧清鹤的手笔。

童未早就察觉出蒋博超的心事重重，沉声道：“贵妃到底是你表姐，若放心不下，我允你告个假，回京看看。”

蒋博超“噗通”一声跪下：“属下哪里都不去，只求留在提督身边伺候。”

童未深深看了眼蒋博超，当初确是因蒋家的关系，提了蒋博超在身边，后来发现此人确实办事稳妥，是可塑之才。如今蒋家大势已去，童未亦没有疏远蒋博超的意思。

“你且宽心，咱家一向任人唯贤，下去休息吧。”

蒋博超作揖，掀开帐帘，外间一片漆黑，每两米远伫立着的火把，依稀照亮前路。蒋博超睡意全无，索性牵了马，出营帐遛弯。

天与地的边界被黑暗笼罩，看不到一丝光亮，一如蒋博超接下来的人生。

“救命！救救我！”一个声嘶力竭的女声响起，其间压抑的绝望穿透黑暗袭来。蒋博超夹紧马腹，循声而去。

很快，蒋博超看到四五个身穿大梁士兵服的人，围拢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女子衣衫单薄，眼瞅着就要在士兵们的哄笑声中被扒开最后一件里衣。

蒋博超不假思索，长剑出鞘：“放开她！”

大梁士兵被扰了兴致，恶语相向：“你就一个人，识相点，少多管闲事！”

女子紧紧抓着衣服，一双杏眼一眨不眨盯着蒋博超，满脸哀求：“求求你！”

蒋博超再不迟疑，翻身下马，和几人缠斗。到底都是久经沙场之人，蒋博超虽逐渐占据上风，却也收获不少伤口。考虑到女子安危，蒋博超未恋战，趁着五个人倒地之际，拉着女子上马。

女子蜷缩在蒋博超身前，如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楚楚可怜。

蒋博超径直带女子来到自己营帐中，取了大麾给女子披上。又往碳炉里添了黑炭，将两个馍饼放置到炉子上烤。

女子冻僵脸逐渐恢复白皙红润，愈显美丽，看向蒋博超，一双漂亮的眸子欲说还羞：“我叫……仲珠桐，住在附近村落，白日父亲外出采摘草药，一直未归，便出门寻找，谁知……”

蒋博超点点头：“嗯，都过去了，以后记着，晚上别在边境逗留，大梁的巡逻兵经常出没。”

“多谢你，还未请教大侠名字。”

蒋博超在听闻“大侠”二字时，心下发颤。自打蒋家失利，太后差人送过信，以往贵妃还活着时，蒋家根本无人管他的死活，放任他流落边境。大周易主后，除了童未，众将士对他的态度一改往常。唯有眼前女子，仅一面之缘，便感恩戴德。

“大侠谈不上，我叫蒋博超。你若累了，就休息吧，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家。”蒋博超说完，很绅士地打了地铺，和衣躺下。

仲珠桐笑了笑，掀开布帘，往里间走去。整个营帐暖和和的，没有半分不适。

蒋博超是在漫天的嘈杂声中醒来的，掀开布帘，哪里还有半分仲珠桐的影子？案几上原有的地形图和布防图皆消失不见，蒋博超心里“咯噔”一下，披上盔甲，提上长剑，往外走去。

外间已厮杀成一团，分不清大梁人还是自己人，蒋博超担心童未安危，来到隔壁营帐，却不见任何人踪影。

“大梁突袭，快八百里加急，送消息回京！”大营门口的哨兵话音刚落，被箭镞击中背脊，从高高的瞭望塔坠落。

蒋博超再不敢耽搁，一路厮杀回营帐，取了干粮、水袋和童未印信，上马疾驰。大梁士兵听闻动静，纷纷前来拦截。自营帐到军营门口，蒋博超从黑夜搏斗到天明，身上满是血迹，竟分不清是敌军还是自己的。

出了军营，蒋博超一刻不敢停歇，饿了、渴了便就地休整，累了便和衣靠着路边大树小憩。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京城。

满腔的负疚感在看到城门的一瞬，化作一腔血水，自口腔喷涌而出。守城的士兵眼尖，看到一头栽倒在地的蒋博超和云南府军队的旗帜，忙不迭上前。

“带我去见……萧大人。”蒋博超话音刚落，眼前一黑，晕睡过去。

萧府从未留宿客人，蒋博超是第一个。桑鸿给蒋博超诊脉，发现此人内力耗尽，命不久矣。

“看来，这位壮士是不眠不休赶回来的，想来，边境已出了大事。”桑鸿一番话，令在场所有人陷入沉思。

萧清鹤叮嘱赵舒：“你先入宫一趟，告知四喜和二寿，即刻拟定征兵告示。再去一趟六部，通知他们清点国库。”

“是！”

桑鸿取出针灸包的时候，萧清鹤莫名想起那抹娇俏的身影。若薛晴羽知晓边境危险，可会前往？薛家印信尚在他手中，他私心里不想给薛晴羽，怕她蒙难。

“咳咳咳——”蒋博超咔出一口血后，睁开眼睛，伸手掏怀中包裹。

“我是萧清鹤，边境之事，可同我讲。”萧清鹤接过蒋博超怀中的东西，有刻着“蒋博超”三字的名牌，童未的印信及一幅女子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