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监,F·S朱经理打电话说我们要的所有面料都已生产出样品,那边问您什么时候去考察?”
余星放下笔,问:“今天上午有其他安排吗!”
林小满站在桌前摇头又点头。
余星忍不住笑了。
林小满犹豫着说:“朱云经纪人早上打电话说我们送去的礼服大了,让我们的人去改。”
“据我所知,明星都有自己的造型师。”余星屈起指尖轻敲桌面,“礼服什么时候送去的?”
“一周前。”林小满说,“本来是周一送去,因为她经纪人说时间上来不及,要早做造型所以上周五就送去了。”
余星沉吟片刻:“不用理她。”
“可是,朱云现在很火……”
“林小满。”余星打断她,“礼服是她争取的,不是我们品牌上赶着送的,明不明白?”
“明白了,总监。”
“现在通知F·S那边,我九点半去看面料。”
“好的,总监。”
车驶过商场,顶上的电子屏正放着热播剧,朱云饰演的小师妹执剑抵上大师兄胸口。
“师妹,我都是为了你。”
“别说了,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我爱你是真的。”
“你杀了我爹!”
……
余星扫了两眼,收回视线。
行入大桥,太阳从云后飘出来,阳光直射进车窗,余星眯起眼,从储物格中拿出墨镜戴上。
九点二十分,驶入F·S停车场。
朱经理早就等在门口,车一停立马迎上来。
“余总监。”
“朱经理。”余星跟着走进大楼,拐了两道弯,余光中瞥到不远处的花园,停下。
朱经理嘴里还笑着介绍,一转头话音顿住,调转脚步往回走,小心笑着问:“余总监,怎么突然……”
余星打断他,面无表情:“朱经理,我看这路不像是通往厂房,你想带我去哪?”
朱经理额上渗出汗,讪讪:“我想着您一路奔波辛苦,不如先坐下喝杯茶赏赏花。”
余星盯着他,朱经理额上的汗几乎流下来,嘴唇蠕动两下发不出声音,几乎要发抖。余星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背:“放轻松,直接带我去厂房。”
“好的。”朱经理悄悄舒一口气,抬手擦去额角的汗,再不敢乱带路。
走进厂区,余星说:“先看车间。”
朱经理“唉”一声,收回脚往右转。
车间大又干净,普工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余星放慢脚步沿着工作台走,视线划过运作的机器、普工的手,落在旁边一块面料上,伸手拿起来放在眼前看。
朱经理斟酌着说:“我们公司的面料品质远超市面上其他公司……这次贵公司要的面料都是按您要求新研发出来的……”
灯光下,一抹蓝色微光沿分明的肌理而过,余星眉头轻皱。
“这是瑕疵品。”
余星转头,目光落在对方年轻的脸上,有些意外:“是吗?”
朱经理眼珠一转,拍拍赵疏怀的肩:“赵主任,这位是E·S的余总监,专门来考察面料,你快介绍介绍。”
“原来是余总监。”赵疏怀笑着看向余星,“请稍等。”
“诶。”朱经理瞪着赵疏怀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回过头脸上带笑,“余总监您看,小赵年轻不懂事,您别和他一般见识。”
余星没搭理他,盯着前面,赵疏怀走到尽头一排柜子前,打开柜门又关上,因为被机器遮住大半视野,直到他转身走过来才看清手里拿的是面料。
灯光下,蓝得更加纯粹,在走动间微光翻涌。
赵疏怀将面料递给眼前这位异常吸引人注意的余总监,笑着说:“这是成品,不知道有没有达到余总监的要求。”
两块面料放在一起,高下立见,无论是颜色织法还是光泽,后者都更胜一筹。
余星点头:“希望其他面料也能不失所望。”
赵疏怀笑着说:“自然。”
侧目看他一眼,余星问:“赵主任很有信心?”
“是,我自信能达到贵公司的要求。”
很少见这么有自信的年轻人,余星笑一下:“拭目以待。”
看过剩下的十几款面料,余星基本满意,只在细节处提了几个小要求。
走出车间,朱经理抢先说:“不早了,余总监吃完午饭再回去吧,我订了如梦居……”
余星看一眼时间,十一点二十分,他拒绝:“不用,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可……”朱经理还要再劝,对上他冷淡的视线,讪讪地调转话头,“那等下次余总监有空再说。”
一路走出厂区,正午的太阳刺眼毒辣,空气燥热,余星戴上墨镜摆明不想讲话,朱经理察言观色闭嘴不语,赵疏怀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上车第一件事,打开空调,余星刚扣上安全带,车窗被敲响。
降下车窗,几乎没有风,阳光穿进来晒得半张脸发热,余星面色冷淡:“有事?”
赵疏怀顿了一下,似是没料到他这么冷淡,视线划过他下压的唇角,笑着举起手机:“我想加个微信更方便沟通一些细节,面料上的细节。”
余星皱眉盯着他,慢慢说:“我对你不感兴趣。”
赵疏怀一点不意外,点点头,装起手机,遗憾地笑:“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余总监愿意加个微信。”
车窗缓缓上升隔绝窗外的视线,余星伸手去拿储物格里的烟,在快要碰到时顿住,转而拿烟盒旁边的糖罐。
甜味压住心头的烦躁,他拿起手机对着糖罐拍一张照片发给许臻【想抽烟】
没等许臻回复,他发动引擎离开。过大桥左拐跟在一辆洒水车后面,放慢车速,避开喷溅的水珠。
一直跟到路口,洒水车踩着最后几秒绿灯潇洒远去,余星踩下刹车的瞬间手机嗡嗡震动。
屏幕上跳出微信消息,他按下指纹解锁,点进置顶对话框。
【许臻:很棒】
“DG是个强劲的对手,他们和VIT合作多年,对VIT更加了解,比我们有优势。”霍存皱起眉,很快又松开,身体完全陷进沙发里感叹,“尽力争取,多想无益。”
许臻盯着手机,目光扫过半开的糖罐落在照片右下角没开封的烟盒上,短促地笑了声。
霍存抬头,窥见他脸上的笑意,稀奇地盯着看。
许臻抬眼对上他探究的视线,压下唇角。
“……”霍存起身走到桌前,长腿一抬,半个屁股坐在桌上,一手捏着下巴看着他摇头:“表演川剧变脸呢!”
许臻环起双臂,抬眼:“你怎么还不走?”
“啧。”霍存摇头,“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滚。”
霍存笑着跳下桌,走到门边手握上门把,回头:“说真的,这次去M国,尽力争取就够了,结果怎样都能接受。”
“轻松点,不要太有压力。”
许臻:“我知道。”
拿一块糖送进嘴里,余星低头合盖子,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鸣笛,一辆120从车旁呼啸而过,在前方路口左拐驶进市人民医院。
市人民医院,余星嘎嘣一声咬碎糖块,浓郁的葡萄柚味炸裂在唇齿间。交通指示灯跳成绿灯,余星突然打左转向灯在路口转弯。
车停在医院门口,引擎发出低微嗡响,隔着车窗,余星抬头看顶上市人民医院五个大红字,五分钟后,熄火拔车钥匙,从车上下来。
视线扫过一圈,余星向右走进第一家花店,买一束康乃馨出来继续向右,经过两家饭店走进一家水果店,两分钟后,手提果篮走出门。
太阳很大,走到医院门口,他的额角渗出汗,按照余豪给的地址找到住院部。
走进大厅,仿佛从夏天一瞬进入秋天,空调风吹散额角的汗。余星找到电梯坐上三楼,顺着箭头指引找到305病房,放慢脚步停在门口,两秒后推开门。
隔着一道背影与病床上的女人对视,余星:“妈。”
余海成身体一顿,手里拿着毛巾,慢慢转身。
对上视线,余星喊:“爸。”
余海成放下毛巾,接过康乃馨和果篮,说:“正好,你妈说想吃桃子,还没来得及买,现在不用买了。”
果篮里一共就两个桃子,余星看余海成打开果篮,拿出顶上那颗桃,握着水果刀削皮。
病房门开了,护士推门进来:“舒玲家属,现在跟我去拿药。”
余海成的桃子削到一半,一边应声,一边要起身。
余星突然说:“爸,你继续削,我去拿药。”
不管两人什么反应,他跟着已经有点不耐烦的护士走出病房。
取好药,余星没急着回病房,在一家办公室门口停住,墙上挂着医生的履历介绍,他看一眼,抬手敲门。
“请进。”
余星推门,直截了当地说:“我想了解下舒玲的病情。”
“你是?”
“她儿子。”
“哦。”医生没多问,找出舒玲的病历解释,“你妈妈是尾椎骨轻微骨折,问题不大,已经住院一个多月,明天复查没问题的话,下周三就能出院。”
病人住院一个多月,临近出院,主治医生才第一次看到病人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在医院看惯世事人情,所以对此也不觉讶异。
走回病房,余星推门进去,像是没察觉落在身上的两道视线,将药放桌上,转身对舒玲说:“妈,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有事打我电话,出院那天我来接你们。”
“工作重要,这么好的工作好好做……”
又想抽烟了,余星喉间发痒,忍着情绪说:“我知道,你别操心。”
他看向余海成:“爸,我走了。”
“我送你。”
“不用,你留在这陪着妈。”
走出门,余星快步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捧了两把水冲脸。
水珠顺着线条流畅明显的下颌滑入长颈,往下掩入衬衫领口,抽两张纸擦干残留的水珠,余星抬眼注视镜中的自己,浓淡适宜的眉头始终皱着,显得不耐。
喉间还是痒,手伸进裤袋,空的,握拳狠狠砸上台面,过了整整一分钟,他直起身,右手插进裤袋,左手按下门把。
电梯门口等着一架护理床,床边陪着几名家属,几乎占据了电梯前的空地。
余星看一眼,转身走楼梯,刚下两层台阶,听到女人的呜咽,他停住脚,靠着墙壁打算等人离开再下去。
“别哭了,我已经够烦了。”
余星头一偏,刘设?他怎么在这里?
“乐赢还躺在病床上,她还那么小,每天看她那么痛苦,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女人抽噎两声,低诉,“她难受的半宿半宿睡不着,还笑着安慰我没那么疼,我心都要碎了。”
“呜呜呜~”
刘设眼睛也红了,伸手将女人抱进怀里,安慰:“别哭了,我向你保证,一定想办法给乐赢最好的治疗环境。”
“刘哥,就不能接受公司捐助吗?”
刘设沉默,良久开口:“我会再想办法。”
女人眼角流出一行泪,抽噎着说:“我相信你。”
……
过了五分钟,两人离开,又过了两分钟,余星走下台阶。
一楼楼梯间正对着花园,月季开得正盛,他走出门向左拐,经过一棵树时被叫住。
“漂亮哥哥。”
起初他以为叫的是别人,直到那道童稚的嗓音准确喊出他的穿着。
“穿白色滑溜溜料子衬衫,穿黑色垂垂料子长裤的漂亮哥哥!”
余星扭头:“你叫我?”
刘乐赢苍白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微笑,她用力点头,向他招手:“漂亮哥哥,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女孩看着八九岁的年龄,清澈的眼中满是天真,稚嫩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白,像一株未到盛放时节就显颓败的花。
余星抬脚走向她,在距离半米的地方蹲下身:“认识我?”
刘乐赢笑着摇头,从背后伸出手,细瘦的小手握着一支开得正盛的月季:“送给你。”
怕漂亮哥哥误会,她赶紧解释:“你不要误会我乱摘花哦,这支月季是我妈妈从家里阳台上剪给我的,现在送给你。”
“为什么送给我?”
“因为你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漂亮,我喜欢你。”
是吗?余星垂眼:“谢谢你的花,我很喜欢。”
“太好了。”笑着笑着,她情绪低落下来,“唉,我要是能变成月季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抬起头,她眼里流露出一抹骄傲:“我妈妈特别会养月季。”
是渴望在妈妈的呵护下茁壮成长吗?
余星:“你妈妈把你养得很好。”
刘乐赢摇头:“我妈妈很好,我不好,她花了那么多精力在我身上,我还是不好,我老是惹她偷偷哭。”
余星一怔,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乐赢!乐赢!你在哪?”
“糟了,我妈妈来找我了。”刘乐赢匆匆起身,“我先走了,漂亮哥哥,有缘再见哦。”
乐赢,刘乐赢?
放下笔,余星拉开抽屉,伸手拿出一张卡盯着看,按下座机。
林小满:“总监。”
“帮我查一下国内有名的儿童医疗基金会,明天发给我。”
林小满:“好的。”
四点半,手机在桌面上嗡嗡震动,余星手下没停,侧头瞥一眼。
屏幕上跳出一条天气预报,今夜到明早,大风伴中雨,请居民做好防护工作……
用指纹解锁,发现微信有一条未读消息,点进去一看。
两点零五分,许臻发来一条消息【临时出差,不用等我。】
看一眼时间,已经四点三十五分,距离这条消息发过来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不知道许臻走了没。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他感受到蚂蚁在热锅上的煎熬,终于,在长达30秒的铃声后,听到话筒那边传来的低沉嗓音:“余星,怎么了?”
“你……”一个字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般干涩,“起飞了吗?”
“没有,还在等。”许臻的嗓音穿透手机直达鼓膜,低低的含着丝不常见的温柔意味,“你要来送我吗?”
不知道是隔着电子设备而失真,还是错觉。
“来得及吗?”
“来得及,六点十五分起飞。”
“我现在就去。”
许臻似是笑了一下:“别着急,注意安全。”
“许总,我们是五点的飞机啊。”林总监拿出飞机票核实,肯定地说,“五点的飞机。”
“沈助,帮我改签到六点十五分。”许臻转头看林总监,“你们先走,我晚点到。”
挂断电话,余星拿起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车速压着最高限速,走到市中心堵住,他看一眼时间,现在是五点二十分,堵了足足二十几分钟,红灯不停闪烁,他简直要怀疑交通指示灯是不是坏了,失灵了,否则,为什么红灯这样长,绿灯又这样短?
短短一分钟,他看了十几次手机,等到心焦,双手握紧方向盘,右手指骨上的青紫伤痕在落日余晖下显得刺目。
打开糖罐,拿一颗糖块含在嘴里,他深深呼出一口气。
终于,终于,绿灯亮起,前面的车动了,余星紧盯着绿灯数字,十,他松开刹车,六,车行到路口,二,前轮压过白线,一,车身完全驶进直行道。
过了那个路口,路况变好,一路疾行,终于赶在六点整到达机场。
从车上飞奔而下,余星一路跑进候机大厅,机场广播正在播放:尊敬的各位乘客,从S市飞往M国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
六点十分,他站在检票口,没看到许臻身影,绷着的那根弦一下松掉,像泄了气的皮球一瞬失去支撑,是,已经走了吗?还是,没赶上吗?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里,刺激得眼睛发痛。
下一瞬,一双黑色皮鞋踩进模糊的视线,在激烈的心跳声中,他仰头对上许臻漆黑的眼。
粗糙的拇指划过泛红的眼尾,许臻低声说:“哭什么?”
“是汗。”汗流进眼睛里了。
“别哭。”许臻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用力压入怀里,侧头埋进肩窝,轻叹,“终于等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