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陆景冥是想试探她的来意，没想到陆景冥竟然想试探她的身份。自从她入丞相府当影卫起，身上的伤除了归来那日，便没再有过。
手上那道血疤和腿上的撕口都被他用灵力治疗好了，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
他可能什么都知道。
他甚至已经开始怀疑，她就是在盘生崖上，被他刨掉妖丹大难不死的那个妖。
毕竟她只在那时有过旧伤。
“没有呀。”王逸然垂下眼睑，眸光黯淡下去，重重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宛如在咬他身上的肉，力度狠到无法发泄，“我没有过旧伤。”
“旧伤没有。”陆景冥放缓脚步，转过身去，盯着她低头吃东西的动作，意有所指道：“那内伤呢？”
“也没有。”王逸然自然而然地回答，死也不承认自己修行过禁术，只要她不承认，陆景冥就算刨根问底也不能问出什么来，“大人问这个做什么？”
说完，眨了一下疑惑不解的明亮大眼，毫不慌乱地与他对视。
陆景冥沉默地盯着她，看到她仗着能帮王君庆而公然撒谎的态度，心中纵然有几分不快，也不得不强行忍耐，轻声道：“没什么。”
“当真没什么吗？”这会儿轮到她纠缠了，“我觉得大人好像，有什么话想与我说。”
“如果有，你觉得会是什么？”
“这个嘛。”王逸然认真地思考了片刻，“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愚笨，不敢，也不能猜出大人的心思。”
这句话真的不能再真。
她确实不敢，也不能。
她无比清楚，她现在在陆景冥的雷区上疯狂蹦哒，要是他一个不高兴生气就不好了，虽然他现在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多好。
“你要是笨的话。”他倾身凑近她，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住，极短的距离内仿佛有火花飞溅，“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
王逸然定定地站在原地，也不退让，瞳孔里倒映着他那张俊逸非凡的脸，默了一会儿，忽视他自带针对性的话，朗声笑道：“谢谢大人的夸奖！”
这副模样落在人的眼里，当是天真无害，和善可爱，若不是他知道她撒下的许多谎言，他都要被面前的骗子迷惑过去。
“不用谢。”陆景冥不禁气笑。
“嗯嗯。”王逸然客气地回应。
他欲言又止，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带她去了郜都河边，一大清早的，河边站满了人，有许多人都穿着与他一样的朝服，只是颜色和图案不同。
王逸然定眼一看，立马明白了这些人在查当夜异变的元凶，但想必，他们是查不到的，因为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异变一事出于陆景冥之手。
这个只手遮天，拿子民性命平反的右丞相。
叫他当一个不乱杀人的好人。
他是一个字都听不进。
果然人只在小时候讨喜，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歪成什么样子。
他们二人站在人群后边，才到不久，便有眼尖的官员瞧见陆景冥，忙上前跟他行礼问好。
随着一声惊问，许多个人都开始转身，有的给他搬来椅子坐着，有的命人去泡一壶上好的茶来。
王逸然环视着他们，一时间犯了难，她现在是陆景冥的手下，按道理应该给这些大人行礼，毕竟是陆景冥比他们官大，又不是她。
但这么多人，她一下子问不过来，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她扭头看了陆景冥一眼，将无措又不懂的目光递出去，陆景冥抬眸接过，于短暂的静寂中淡声道：“你不用行礼。”
这句话如同保障一样，不仅镇住了她纠结的内心，还镇住了周围其他人细小的声音。
众官员闻言，皆是一愣，在他们印象里，还从未有人能得到陆景冥的特例，除了林又辛以外。
有些反应过来的官员笑哈哈地问道：“敢问大人，这位是谁？”
“没谁。”陆景冥移步走到檀椅前坐下，示意王逸然一眼，看到她也跟着坐下后，才道：“我的手下。”
手下？
谁家手下能跟主子平起平坐？
这话他们显然不信。
但想来陆景冥对别人特殊，有了弱点，于他们而言也是一件好事。圣上不止一次给他赐过婚，他三十过五也老大不小，偏偏谁都不要，单身到现在。
旁的公子都会怜香惜玉花言巧语，独他陆景冥不会，眼下好不容易有个他看重的人，他们当然不会刻意说什么，皆是笑着夸坐在他身旁的姑娘，半点为难也无。
王逸然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啃着包子对他们一个劲儿的笑，她现在除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
片刻后，徐颂端了一杯龙井走过来，陆景冥抬眸瞥了他一眼，转手将那茶，递给了旁边吃的有些噎的小姑娘，开口问道：“你们查的怎么样了？”
徐颂怔了怔，看着自己平时都舍不得喝的茶，被旁人喝了去，心里顿时不是滋味，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眼下还查不出来，那河里什么家伙也没有，连活着的人证都找不到。”
“你们找不到，那别人呢？”陆景冥望了人群一眼，“朝中多的是妖人，修仙者。”
单凭他们这些实力平凡的人，自然难以查出结果。
这点徐颂也是知道的，但即便有人帮他们，他们也不好直接说，万一涉及朝中两派对立，而且陆景冥这话里，还多了几分暗示之意。
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求人。
话上正酝酿着，徐颂启唇欲言，突然被一声爽朗的笑意打断了思绪。
“哎呦，这河边好生热闹啊！”来人身穿水蓝锦服，腰间佩挂着一对银色铃铛，伴随着他徐步走来的动作发出一声声脆响。他面容温润倜傥，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优雅和善，笑如三月清风，明朗喜人。
顾封舟拿紧了手上精致的小暖炉，走到徐颂身旁，笑眯眯地问：“也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
徐颂朝他行了一个礼，“大人，我们在查异变的元凶。”
“是不是查不到呀。”顾封舟继续笑道：“我就知道，你们看看，我给你们叫了谁？”
“谁？”徐颂疑惑道。
顾封舟推了他一把，将他的身子推转过去，于众人的观望中，徐颂看见了朝这边面无表情走来的李初泯。
王逸然看到这两个人时，内心瞬间波涛汹涌，不能平静。这两个人虽然看上去都好看极了，但都不做好事。
尤其是那个李初泯。
王逸然对他的评价，只有走狗二字。
就是他，要吞并王家产业，还知道王充允杀死王君庆的爹娘，想必王君庆的死，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怀揣着猜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初泯同样看着这位相貌惊艳的姑娘，见她与陆景冥齐位坐着时，愣了一下，呵笑道：“我还以为大人铁石心肠，不懂情为何物。”
“我确实不懂。”陆景冥面对他的误解，懒得再解释与王逸然的关系，面不改色地开口，刺了他一句：“毕竟我没有过幼时就陪伴在侧的青梅。”
听到青梅二字，李初泯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下去。
顾封舟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乐得抿唇直笑，肩膀轻微的抖动起来。
在这京域城里，有谁人不知，李御史年轻时曾有过一位痴心痴情的小青梅，二人一起欢快长大，将要成婚时，那位两眼灵光的姑娘却遇难，提早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至今未娶，就是忘不掉这个女子，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位亡魂了。
“大人还真是不懂，想来以后也不会有机会懂了。”李初泯拳头微缩，“毕竟这世间没几个人能像林将军一样，英姿飒爽耐心等待。”
陆景冥抬了下眼，没说话。
王逸然从中嗅出了八卦的味道，眼中闪过亮光，她先是看了眼陆景冥的反应，见他依旧面无表情，又看了看李初泯，李初泯似乎极力克制着心中情绪，目光狠狠瞪向陆景冥。
而笑得正欢的顾封舟，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就不笑了，捂嘴咳了一声，正色道：“现在还不是聊这些的时候，既然来了就帮一把忙吧。”
说罢，单手捏住他的肩膀，将他推着走，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目光阴冷如蛇，话里似乎藏着威胁，“再查不出元凶，遭殃的就不止他们了。”
李初泯又烦又气地抗拒了一下，耐不过他力气大，被他逼至河边的一众官员中，肩膀痛得要死，就差没脱臼。
王逸然吃完了手上的包子，无聊地看着他们在交谈，眼神无意瞥过陆景冥，见他手上盘着两颗妖丹，动作本能一僵，而后视线难移，直直盯着。
“好看吗？”感受着她灼热的目光，陆景冥头也没回，语气淡漠地问。
王逸然握紧了手中茶杯，逼着自己收回视线，克制情绪道：“好看，当然好看，就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妖丹。”他面不改色，毫不在意地解释：“从妖身上刨出来的。”
“……”
八个字，简简单单概括了她又痛又惨的经历，她呼吸不受控制地凝住，身心紧绷着，那道藏在血肉下的裂口隐隐连接灵魂传出刺痛，好似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这一切的遭遇。
她确实不能忘记，也不敢忘记。
人命只有一条，人死不能复生，这些道理，她比谁都懂，特别是担任灵媒师以后，死亡这一词，一直体现在她的身边，所以她经常不愿意开鬼眼，尽管如此，她还是会遗留体感。
只要一靠近那些有亡魂，死过人的地方，她就会感受到他们的存在。
“对了。”一句冷淡的询问打断她的挣扎，“我之前忘记问你了，你是何等身份？”
何等身份？
这还用问？
他不应该比谁都要清楚。明知故问有什么意思，为了吓她？试探她？还是警告她。
王逸然笑了笑，强装镇定将心内的忐忑压下去，为了避免将茶杯握碎，改成握椅把手，掩在袖下的白皙掌背青筋暴起，指腹被木质磨得生疼间，斥上脑海的冲动从血液中退去，理智重新主导身体。
“大人说的身份，是指哪方面呢？”
陆哥：我谁都不要
然宝：哇哦
陆哥：不是你我不要
然宝（蹦蹦跳跳）：啊？！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