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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Case Four - Chap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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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学校大门出来,二人并排走在通往停车场的人行道上;厚重的阴云挡住了冬日少许的暖阳,一股股寒风呼啸而过,从二人中间硬生生地挤出一道半人宽的夹缝来;向义昭不禁缩了缩脖颈、拢了拢夹克、又向欧仲霖的方向挤了挤,顺便很懂事地接过队长手里的车钥匙,主动揽下后半程司机的职责。离开学校后,欧仲霖和向义昭在全新升级的智能导航的误导下多绕了几个圈子,最后还是来到了今天出外勤的主要目的地(之一),即位于魏茗芳当前住所附近的那个名为“今生同行”的“丧偶失独匿名互助会”的常驻活动地点。当二人按着萌萌给的地址和示意图、顺着居民小区内一点都不显眼的指示牌,来到某小区的社区公共活动中心对外出租场地时,两点一刻;今天这里的会面活动已经基本结束,布置地简洁但不失温馨的场地内,各个角落都有三三两两的志愿者和零星几名与会人员在帮着收拾座椅板凳和餐食零嘴、打扫卫生等;另有一些还沉浸在刚才活动内容中、不能从追忆往昔中自拔的与会人员三五成群地抱团取暖,执手抹泪、相互安慰;短短两个来小时的经历分享和疗愈过程根本不能够抚平他们痛失亲人的万分之一的伤疤,而尽量相互汲取会面活动后的残存余温,才能让他们中的某些人在一个又一个的不眠夜后仍旧艰难地迎着朝阳起床、睁眼面对生活中的蝇营狗苟,才能让他们中的其它一些人独自熬过接下来的几十上百个小时、直到大家再次抽空相聚于此,重新紧握难友们的双手,重拾少许走下去的勇气。

看这情形已有不少与会人员前后脚陆续离开了,但志愿者基本都留下来善后、自觉地把租借的社区活动场地恢复原样;好在每位志愿者胸前都别着铭牌,十分好辨认他们的身份;这不、欧仲霖一伸手就逮着一位正在给其他人交代注意事项的中年男性,他的言行举止看起来似乎是那些志愿者们的领队,应该会是个不错的信息源。在那人疑惑的表情中,向义昭亮明了身份证件并简单说明来意,而此人眯着眼、盯着欧仲霖手机中的照片半晌也没啥反应,接着他不太确定地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照片中的中年女性。但在欧仲霖和向义昭二人有些失望地将要离开时,又被那人喊住了脚步,他把二人带到已收拾妥当的一张会客桌旁坐下,有点好笑地说道【两位警官,你们不要那么着急嘛,这不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就急着走了。。。没错、我是不认识你们照片上那位,但我还得去问问我们这儿其他人呀。我们这里做志愿者每周就只要求来两次,想多来没问题,但少了不行;这个活动地点呢,一周有四次会面,一三五七,周一周三是午饭时段、周五周日是晚饭时段。我一般都是周一和周三来,你照片上这位女士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不过她如果是常来我们这地点的与会人员,那她肯定不是这两天中来的;但周五或周日的与会人员我并不清楚呀,我们今天这儿刚好有几个周五周日也做来志愿者的,我呢,现在就帮你们去问问;二位请先坐一下、稍等啊。】匆匆扫了眼那位铭牌上写着的“李景宏”三个小字,向义昭连忙道谢【那可太好了;李先生,麻烦你了。】随着“诶,别客气,叫我阿宏就行了。”的上扬尾音,李景宏的背影已经蹿到了对面的三五个人群中去,把其他人叫到一块儿,正举着欧仲霖的手机逐个询问他们;不一会儿,李景宏果然不负众望地带着位年轻女性一起快步走过来,让她一屁股坐到了二人面前,而不等向义昭发话,阿宏便跟三人随意打了声招呼,又回头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这位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的年轻女性,铭牌上写着听起来就很甜的英文名“Anna”,不过她让欧仲霖和向义昭直接叫她“娜娜”就行了;娜娜刚开始还有点拘谨地面对两名刑警的询问,不过现在见多识广的年轻人都不怕生、她转眼就适应了二人周围的气场,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向义昭三言两语说明来意后,再次举着照片和娜娜确认她是否在周五或周日的匿名互助会见过魏茗芳,并让她仔细回想一下魏茗芳平时来参加活动一般有什么表现,以及她在最近的活动期间是否有什么异常的言行举止值得注意或警惕;反观娜娜,虽然一开始就信誓旦旦地肯定自己之前见过魏茗芳多次,但说到其他方面她又显得吞吞吐吐了,表现出十分为难的样子。在向义昭迫切的引导和追问下,娜娜才把其中种种都说明白,她语速飞快地说道【我们这里是匿名互助会啦,她的真名和职业我都不知道,只要与会人员不主动说起,我们志愿者是不能过问的;不过我看她登记填表里写的代号是“芳姐”,所以大家也都叫她芳姐。芳姐通常是周五傍晚来,有时候她周日傍晚也会来;不过她还蛮奇怪的,怎么说呢,我在这里做志愿者有一年半了,我来的时候芳姐也才加入不久,但我观察了这么久,发现她每次来参加活动活动都像个冷漠的旁观者,没有任何主动参与或分享的迹象,一丁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突然有点激动,娜娜连忙解释道【呃,两位大哥,我们这个匿名互助会活动的宗旨和基本情况你们应该也了解过了吧,不是说谁来了就一定要把自己的伤疤揭开给别人看,所有的分享都是基于自主自愿原则的。有的人也是刚开始进入重新拥抱自我、疗愈自我的阶段,他们对诉说自己失去亲人的惨痛过往是非常抵触的,但随着参加活动次数的增多,在反复聆听他人分享经历和积极改变、重拾生活的过程中,大部分人都会试着渐渐打开自己的心房,产生倾诉的欲望和勇气,最后把自己闷在心底的苦痛一点一点吐出来。我们这个互助会,其实主要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够没有顾忌地揭开伤疤、尽情宣泄,提供一个安全私密的角落;让这些人能在一遍遍的诉说和分享中帮助他人,从而也达到自救的最终目的。】

在向义昭有些坐不住的肢体语言中,自觉已经把话题扯远了的娜娜,又刹住车回到魏茗芳身上来,继续说道【芳姐她,在这一年半里,我从来没见她在集体分享环节中说过一句话;为了保证每个愿意发言的人有足够的分享时间,我们每次与会活动人数都必须控制在15人以内,我们这个地点一般都是满员。分享会时大家都是坐成一个圆圈,主持人每次提出一个不同的分享话题,与会人员自愿发言。主持人一般是我们志愿者来担任,或者有些从丧偶失独的经历里成功走出去的人,他们开启新生活后也会回来看看老朋友、同时也能担任活动主持人。芳姐她每次都坐在离主持人最远的位置,就一言不发地盯着每个愿意分享故事的人,她那脸上木讷生硬的呀、连个表情都没有!有时候主持人看她实在太沉默了,就试着主动cue她,她回应的时候也就轻轻摇摇头,诶哟,连个“不”字都舍不得说呢!不过。。。】听着娜娜的形容,欧仲霖和向义昭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示,但心里都不免一沉;试想,一个来参加了一年半匿名互助会活动的人,全程竟然与他人几乎是零交流,那从何得知魏茗芳这期间到底是正常还是异常呢,看来今天这趟算是白跑了。但娜娜话语结尾的那个轻轻的“不过”,又让二人突然来了精神,心里不禁嘀咕着这些人怎么说话都如此拖沓婉转,动不动话说一半又是怎么个意思,跟刑警这儿玩儿呢?似乎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对面气场的变化,娜娜赶紧书接上文,道【不过吧,是有那么一个例外;芳姐她在分享环节后偶尔会和旁的人接触一下。就是我们这个活动,前半程是大家一起吃午饭或晚饭、稍微开场活络一下气氛,中间是与每人过去经历有关的特定话题交流分享、当然是自愿原则,而互动后半程是自主咨询聊天环节,一般与会人员可以相互交流心得体会,也可以去和志愿者自由交流,就像线下聊天会客室那样的。我们的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当然每人也自带些专业技能和人脉啥的,比如有的人需要特别的一对一聊天和开导啦,另一些人可能需要一些资源和额外帮助去重新开始事业工作啦,等等。芳姐只有在后半程的自由聊天环节中才难得动一动,反正我是看到她好像不止一次主动接触过安老师;其实吧,在我印象里她好像也只接触过安老师了。哦,我说的那个安老师啊,他全名叫安辰,是我们粤港神秘学圈内比较有名的一个占卜师,芳姐有次还主动让安老师给她占卜来着呢,放她身上简直是破天荒的行为。对了,说来巧了,我就是通过安老师才知道粤港市内竟然有这样的志愿者项目,才试着来报名参加的,没想到这一做就是一年半了呢。。。欸,对了,你们需要我提供安老师的联系方式么?我觉得关于芳姐的问题,你们还是去问问他,说不定安老师那儿能有什么别的消息呢。。。】

当“安老师”三个字从娜娜的嘴里倏地蹦出来开始,欧仲霖就已在向义昭讶异的眼神中按捺不住自己那颗躁动的心了,后面的几句话基本就没听进去;那三个字如同天籁般拯救了欧仲霖的耳朵,又如同诅咒般刺激了向义昭的神经,此刻向义昭内心OS满屏来回滚动的弹幕都是【“阴魂不散”这四个字,老子TMD都已经说腻了啦!】欧仲霖随即打断娜娜滔滔不绝的叙述,急切地问道【等等、娜娜,你刚才说的“安老师”,不会是那个“爱唐灵性空间”工作室的,安辰,吧?就龙中新区CBD世纪环宇大厦里头,44层的,那个?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个志愿者活动的,还通知你来参加的呢?】娜娜见面前这位时而吊儿郎当、时而又正经危坐的市局刑警好像认识安老师,还对安老师的工作室地址熟门熟路,虽然带着点不可置信,但娜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道【对、对呀,我说的那个安老师,就是你说的那个安辰;欧警官,你们认识呀?】见欧仲霖微微点头承认,娜娜继续道【哦,这个志愿者活动啊,他不是专门通知我的啦,是很早之前的事儿了,安老师先前在我们粤港玄学行业的聊天大群里面转发了相关信息,说是他某个朋友让他帮忙找些几个每周都有时间去做志愿者、而且还能免费提供类似心理咨询或心灵疗愈服务的人;然后他就把这个“今生同行”丧偶失独匿名互助会的相关介绍,以及志愿者报名链接都发到群里了。安老师他自己也常来做志愿者呀,一般是周五周日来,偶尔周一周三吧,反正他的时间安排比较灵活啦,一周来两次不是问题;不过最近安老师好像挺忙的,年末做新年占卜的多嘛,可以理解,上月中旬之后他来得次数就少了,近两周他都请假,我也很少碰到他呢。】欧仲霖得到了今天到此为止最关键的信息点,已经迫不及待、摩拳擦掌地要原地弹射起步了;既然娜娜对魏茗芳本人也所知甚少,那剩下的调查方向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安辰那头;欧仲霖和向义昭交流了个眼神,决定不再这里耽搁,二人与娜娜还有先前指引他们的阿宏匆匆道谢道别,就动身赶回了街边的停车处,不过在导航中输入地址之前,欧仲霖还不忘礼貌地给安辰去了个电话,在他的印象中,之前留M多年的安辰,照理今天应该是要稍微走个圣诞节的过场、摆点有仪式感的宴席和活动,来纪念纪念他那逝去的青春。

不出所料,电话刚接通,伴随着安辰清澈的音色,手机那端同时也传来轻微的“Jingel Bell Rock”欢快背景音;欧仲霖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地问安辰是否有空,现在有些要事想请教、最好是能面谈;而几秒的沉默过后,安辰稍显冷淡的声音从免提中传出,道【欧队长,不好意思,我今天在下湾区Jason家过圣诞,最早也得晚饭后才能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明早我在工作室,你可以九点左右过来。】当然破案期限迫在眉睫的欧仲霖没有给安辰拒绝的机会也没有接受他明早会面的提议,简要地说明前因后果后(即告知安辰有个他可能认识的人,是警方正在调查案件的相关人士),再三表明案情紧急火烧眉毛,确实需要安辰来救场,今天这面还真就非见不可了。又是短暂的沉默,不一会儿,只听那端传来一声不知喜怒的轻叹,背景音也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Silent Night Holy Night”的柔缓调子,欧仲霖已经可以想象现在安辰脸上那副放弃抵抗的表情和内心不爽的画外音了;安辰还是无奈地松了口,用懒懒的声音回道【既然这样,那好吧;反正我这边午饭也早吃完了,看来晚饭就只能算了。这样,等会儿在我工作室见吧,我大概四点半能到,行了吧?】见这么快就得手了,欧仲霖自然是立马应下、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了;随后便听见安辰似乎提高了点音调在和那头的某人解释着什么,以及不住地道歉,已经达成目的的欧仲霖心满意足地挂断了电话,给向义昭投去了个“搞定”的眼神、轻笑着发动了车辆。

不过尚且抱有一丝理智的向义昭给欧仲霖指了指时间,眼下离三点还差一刻,二人便在去往安辰工作室的路上,抽空绕道经停了魏茗芳当前租住的地方匆匆一窥。这是个位于港南区东南部滨海地带的、紧贴着异常奢靡又繁华的商业文化旅游集中区旁边的、另一种类型的城中村“典范”,在附近抱团的都是不愿意接受开发商低廉补偿款而拒绝拆迁的万年钉子户;久而久之这片区反而成了不可轻易撼动的、并能大量吸收外来务工人员的聚宝盆,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租房款式供人挑选,租金实惠,性价比高,周围聚集了大量的流动小摊贩和街边小商铺,生活便利,交通网络四通八达;面朝区政府这些年来大力宣传推动的文化旅游园区、背靠滨海顶级商业区和住宅区,更能为来粤港打拼的底层外地人提供无数白日做梦的绝佳契机,也成为一鞭鞭抽在这些牛马身上的动力源。

魏茗芳在这里租住的是一间常年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其租金相比于地面建筑当然更为低廉,白天能在某些时段通过几片半扇黄乎乎的玻璃窗捡漏到一点采光;其中堪称是“厨房”的地方联通着后院的一片小菜园,是这空间理唯一能通风的口子。欧仲霖和向义昭看着眼前狭小的门外拉着的警戒线和站岗的民警,很明显勤勤恳恳的痕检组已经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关顾过这处住所了,周围眼下还有零零散散的街道民警在走访魏茗芳的那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一问三不知的、同样被生活的甜蜜希望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日均流动性堪比大型交通枢纽中转站的“邻居们”。欧仲霖和向义昭走马观花似的看了一圈,从前门到后院,一路确实所有生活用品都摆放地规整且洗涮地十分干净,看来魏茗芳还算是挺精心地呵护打理着她的独居生活。这压抑逼仄的空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其实是魏茗芳单人床旁边那一方小小供桌,上面并排放着唐礼振和唐枋远的牌位,两张冰冷的一寸黑白照里,一位中年男性笑得和气憨厚,而另一位少年笑得开朗大方;在这阴暗的半地下室内,少许微光给他们的面部带来一丝暖色调,对比那张空落落的灰色单人床,显得温馨又诡异。牌位前边的青花瓷盘里供着三五个新鲜的水果和几块精致的糕点,黄铜香炉中的三只线香早已烧尽了,少许灰烬落在桌上,只余空气中点点燃香味。基于国人对于死者的尊重和避讳,每人路过床边都会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拜拜、然后迅速远离,生怕打扰了两位逝者的安宁。

绕过房中的日常休息区,从厨房联通着的小门出去,只能供一个人转身一方后院里,除了种植一些能日常采摘食用的简易蔬菜作物,还三三两两地种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有些迎着日光开得正盛、汲取着来之不易的采光;另一些应该是花期早过了,只剩下粗细不一高矮各异的暗色枝干在冬日的阳光和海风中微微摇摆。再从后院绕出来,二人就碰见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房东大婶;她操着一口浓重的粤港本地口音,反反复复地念叨着魏茗芳每次交租交水电是如何准时、平时如何爱干净爱打理,一手饭菜做得是如何香如何好吃,又是如何安静规矩还不给人添麻烦;总之一句话,这么礼貌和气通情达理又不来事儿的稳定好租客,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地界上,那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儿找去。欧仲霖和向义昭临走时,那位贴心的房东还念念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地让警察同志好好办案,可别冤枉了这位孤孤零零的好人家。

拖拖拉拉地从港南区赶到龙中新区CBD、一脚踏入安辰工作室时,正好是四点半,欧仲霖都佩服起自己的卡点能力来;就在刚刚进门前,二人的手机同时跳出实时热门新闻,二人迅速瞄了几眼都皱紧了眉头,但一时间也没法深究;推开半掩着的工作室大门,欧仲霖一眼就发觉外间接待室墙上原先的那四幅维特塔罗大牌挂画不知何时被替换了,现在变成了两幅马赛塔罗的大牌图案,它们分别是“Justice”和“Wheel of Fortune”。欧仲霖轻敲了内部套间的门,听到里头轻微的应声后缓缓推开,抬眼只见安辰身着款式宽大的深色薄羊绒衫和休闲款运动裤,此刻正慵懒地靠在沙发椅中,还是捧着那本Phaidon出版的Neoclassicism (Art & Ideas),正随意地翻到书籍的最后几页。室内放着柔和舒缓中又带着点淡淡忧伤哀婉的纯音乐“Here to Stay”(by 鹭巢诗朗);空气中漂浮着沉香木熏烧后那温和馥郁又使人舒畅放松的气息,随着一呼一吸顺入鼻腔肺部,一扫二人之前游走于各个社区所带来的疲惫和浊气;而办公室右手边的墙面上,那占满整面墙的巨幅印刷挂画,已经被换成了可以算是深受浪漫主义和新古典主义流派风格影响的、发源于NY的 Hudson River School 的创派大师 Thomas Cole 的一副经久不衰的传世名作,The Course of Empire - Destruction。这副画作气势恢弘又严肃沉重的叙事结构和外溢情绪,让多多少少知道点儿门道的欧仲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也令完全不懂画作的向义昭不禁连连侧目。

看到欧仲霖以及他身后的来人,安辰合上书籍、随手扔在沙发椅上,支起身子、抻了个懒腰,起身踱步到茶几边坐定,开始不动神色地烧水、准备泡茶,一边还客气且疏离地让二人随意就坐。对于自己把人家从下湾特别区浓厚的节日氛围中大老远地喊回来、但又让人家白白等了少说有一刻钟的放肆无礼行为,欧仲霖早已想好了经典三步走对策;他满脸挂着歉意的笑容,先是表明案情紧急、今日行程已满,再将刚才从【荣福斋】现点的几份主食和甜食外带恭恭敬敬地放在安辰的办公桌旁,又赔上了一堆天花乱坠的道歉和好话;果然眼见着安辰的态度从先前刚进门的冷淡无视,渐渐转变为了无奈和妥协;在欧仲霖眼里,这已经算是胜利前希望的号角了。三人习惯性地在茶几两旁就坐,安辰听着耳边呼呼的烧水声和欧仲霖聒噪的啰嗦声,在向义昭那没什么耐心的眼神中,不紧不慢地埋头在茶罐里挑挑拣拣,最后相中了一泡祁门红茶,又是一连串行云流水般具有观赏性的工夫茶表演,安辰将两盏溢满了水果香、松木香、和花香的、色泽浓厚又清澈的茶汤推到二人面前,用眼神询问欧仲霖今日如此急匆匆地召唤自己前来,到底所为何事。

现在人就在眼前了,欧仲霖倒是不急着讨论魏茗芳身上的种种;趁着安辰泡茶的间隙,他就麻利地将几份外带分别放在各人面前,今天主打一个轻松随意、让安辰也边吃边聊。相较于在外面兜兜转转跑了大半天、而且对那套重口午餐也不甚满意,到这个点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迫不及待地对色香味俱全的高档晚饭猛下毒手的欧仲霖和向义昭二人,安辰眼下并无晚饭的食欲,他仍旧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的红茶、配着品相精致味道绝顶的中式开酥造型甜食,也不出言催促;待如狼似虎的二人几乎解决了三分一的晚饭,欧仲霖才将魏茗芳的照片推到安辰面前,让他仔细看看、确认此人是否是他在匿名互助会做志愿者时多次接触过的魏茗芳,也即是志愿者们口中的“芳姐”。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欧仲霖才一抹嘴边的油水,在安辰心疼的眼神中如牛饮般灌下一盏茶水,让安辰大概说说他是如何认识魏茗芳,魏茗芳身上是否有异常之处,特别是给魏茗芳所做占卜的主要内容等,反正就是一切他能回忆起的情况。

安辰拿起面前一块冰皮榴莲细嚼慢咽,缓缓道来;原来安辰第一次去“今生同行”匿名互助会做志愿者时,大概是去年盛夏七月的中旬,至于活动地点嘛,说来惭愧,是他闭眼点着地图随机选的、碰巧去了港南区的那个地点而已;当时魏茗芳就已是那个活动地点的与会人员了,不过听说她也就比安辰第一次去的时间早了两周而已。一开始安辰的确没有注意魏茗芳,那位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呆坐在活动场地一隅,面无表情,从不和其他人互动交流,不论是经历相似的其他与会人员、还是热情帮忙的志愿者,在魏茗芳眼中都如同空气一般;魏茗芳似乎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真实“存在”、从而才定期定点地“出现”在那里,所以她也尽量让自己变得渺小。安辰继续回忆着他印象中的魏茗芳,在他娓娓道来的描述中,她是一位沉寂又漠然的旁观者,礼貌且少语,平和且透明;就像所有经历了丧夫又丧子之痛的苦命人,没有谁能去轻易评价或批判她私下里所展现出来的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方式和态度;在旁人眼里她的“凝固”或许是异常且消极的,但在她自己眼里,兴许这才是她面对并抗击苦难和磋磨的唯一正确途径。

安辰接着又提到自己并没有主动地去接触或结识魏茗芳,而是在他开始做了大约一个半月的志愿者后(去年九月初),与会人员中有一位新加入的单亲父亲,他念初中的女儿前不久出意外去世了;当天的主题分享环节结束后,那位父亲颤抖着抹泪,请求安辰能不能给他做一场链接去世亲人的灵性占卜。他本以为女儿会给他托梦,但女儿头七过了他都未曾梦见女儿一次,所以想听听去世的女儿是否有话要给他说,让他好有个念想。当时安辰并没有立即满足那位父亲的请求,只是温和且平静地告诉他,自己手里现在有一副“OH卡”、能投射来自灵魂的声音;如果他女儿在天有灵、现在说不定就在他身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听着他的祈祷和愿望。通过他自己亲自抽取和读取OH卡的画面和文字内容,他心里就能直接听到女儿给他的传讯。在欧仲霖和向义昭不解又求知若渴的眼神中,安辰暂停了叙述,他自然是知道得先给面前二位稍微科普一下应用心理学界的趁手小道具、风靡全球的实用工具,OH卡。安辰走到书桌旁翻翻找找,终于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长条形的红棕色纸盒,倒出其中一大一小尺寸的两叠卡片;其中一叠尺寸更小,上面是绘制了各种各样场景物品等意象颇为模糊的水彩画面,而另一叠尺寸稍大的则是中间部分空白,四周写着英语单词的卡片。安辰握着两叠卡片简单地介绍道【OH卡,在心理学上又叫做潜意思直觉卡,是一种利用心理投射来辅助双方进行对话的测试卡;小的这叠是88张图卡,大的是88张字卡,使用者随机抽取图卡和字卡,将图卡放入字卡中便会有数千种不同的图案和文字组合;借助文字和画面的力量,可以刺激“读者”发挥创造力和想象力,从而促进相互间的互动、增强认知和自我察觉;而心理医生或咨询师能通过聆听理解“读者”的不同解读和看法,帮助对方探索潜意识,倾听对方的真实感受,还可以在此过程中不断地发问,从而引导“读者”深入地挖掘问题,寻找答案。】

在安辰那口文邹邹的概要中,欧仲霖和向义昭已经从完全迷蒙的状态中慢慢地咂摸出一点点逻辑性来,安辰继续解释道【虽然图卡有固定画面,字卡也有固定单词,但卡牌组合在一起却没有固定意思;就算单纯地看图卡或字卡,它们对每个人的意义也是完全不同的。不同于占卜工具,塔罗牌或其他类型的牌卡每张都有其原本特定的符号象征意义,只不过放在具体问题和牌阵中引申出不同的牌义而已,整个解读过程是由塔罗师主导且有最终解释权。对OH卡的使用者来说,更多的是要引导“读者”在咨询的过程中不断进行自我探索,最终让“读者”主动找到问题的解决方案。】意识到自己稍稍有些跑题的安辰,在简要地对OH卡做出说明后,又回到那个和魏茗芳最初接触的契机故事中,当天那位中年丧女的父亲捧着自己随机抽到的几张图卡和字卡,在安辰的引导和发问中,哆哆嗦嗦地反复念叨着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了女儿在天之灵给自己的传讯,他声泪俱下、泣不成声,而后又连连道谢,最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活动场地。而全程在一旁默默地观摩的魏茗芳,此时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走上前来在安辰面前坐定,想让安辰给自己也看看那些花花绿绿的图卡。安辰正讲到关键处呢,向义昭这回倒是听得聚精会神,没想到出声打断安辰的是欧仲霖,他伸手自然地接过安辰手中的两叠牌卡、不经意地翻开起来,并和声问道【安老师,为什么在匿名互助会活动上,你作为占卜师却偏偏为他们做起了“心理咨询”?你不是说不具备多少相关方面的背景和知识么?为何不像往常那样直接用塔罗牌或神谕卡去传递你的解读,反而要让那些失去亲人的与会人员自己来进行解读呢?】

欧仲霖的发问让安辰毫不意外,他淡淡一笑,轻声回道【首先,OH卡的用法很多,单张卡片或每种组合的理解都因人而异;你经历过什么、你心底渴望什么,那你眼中便会看到什么、心中便会感受到什么。OH卡的使用不仅仅拘泥于心理咨询行业,最通常的用法,它能作为团队破冰游戏的工具,也能提升个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还能够窥探个人潜意识下的真实自我。】转而安辰的声音中又带着点悠远的悲悯和感伤,继续道【其实从第一次开始接触这些经历了丧偶失独的人群,我并不能准确地知道或把握他们的核心诉求是什么,如果在不了解的情况下,轻易地就把自己对于几张占卜牌卡的浅显解读强加到他们身上,以及任意去点评他们所经历的不幸,那是一种,呃,怎么说呢,对基本人性的不尊重吧。在往小一点说,如果言语中稍有不当,有可能适得其反,会加深他们的防备心和伤痛,从而拒绝真心交谈。说实话,大多时候,这些失去了太多的人群,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或是他们为何会出现在那里;在失去至爱至亲后,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是处于易碎又敏感的边缘状态,更别说常常深陷于否认、愧疚、自责等复杂交织的心理泥潭。我去那里做志愿者的宗旨,就是尽量在交流中让他们再次接纳拥抱自己,接纳过往,从而能更容易地接纳目前的生活。】

在一波一波的掉书袋中,本来聚精会神的向义昭已经有点昏昏欲睡了,欧仲霖对安辰的一番话倒是若有所思;安辰轻轻一顿,回归正题,道【所以,让他们主动开口谈话,在交流中不断咀嚼痛苦的过往,一点点地消化并接受现实,才是脱离过去、找到出路的第一步。用OH卡与他们沟通交流,在我看来是一种陌生人之间变相的“破冰”方式,不去特意推动,而是把主导权交到他们手中,表明开放的态度和立场,也是一种相互建立信任和链接的桥梁。让OH卡的解读从他们自己嘴里主动说出来,让他们感受到自己对于生活中完全失控的那部分好像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从而更愿意放下戒心与我交流。与之相反,如果我一味地灌输给他们“要坚强”、“要向前看”的鸡汤场面话,对受困于悲伤中的他们是无效的,冠冕堂皇又假大空的劝慰反而会引起他们的厌恶拒绝,甚至是回避隔阂。】安辰又送下一盏茶润润口舌,正色道【要是过了这第一关,通过他们对于不同画面和文字的反应和解读,我才能稍微了解对面那位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出现在匿名互助会的活动上;接下来我才能更好地引导他们深入刨析自己的心路历程,有利于他们最终解开心结、疗愈自我。虽然我们志愿者是来做咨询辅导,但绝对不是带着俯视和同情的心境来的,而是平等的互助和理解。说白了,他们中有部分人并不需要外界的同情,而是需要一个能肆意开口倾诉而不被任何世俗目光批判的渠道和场合;因为外人永远不知道TA是在什么情况下失去至亲至爱的,有人长长久久都走不出来,可能是他们把一切不幸的发生都归因于自身,往往责怪自己是最难原谅、也是最难释怀的。欧队长,之前有和你说过的吧,在我看来,举世皆苦、唯有自渡。】

安辰这一番如同“神爱世人”般的说辞差点都让向义昭感动地痛哭流涕了,不过他回过味来还是得坚定自己至高无上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在欧仲霖微微点头表示赞同的行为中,向义昭跳过感叹环节、连忙追问魏茗芳之后又干了啥,她做过的不管是心理咨询也好、卡牌占卜也罢,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内容。安辰也被重新拉扯到一年半前的回忆中去,那天虽然魏茗芳从安辰手中要去了那叠图卡、却没动字卡,前前后后也捧着翻看了半天,但她最后一声不吭地还回来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双方之间的正式交流很快便发生在了下一周的活动中,安辰同样还是在自由交流环节中开导一对因意外痛失爱子而将要闹掰离婚的年轻夫妇,魏茗芳准时路过、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安辰身后听了许久;随后,待送走了那对夫妻,魏茗芳马上坐在了安辰的对面,再一次要过了那叠图卡,不过回魏茗芳倒是自顾自地开口了,她也不用安辰做什么指引或辅助的提问,即使安辰中途打断或出言提问,她也不介意,还是一通巴拉巴拉地对着抽出的图卡开始追溯自己的过往,情绪此起彼伏,表现得旁若无人;而在她自己完成了这通自言自语的输出后,也不用安辰给予她任何多余的安慰或点拨,只是轻轻地弯腰道了声谢,便如同丢了魂似的转身离开了。听完安辰的大致描述,向义昭好奇地提问,既然之前魏茗芳表现地那么疏离,又为何突然却对着安辰开口了;安辰只能耸耸肩摇摇头表示自己也理不清楚头绪,不好擅自揣测魏茗芳的心理状态;接着欧仲霖便追安辰给魏茗芳做过什么占卜、解牌结果如何;安辰的手指摩挲着白瓷杯的边缘,有点答非所问地回道【芳姐这人吧,挺奇怪的;她虽然每周基本都会来参加互助会的活动,但真正找我做占卜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算包括第一次她自己看图说话,我们头尾统共也就正面交流了三次而已、中间相隔的时间还挺久的,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对她印象深刻。绝大多数时间她喜欢坐在旁边看着我给别人占卜解牌、静静听我和别人的咨询对话,或者就单纯地听我说话而已。她给我的感觉,像是身心灵都非常“闭塞”且“干涸”,既得不到“疏通”,也受不到“浇灌”,所以她才不得不为自己寻摸一个有人群有声音的地方呆着;但这个地方又不能过分热闹或拥挤,还要能让她感到心安理得,且让自身保持不受关注的状态。从那段时间观察芳姐的举止中,我觉得她是把这匿名互助会的活动当成了一种“归宿”吧。】

收到对方想仔细了解魏茗芳所作咨询和占卜内容的信号,安辰点点头表示尽量还原;这次倒是欧仲霖贴心又坦诚地提出,虽然不知道距离安辰上次接触魏茗芳有多久远,但还是请尽量回忆,细节多少无所谓;不过安辰倒是信心满满地笑了,走到带锁的档案矮柜旁,说自己其实都留有记录,并低头开始寻找。欧仲霖忍不住地跟在安辰身后,奇怪地问他为何去做志愿者还会保存占卜记录,难道真的是未卜先知?难道他一开始就想到了会有今天的用武之地么?安辰轻笑着,一边低头在一份厚厚的文件夹中一页页地翻找,不一会儿便从中抽出几张薄薄的纸,对着其中所写的卡牌名称,毫不见外地指挥欧仲霖发挥身高优势,帮他从高高的书架上取下两副特定的卡牌来,一边还不忘故作轻松地回道【欧队长要是认为我能未卜先知那也行,我就当是好话了;不过说到底这么做也有我一部分私心,一开始做志愿者就是为了能长期接触观察并研究特定对象,通过一次次的咨询和占卜,我想看看是否能引导他们慢慢走出过往的伤痛,或帮助他们转移注意力到眼前的生活上;如果非要我说的不好听一点,这类可怜人算是我免费练习和复盘占卜结果的原材料吧。这样说,欧队长可还满意了?】在向义昭尽量抑制不齿不屑的表情中,欧仲霖讪讪地笑了,一摊手表示自己本轮投降,随后将两副牌卡一并塞入安辰怀中,静观接下来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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