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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Case Three - Chap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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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周二到周三(10月8日~9日),除了把卢桓和闫妍共同租住的小地方翻了个底朝天,警方也顺利地从卢桓独自在白云区与江东区交界处另外租用的一间小屋子里搜出了能佐证他犯罪事实的大量证据,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他电脑里详尽的杀人计划,非法购□□支和他人身份证的交易信息,几种处方和非处方药物(比如安眠药,降压药等等),手机追踪病毒原代码,大量从庐歆手机中提取的短信,近期跟踪崔慕柏、韩亦萱和安辰时所绘制的行踪图和偷拍的照片,周润衡的两部手机,崔慕柏和韩亦萱的手机,还有那些周二早上刚刚刷爆了粤港头条和本地新闻的十多段视频和音频原件,等等等等。而在这间压抑黑暗的出租屋中,最显眼的莫过于墙壁上的一块展示板,上面一边钉着周润衡、韩亦萱、崔慕柏三人的照片,且都被画上了大大的红色的×,而安辰的照片也一样被钉在一侧,只不过这次卢桓没能顺利完成任务罢了。另外还有一些人的照片被挂在卢桓的“deadpool”里,说明TA们很可能是卢桓接下来的打击目标,也说明卢桓正在由单纯地报私仇,渐渐转变为类似城市夜晚“义警”的身份,准备为粤港市的正义大业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警方后续又从卢桓的私人电脑和平板中发现了不少和他所就职的宏泰沣律所执业准则和一些受高度关注度的案件相关的爆料以及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威胁/贿赂证人篡改证词、贿赂审判员、恐吓原告及其家属撤诉、买通内部人员篡改关键物证、协助被告翻供,等等等等。这些证据不仅仅存在于卢桓的私人电子产品中,还于10月8日中午12点,通过境外TOR准时自动上传到了粤港市几大新闻机构,以及知名杂志和报社的匿名举报邮箱,为下一波的惊涛骇浪铺垫一点点的前奏。好在警方这回不早不晚赶上了趟儿,在各大媒体还未来得及发布任何“未证实”消息之前,及时联系并约谈了各家媒体负责人,算是堪堪封住了部分口舌、拦下了这轮舆论海啸的最高潮。可惜实锤就是实锤,还是有不少不甘寂寞的媒体为了私下里捍卫新闻业的言论自由,将部分不那么重要和劲爆的消息转手透露给了不知名的网络媒体,以此让不少漏网之鱼能够游荡在粤港本地头条上。而此时此刻,10月9日傍晚饭点,欧仲霖和向义昭正在同时欣赏着人类语言的贫瘠和富饶;向义昭一手托着平板,手指差点就戳破了屏幕上那些吸睛的标题,一边还得用苍白的言语安慰欧仲霖让他千万别着急上火。欧仲霖现在对于父母双方的负面新闻完全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深谙舆论翻新的趋势和规律,他摆摆手让向义昭也别往心里去,过两天热度就下来了,自然有别的东西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眼下欧仲霖也乐得躲清闲,本想处理了手头的工作就先开溜,但向义昭神秘兮兮地望了望几乎没什么人的大办公室,严严实实地关上欧仲霖办公间的门,压低了嗓音,指着桌面上那些棘手的电子产品,打听欧仲霖要如何处理、试图摸清欧仲霖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向义昭脸色为难地看着证物袋里的东西,问道【欧队,这些。。。你想怎么处理?技术组和痕检组两边经手过的人主要是小周和小芳,其他可能知道的人我暂时都压着呢,自己家里人肯定不会乱说话;这些东西都没正式进入结案报告、也还没归档;不过刘局和杨局,他们肯定多少知道情况。中午去刘局那儿汇报收尾工作,杨局刚好也在;我稍微暗示了一下,虽然没明说,但看他们两人的意思差不多,反正和欧律师都多少年的老朋友了,人情肯定是要卖给欧律师的,这些针对律所的证据,他们让你自己看着办,不过记得办得稳妥一点。回头律所那边,这回完全不出血也不行了,我看楼上两位的意思是,多少总得有个态度、该处理的得及时处理了。。。】听着向义昭这个传声筒不轻不重的话语,欧仲霖随意地把玩着不知怎么就落到他手里的几款名表和几张银行卡,轻蔑地往桌上胡乱一丢,眼神里泛着厌恶的冷光,半晌并不言语,而后缓缓道【这些嘛、我大概也过了一遍;要说我爸对他手下这些事儿完全不知情,那我肯定不信;我估摸着他顶多是瞧胜诉率一直保持得不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他在那个位置呆久了有些侥幸心理,觉得败诉方都是升斗小民、起不了什么风浪,这些所作所为不会被人挖出来罢了。他倒是想的挺美,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的,趁现在事态还不算严重、没酿成大祸就先挖出烂肉刮骨疗伤,也算是兜住他那张老脸了。】欧仲霖唠叨了半天还未表态,向义昭的神情有些着急了;欧仲霖倒是不慌不忙地敲了敲桌面上的几样电子产品,接着道【好在眼下卢桓死了、死无对证;这段时间律所里应该没人敢跳出来瞎嚷嚷,所以这些东西就随着卢桓一起入土了吧。倒是我看部分证据涉及到的律师,大都是律所里和我爸不对付的某位合伙人那伙儿的,我倒是可以借此敲打敲打他们,能把人从位置上弄下去肯定最好的,律所管理层也该洗洗牌了。哼,我爸他年纪大了,这些年做事心软了、手段也不如从前那般;虽然我平时不插手律所的经营管理,但我毕竟是做儿子的,是时候帮他清理门户了。另外还能提醒他别和方琪那小丫头片子太招摇了,网上那些视频还没过去呢。小昭,楼上两位的意思我门儿清,队里就辛苦你打点一下;这几样东西交给我来办,回头你记得把结案报告和证据归档那方面的工作做好就行。】向义昭跟了欧仲霖多年,自然是以欧仲霖的态度马首是瞻,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他拍着胸脯非常爽快地应下了自己的分内之事。

崔慕柏、韩亦萱、周润衡连续三人凶杀案的犯罪嫌疑人卢桓被击毙的两天后,10月10日;周四,多云转阴,微风,傍晚到夜间转雨;体感偏寒凉,注意防寒保暖。

各个旅游城市在国庆节后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和本性,粤港市自然也不例外,它一边清理节后残余的外来激情与奇葩,一边接着奏乐接着舞,仍旧是那个风光无限的钢筋巨兽;旅游后回归家园的城镇居民们也在网络上争相补齐国庆节落下的大瓜小瓜,为上班后的茶水间摸鱼以及午间休息预备足够多的无效社交所需谈资。

环屿南区,粤港市立医院,位于山顶的住院部大楼的空中平台花园里,整园高矮错落的桂花都开了,小小的花骨朵儿怒放的身姿挂满了枝头,星星点点缀满了茂密的枝桠。平坦的石砖路两旁整整齐齐地栽植着各色桂花树,它们努力地向外伸展着枝条,争先恐后地朝患者、家属亲朋、医护人员传递着秋日的丰饶、成熟和香甜,轻柔地抚慰着或失去或感恩的生命、饱含着给生者的希望和对逝者的哀思。金黄色的金桂、黄白色的银桂、橙红色的丹桂,皆凭着它们密集又小巧的花朵儿在吐露芬芳,院子里漂浮的花香味浓淡适宜,不争不抢,既让人心旷神怡,又不会迷失在繁花锦簇的温柔乡里。枝繁叶茂的树木堪堪挡住了平日里不容人拒绝的艳阳,即使是在今日这般愁云密布的阴天,它们也分毫不让;高高的桂花树下是一排排修剪的平整圆润的矮灌木丛,将花园中除了几处入口之外的边缘都挡得结结实实的,似乎生怕哪棵桀骜不驯的桂花树趁人不备、提溜着裙摆踮着脚尖,就头也不回地从这生死争锋的黑白地界逃走了。穿过楼间的萧瑟秋风吹起满园瑟瑟又索索,枝头不经意间抖落的五彩桂花轻轻地覆盖在矮灌木的叶片上,给绿油油的盎然生机蒙上了一层暖色调的薄纱,以稍稍点缀它们已经过于出类拔萃的姿色。秋风起、云翳散,忽梦斜阳挂枕边,惊起不见游子归;一地破碎残缺的桂花瓣儿被风儿微微托起,从花园中的草坪上翻翻滚滚、跌跌撞撞地跑到石砖路上来,滚落到砖缝中,给直直碾过它们的无数脚底附上身后一路的清香和残红。

周二上午到达市立医院,做完一系列检查后,当天下午安辰在药物作用和自身劳损的加成下,沾着枕头便倒头睡得不省人事,随他人如何折腾也没有半点反应;欧仲霖也在医院接受了简单的检查,和闻讯一同赶来医院的Amy和Erik做了交接,在抢在周二晚饭点前回归市局继续主持几起案子的善后工作。由于床位紧张,安辰入院后被警方安排在了普通六人病间房里,得等第二天才能转入三人或二人间;院方的初步检查结果显示,卢桓终归还是个挺不中用的花架子,至少他那直接踢向安辰胸腹部的重重的十数脚,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内伤,只是肋骨上有几处轻微的裂痕,接下来好好卧床修养、把营养补上,用不了太久便能自动痊愈;而看起来很严重的淤青和皮外伤同样得静养上一阵,每日遵医嘱按时换药吃药,之后除了刀口的疤痕,也不会有什么其他后遗症。为了保守起见,主治大夫表示安辰最好得在医院留院观察个十天半个月,特别是每三天要拍次片保证没有其他隐藏内伤,才方可签字出院。而后周三一整天欧仲霖便是吃住都在市局办公室里,和忙得鸡飞狗跳的组员一起整理案件资料、完善证据链、安抚受害者家属等等,脚不着地连轴转了30多个小时的欧仲霖,终于在周四大清早被前来换班的向义昭赶回家休息。不过说到完善证据链和整理笔录口供等事项,当然是少不了安辰被卢桓绑走还差点被处决了的那段惊险刺激的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现在只待安辰身体情况稍微恢复一点,能打起精神和人对话了,便可以做笔录来佐证他书房里那段无声的监控内容。而给安辰做笔录这项艰苦卓绝的任务,自然是落到了近期的摸鱼闲人欧仲霖的头上。

当然,坐以待毙和坐收渔利都不是人民警察的特色;与此同时市局的专案人员也没忘了积极调动主观能动性,已经让外聘的唇语专家解读了无声监控片段中安辰言语的大部分内容,之后只要让他再补充上当晚卢桓的那部分交流话语,大概就齐活儿了。根据唇语专家的反复研究和解读,市局众人总算是提前得知了当晚安辰大致是如何忽悠卢桓上当受骗的。原来,当卢桓和安辰面对面再书桌两端坐着时,安辰肯定已经见着卢桓手里的枪械了,当时定是不能轻举妄动,只能从先前9月28日给卢桓做的“虚拟”占卜中找出个别词句来微微刺激卢桓的自尊心和骄傲,让卢桓见好就收、并断言卢桓最后必定会失败,接着安辰立马引导卢桓和自己打个赌:自己可以不加以反抗自愿跟他离开,不过会在办公室留下牌卡为地点线索,看警方能不能读懂自己的留下的信息、并在某个规定时间点前找到他们;至于赌注嘛,那就赌自己这条命;在警方赶到之前,自己随他处置;如果警方在规定时间后找到他们,自己也是随他处置。卢桓被安辰的挑衅刺激得怒不可遏,再加上安辰搬出了之前占卜的内容,咬定了这回卢桓必输无疑,一向自傲又早有准备的卢桓头脑一热便也就应承了这次赌注;安辰当然顺利地从卢桓嘴里知道了自己将要被带去的地点,还当着他的面儿用牌卡摆出了抽屉里的那些信息,接着就如视频显示的那样主动服下某药物后睡去。

周四,下午五点半过,欧仲霖在四楼普通病房区逛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安辰的人影,一问之下才知道前天(周二)晚间安辰醒来后觉得六人间的普通病房太过吵闹,直接让院方换了间高级单人病房,养病本就该住得安静舒适,不然心情不好还养个什么病。欧仲霖兜兜转转才来到电梯前,眼见着身前密密麻麻的人头,估计自己还是挤不上下一轮电梯,想着今天早上还未来得及健身,就当是锻炼了,便一口气从四楼的普通病房爬到了十四楼的高级病房,还在长长的走廊尽头的单人病房门口,遇到了前来探望安辰的Amy和Erik,嘴挑的安辰自然是吃不惯医院的食堂,但由于他有伤在身、加上用药,所以有些发物必须忌口;所以他们特地从江东区的百年老字号【施粥记】排长队给安辰买了每天限量供应的、用精制乌鸡高汤熬制而成的瑶柱瘦肉老火粥,还带了几天的换洗衣物等其他生活和休闲物品;开学后日渐繁忙的Amy和Erik二人也没打算久待,就是来看安辰今天恢复得如何,并给他送些解闷的东西。

可当欧仲霖到场时,二人都站在病房外的走道里,几样东西放在长椅上、二人并排靠着墙、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偶尔低声交流几句,但就是杵在门口不进去;欧仲霖上前一瞧,那间单人病房大门紧闭,似乎有两三人谈话的声音从中传来。欧仲霖低声询问二人后才得知,原来今天上午安辰的两位亲戚,即他的表姐和堂弟,从老家赶来探病,两人到了医院得有好一会儿了,带了七七八八一大堆补品和礼物,现在还正在病房里面和安辰叨咕呢;似乎安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根本没和家里说一个字,还是前天经由粤港警方之口通知的家属,现在安辰正面临两名家族代表的严厉批斗和教育,精神情况更加不容乐观等等。而在病房门口已经等了一小会儿的Amy和Erik,见着欧仲霖的突然出现那才叫一个如释重负、如同见了救世主一般,两人嘻嘻哈哈地一合计就把大包小包都丢给欧仲霖,交代他必须亲手转交给安辰;这俩前两天见到一身伤的安辰还红着眼哭鼻子的年轻人,现在屁股早就闲不住了,交接完任务,便毫无负担、开开心心地溜号去享受晚餐了。

而Amy和Erik前脚刚走没多久,病房门就稍稍打开了一个缝隙,似乎从中要蹦出啥洪水猛兽,让欧仲霖都有些好奇地凑近而后又自觉地退避三舍、非礼勿听;不过耳力太好是天生的,从门缝里传出的细微声响让他还是大概是听清了几句高低婉转的男声女声,还在锲而不舍对安辰进行说教;只听得房里一个威严中又带着点尖锐的女声,严厉且语重心长地说道【对了,阿辰,我前段时间还听Jason说你近期拒了M国一家大公司的offer,所以就打算耗在国内死磕了、是吧?行,就算你不想再去国外工作了,那也不用一个人猫在粤港受苦受难吧?我是想不通你有什么天大的事业回家不能做的,这么大老远的,有啥我们都赶不及帮不上;这次你出这事儿,家里可担心死了知道吗?要不是警方的电话打到家里来了,我们都、都不知道你前两天差点、差点就死了!你在外面要是真有点什么,我们、我们怎么和。。。交代呀。。。】随着那女声气息不稳、哽咽中还慢慢地带上了点断续的哭腔,更靠近门口的一个温和男声赶忙两边端水,劝解道【好了、好了,姐,算了吧;你看辰哥他人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尽说那些不吉利的干什么;已经没事了啊;还有,姐,你也别老说辰哥了,他全身的伤还没好呢,现在得静养,也不想听我们啰嗦,对他养伤没好处。呃,那个,辰哥,能说的我们都说了,家里头长辈的意思我们也都带到了;这样吧,你看,也快到饭点了,你早点吃饭早点休息吧,我们就不继续打扰,先走了啊。嗯,其实,不管怎么说,往事不可追,已经过去的事情就好好放下吧;没事不要胡思乱想,还是自己的身体最重要;人嘛,总归是要向前看的。。。】经过和事佬这一小段战略缓冲,那刚才捎带激动的女声也已平复下来,她用那种和安辰平时占卜时说话非常相似的语气说道【好了,阿辰,反正,我这做姐姐的就言尽于此吧;你今年都32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自己心里得有数。我们家里这辈的几个啊,就你想法最多,也最犟最不听劝;不过、要是路选好了,就好好走下去、以后不要后悔。算了,我们公司还有点事要去下湾特区处理一下,明天晚上直接从下湾飞回去,走之前就不过来看你了;哼,想来你大概也懒得老见我们这几张脸。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长长记性,多的我也不说了,不管你在外面如何如何,有什么事儿还是要和家里通个气的,知道么?】

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后,病房门被完全打开,欧仲霖侧过头就见着全身上下都透着贵气和矜持、满面家教周全、衣着装扮均价格不菲的一男一女先后出了病房;而他们见着一旁长椅上左右揽着大包小包物件、正处于待机状态中的欧仲霖,也先是一愣,然后想想都到饭点了还老实地守着房门的这位,差不离兴许大概应该就是安辰在粤港新结交的好朋友;他们顶着两张和安辰有三分相似的面容,摆出和气地微笑、礼貌地朝欧仲霖微微躬身点头,但二人并未和欧仲霖交流一字,就如一阵风般,双双转身离开了。待安辰的家里人渐渐走远后,欧仲霖还直挺挺地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也没有直接进病房里去,只是低头用手先背试了试老火粥外卖盒的温度如何;看来一向都是解惑开导和安慰别人的安老师,私下里也免不了受到来自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爱的教育”。刚才短短数分钟,安辰在病房里愣是一句话都没反驳,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一男一女自己在里头唱独角戏呢;安辰现下大概率心情很不好,自己指不定正摆着一张臭脸、躺在床上、掰着枕头生着闷气呢。欧仲霖明智地选择先凉他个五到十分钟的再进去一探究竟,才不会那么容易地无故趟雷。

当欧仲霖再次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发现安辰经过两天的修养还算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自由起身活动了;他今天没有佩戴平时那副金属细边框眼镜,要是忽略他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和脖颈,色彩斑斓的前额、鼻梁、脸颊和嘴角,其实除去了那副精英风格眼镜的他,面部线条看起来更为柔和,轻伤未愈的气质也更为温和宁静,前额细碎的头发微微遮住了他稍显脆弱的眉眼,借着淡淡的天光和潮湿空气所带来的些许朦胧,给血色尚未完全恢复的面颊洒下一层浅浅的阴影。安辰现在正站在窗边感受傍晚潮湿的微风,带着降噪耳机,一只手随着音乐在桌边轻轻地扣着节拍,另一只手懒懒地,一样一样地拿起家人带来的礼品和补品在细细端详,虫草,红菇,辽参,西洋参,阿胶,灵芝,茶叶,十几个盒子林林总总;不过安辰草草地掠过那些补品,目光直接落在了三盒茶叶上,特别是当他拿起茶叶盒看清礼盒上的文字时,不禁露出特别欣喜雀跃的表情。安辰打开礼盒后,里面的精装小铁盒更是让他面露微笑,这三盒均是12袋装的精品茶叶,空谷幽兰,曦瓜一号,还有溪谷流香,可是自己国庆节回家讨要了好久都没能搞到手的顶级岩茶呢;嘿,这不,自己一受伤就有人上赶着送上门来了,算是一种变相的因祸得福了吧?不过这种讨打的心思可不能过于明显,还是得在静音许久的“相信相爱一家人”群聊里给长辈好好道歉加道谢。

正当安辰沉浸在被音乐和茶叶左右夹击的幸福感中,并未察觉到身后潜在危险分子的步步逼近;欧仲霖死不悔改、玩心大起,他无声地推开门后见安辰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立马计上心头,便踮着脚尖、踩着猫步,轻轻地靠上前去,猛地从后面不轻不重地了拍了下安辰的肩膀,昭告自己这快递小哥的到来。而还未等欧仲霖正常出声打招呼呢,安辰却好似受了什么天大惊吓、身体一震一缩、摆出防御的架势;他手一松,那精贵的茶叶礼盒便掉落在地上,其中十多个小铁盒散了一地,铁和水泥碰撞,接连发出清脆的“乒乒乓乓”的声响;同时安辰转身挥舞着手臂一把打开欧仲霖搭在他肩头的手,径直向后退去一大步,但他后腰一下子就靠上了窗前的桌台,毫无回转空间、退无可退,夸张的动作似乎拉动了他正在愈合的伤口,不经意地发出嘶的吸气声;安辰的双目一时间并没有定睛聚焦,此刻他眼里毫无清明、满是惊慌和防备,口中只有急促紧张的喘气声。欧仲霖一见情况不对,顺势一把握住安辰刚才挥向他的一只手腕,也不敢太用力,只是牢牢地固定住不让安辰继续动作,一边专注地盯着安辰煞白的脸色,伸手一把摘掉了他那隔音效果超好的降噪耳机扔到病床上,里面传出还在播放着的“神思者”纯音乐单曲《Future》。此刻,欧仲霖硬是从一身的刚强硬朗中挤出三十多年来难得积累的少量柔和,温声安慰道【安老师?安辰!安辰!醒醒!是我!欧仲霖!你现在慢慢地呼吸、深呼吸,别着急;听我说,绑架你的卢桓已经被击毙了,记得吗?你现在是安全的,你人在医院里;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人伤害你了,已经没事了。慢慢放轻松,好吗?可以做到吗?】

欧仲霖仍旧保持在安辰腕部的宽厚手掌把他周身干燥清爽的温度一丝丝地传递了过去,他带着老茧的手指摩挲着安辰的脉门、又稍稍用劲,轻微的疼痛才让安辰完全回过神来;安辰定睛看清了来人,听着欧仲霖的指令慢慢地调整了呼吸,他前额沁出微微薄汗、低下头收住了粗重的喘息;数秒后,安辰紧闭双眼、重重地眨了一下后终是恢复一片了清明,他另一侧未被欧仲霖握住的手臂缓缓抬起,缓慢地、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了欧仲霖还紧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他双肩一放松、双手向后扶着桌面撑住有点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子,病号服下起伏的胸膛也渐渐趋于平和。欧仲霖面对面站在安辰跟前,两人仅有半步的距离,室内灯光打在欧仲霖身上而投下的宽大阴影遮盖住了安辰的大半部分身子;欧仲霖依旧紧盯着安辰的动作不吭声,接着他沉默地蹲下身子捡起满地的黑色小铁盒,将它们一个一个地放入茶叶盒中重新摆放好,再一把塞入安辰怀中。安辰被塞了个满怀,迫不得已地在欧仲霖将要松手前稳稳地抱住了茶叶礼盒,免去了它再次和水泥地面亲密接触的无妄之灾。当安辰重新抬起头时,已全然又是平时那副冷清温和的疏离神态,一点儿也不见刚才“失魂症”无端发作的那丝敏感和慌乱。

看安辰好容易回魂了,这段小插曲便被欧仲霖打着哈哈带过去了;安辰虽然没出声,随意地将茶叶盒放回桌上,一抬头就是撇撇嘴,一脸无奈地白了眼小鬼做派的欧仲霖;对安辰的反应欧仲霖一脸了然,二人都在两天前与死神插肩而过,习惯了职业所带来的惊奇、刺激和危险,欧仲霖倒是喝杯咖啡的功夫就翻篇儿了,对他来说枪战的刺激说实话还不如局里两位领导的黑脸和威压来得有威胁性;而安辰身上似乎还有残留有轻微的PTSD,欧仲霖观察着安辰的脸色,独自开朗地说调笑道【哟,怎么了,安老师这是怪罪我昨天没抽空来看看你?】欧仲霖上扬的尾音还未收回来,又收到安辰的一记眼刀,虽然他仍旧未吭声,但欧仲霖能很明显感觉到安辰正在用眼神和表情对他刚才的恶劣行径“破口大骂”,似乎在不满地问道“您老大驾光临、有何贵干”。欧仲霖双手一摊,返身从门外把Amy和Erik整理好的一包包东西递给安辰,还有那份温度正好的老火粥。见快递小哥完成他的任务,安辰也不再计较数分钟前的小玩笑,独自在会客桌坐下准备享受自己的晚餐,又指指一旁的超大号精品果篮和一堆五花八门的零食让欧仲霖自便不用客气;安辰背对着欧仲霖坐下,打开餐盒、闻着带着浓浓的稻米香里混着绵软的肉香和干海产的咸香,浑身都放松下来,也不理会欧仲霖在他身后到处找水果刀的动作,便小口小口地品尝起老火粥来,抽空还低头翻着包里的其他物件,从袋子底下掏出一本Phaidon家出版的Neoclassicism (Art & Ideas),当作下饭小菜似的一页页细细品读起来。

找刀无果的欧仲霖随手抽了张面纸擦擦那精装果篮里表面上并没有任何污渍的秋梨,不拘小节地大口啃了起来,见安辰背对他也没啥表示,没话找话地玩笑道【诶,对了,安老师,你看,我们这案子顺利结案,你可是功不可没呀;我今天来就是特地给你量身定做一面锦旗的;喏,你想要什么尺寸什么颜色什么款式?上面要什么字随便写,如何?】本来专注于美食和艺术的安辰,心情正处于平稳上升期,马上就要达到日常平均水平,一听欧仲霖不知死活地想引起自己注意,他是粥也不喝了,书也不看了,转过身,一挑眉,两道锐利的目光射向欧仲霖,一手托腮,一手搅着浓稠的粥,看透一切地嗤笑着说道【锦旗?给我的?不可能吧,或者说,不符合“实际”吧?确实,那天背后朝卢桓开枪的是我;不过我没记错的话,但刚才欧队长说的好像是“绑架我的卢桓已经被击毙了”,而不是“卢桓已经被我当场击毙了”对吧?这说明了什么?欧队长,你潜意识里早就把我从这场闹剧中摘了出去;我想你应该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内部审查,在汇报和结案报告写的怕不是“当时嫌疑人持枪,正对人质的生命安全产生重大威胁;警方再三警告无果,并与嫌疑人几番缠斗,最后当机立断从背后击毙了嫌疑人”。怎样,我说的差不离吧?如果是这样,我可没有对一名危在旦夕的人民警察舍命相救的功劳呀,所以哪里来的锦旗呢?难道警方是要嘉奖我这个平头老百姓自主自觉自愿地上赶子给你们当了鱼饵嘛,那你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看来安辰仍对欧仲霖三秒前的“示好”耿耿于怀,虽然他一通“真情实感”的泄愤说的欧仲霖是一时语塞,但还真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些天队里和家里的事情本就让欧仲霖焦头烂额,本来抽空跑来看望安辰也是难得躲清闲的一种方式,但没想到欧仲霖弱小的内心犹如可怜的农夫在一顿饭的时间被同一条蛇在同一个位置咬了一百八十遍,安辰起起伏伏的态度终是让欧仲霖在他面前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情绪;欧仲霖青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吐槽,彻底放弃了和安辰绕弯子瞎逼逼的心态,拿出一副审讯嫌疑人的姿态,居高临下、像训孙子似的说道【KAO,安辰,你TMD这是杠精转世了?还是咬文嚼字成精了?别人的示好和关心你是一个字都听不懂,对吧?嘿,我这边磨破了嘴皮子、好说歹说、热脸贴个冷屁股,你倒好,合着就给我玩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是吧?哼,对极了,我可真TM谢谢安老师你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奋不顾身地救我一命了!不过,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对警方隐瞒嫌疑人的关键信息,不该TMD自以为是,更不该轻易地以身犯险、与虎谋皮!】欧仲霖这一腔怒火的效果卓绝,或许是长久以来难得有人用这种语气态度和安辰说话,他愣神地看向欧仲霖却顿住了所有动作;欧仲霖再接再厉,也没给安辰多余的反应时间,步步紧逼,接连质问道【安老师,你不是一向表现得非常敏锐么?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警方根本没能从卢桓上传的视频中发现他的下一个目标是你呢?如果警方进了你家也没能解开你特地留下的信息呢?如果我们没能在12点前锁定旧造船厂的五号厂房并及时赶到呢?还有,如果警方到场后卢桓根本没想浪费时间和警方扯皮、一时兴起在对峙中直接一枪崩了你呢?到时候聪明如你,又打算如何从中脱困?!这其中只要一环有任何行差踏错,现在你家属都得跪在法医室里哭着喊着给你认尸,而不是用这些精贵的瓶瓶罐罐来哄着你!】

欧仲霖的低气压强气场,加上咄咄逼人的语气,完全把平日里看似云淡风轻的安辰给唬住了,他好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底是有多幸运才能在这场生死边缘游走的试炼中活下来,并且还能活蹦乱跳的对欧仲霖的好心好意挑三拣四;安辰最终还是在这场已经拎不清到底是谁救了谁的糊涂账中败下阵来,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晚饭,扔下书本、越过欧仲霖走到窗边,空气里增加的湿润预示着晚间即将降临的风雨,一层秋雨一层凉,安辰双臂交叉在胸前,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不知他是后怕还是真切地感觉到傍晚的秋风送来的寒意;他无声地望着楼下随风摇摆的桂花树,闻着弥漫在空气中的淡淡桂花香,混合着室内的饭香和刺鼻消毒水的味道,低眉收敛了神色,转瞬又恢复了往常的冷淡平和,一身疏离、生人勿近。

夕阳渐渐平西,流云翻飞,晚霞似火;落日余晖无情地推开城市车水马龙的热情挽留,挥别灯火璀璨的夜生活,头也不回地奔向天际线下的那片浩瀚深渊。安辰正面朝窗外,背对着一口气炫完满腔耿直的怒火、恶气还未消尽的欧仲霖;而万事过脑过心却不过夜的欧仲霖,一通畅快发泄过后、一脸牙疼地看着安辰心事重重形单影只的消瘦背影,竟又从心底生出了些许刚才应该好像似乎是自己言语过激了的愧疚感来;此刻相距不过数米的二人都相安无事地静默着,仿佛隔着千沟万壑;随着凉风涌入病房,带来空气中湿润且清甜的花香和果香,气味的撞击犹如战场的厮杀,外卖盒中飘出的米香味终是节节退败并散去,只余高级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变得更加浓烈苦涩。

稍许,安辰微微侧过脸,但目光仍旧凝望着远方模糊的琼楼玉宇和火树银花,他挺直的腰背仿佛在诉说,不论是两天前和还是刚才,他身上转瞬即逝的脆弱感,统统都是欧仲霖的错觉。安辰应该是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想好了该如何面对他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平静地、淡淡地询问欧仲霖今天是否要做笔录;而后安辰也不等欧仲霖答应一二,不知是强撑着面子给自己找补还是变相地给欧仲霖解释,自顾自地、竟用有些谨小慎微的语气和措辞,详细地说明了10月7日晚的具体情形和经过;其中经过市局唇语专家鉴定解读出的部分基本上内容属实准确,而安辰又补充了卢桓到底持枪面对他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之类的细节,两方拉扯中处于弱势一方的安辰竟然能绝处逢生,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最后几经折腾才转危为安,从几天来未有败绩的卢桓手里硬生生地扳回了一局。

据回忆,当晚卢桓被安辰“请进”屋后,他先是毫不避讳、甚至得意洋洋地承认了自己已经连续杀害了周润衡、崔慕柏、韩亦萱三人的行径,明确告知安辰他即将“有幸”成为第四名死者。而卢桓在书桌对面坐下来后,又提及9月28日那场“预告信”一般的占卜结果,说自己这是亲自上门来给安辰反馈占卜情况了,更是以一副胜利者的心态来嘲讽是安辰输了、而自己赢了;一阵颇为自得的炫耀过后,卢桓也不再打哑谜,开门见山地说明为何自己要把最后一个珍贵的目标名额“浪费”在安辰身上;原来,在卢桓无处发泄怒火的扭曲内心,安辰一开始没能成功劝阻崔慕柏的害人之心、随后还将他推荐给了韩亦萱的“转单”和“推脱”行为,也是一种变相的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此等祸害将来必成大患,绝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放过。而安辰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占卜师,直到那天那时那刻,才知道一个心如死灰的穷途末路之人,其迁怒范围竟然能如此之宽阔、脑洞回路竟然能如此之崎岖;而安辰若要是想要未卜先知地在执业过程中自保,自己明里暗里的副业还得是个合格的卫道士和领路人,时时刻刻都得谨记劝人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面对卢桓步步向前的咄咄逼人之势,在9月28日的占卜之后已隐隐预料到过不了几天卢桓必定再次上门找茬的安辰,尽量先稳住心神、不动神色地在脑中谋划应急之策;虽然在看到崔慕柏的尸体之前,完全没料想到自己将面对的会是性命之忧,但安辰心下很快便有了计较,他反而先声夺人、再次利用卢桓注定失败的预测结局挑衅刺激卢桓,言语中极大地破坏了他所剩无几的自尊心、挑战了他的全部骄傲;心中胜券早已在握的卢桓自然是不甘心输掉“最后一局”,而且在录制那段安辰“忏悔”和“求饶”的临终视频之前,他既不想也不能那么痛快地就一枪毙了他;之后就和唇语专家在视频中解读到的内容一致,卢桓在安辰的多次刺激之下,一时的不服气和心血来潮让他和安辰打了那个最终导致他全面败落的“赌”,才有了欧仲霖第二天上午在抽屉里看到的那些牌卡和后面跌宕起伏的剧情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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