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工作日，这个时间的大街上空荡荡的没个人影，车也少得可怜。

两个人并肩走了一会，一直没说话。

钟昇从口袋里摸出两块薄荷糖递给易思恒一块，易思恒接了，撕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钟昇拿过他指尖捏着的糖纸，和自己的糖纸一起放回了口袋里。

“有什么话，说吧。”

“我想问你，”钟昇揉了揉鼻子，“我真的那么差劲么？作为男朋友，我是不是一直不太合格？”

“不是啊，你……”易思恒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站住转身看向他，“不是，你有你的难处，上次我不该那么说你的，对不起。”

钟昇摇了摇头，“我不是想听你道歉，实在是……太挫败了。”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么？”

“长得帅？”钟昇说完咧嘴笑了笑，笑容里有点苦涩的味道。

易思恒没笑，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一直包容我的小毛病，还很细心，我光着脚你会给我拿拖鞋，我拿着垃圾你会接过去，你在家里照顾我，在工作中帮我，你是个很好的男朋友。有些问题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也不是你一个人能解决的。”

钟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谢谢。”

易思恒转过身缓缓迈开步子，没再说话。

夜风轻轻吹过，带来丝丝凉意。

易思恒穿着短袖T恤，胳膊露在外面，被风一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而揣在裤袋里的双手却因为自己刚刚说的话微微冒汗。

很久没说过那种话了，易思恒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可看钟昇那一脸愁容又觉得心疼，最后还是忍不住说了。

可说了又怎么样？都是过去的事了，都过去了。

又那么沉默着走了几分钟，易思恒看他还没有道别的意思，于是聊起了闲天。“马上十一了，终于能放几天假了。”

“你最近忙么？”

“挺忙的，十一估计也就能歇个两三天。”

“打算怎么过？”

“没想，可能就休息休息，回家陪陪我爸。你呢？”

“挺想回家的，可是……”钟昇说到这停住了，跟着苦笑了一声。

易思恒想起钟昇出柜的时候被他爸用鞋拔子打出家门，后来就再也没回过家，最多是跟他妈和弟弟站楼下说几句话。

“我知道这几年你不好过……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易思恒垂下头，心里有点内疚。

“也不全是，只能说时机正好，要不是被钟晟看见了我可能还下不了决心，但这是早晚的事儿。”钟昇停下脚步，“思恒，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易思恒的嗓子瞬间哽住了。他怕钟昇看见他脸上的异样，垂着头继续往前走，走了两三米才停下。“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挺晚的了，回吧。”

钟昇跟过去“嗯”了一声。

“你住哪个酒店？”

“瑞吉。我先送你回去吧，顺路。”

“我上个月搬回以前的房子了，不顺路，分头走吧。”

钟昇一顿。“上个月？”

钟昇想的是分手后易思恒又在那住了那么久肯定很难受，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舍不得才不搬，易思恒却理解成对方着急卖房，嫌他没上心。

“之前我还在那住的时候就已经把房子挂到中介了，也有些人去看过房子了，但是没有合适的买主儿。那回是中介带客户看房，小孩儿把我的‘马上有钱’摔坏了，我忍不了了就搬出来了。你放心，我住不住都没耽误卖房。”

“我不是那个意思。”

易思恒没接茬，自顾自地说：“那你着急吗？急的话我可以把价格降低一点儿。”

钟昇想了想自己给家里拿了六十多万之后账户里仅剩的五位数的存款，摇了摇头。

“你放心，这两天我再催催中介，让他勤给我推着点儿。”易思恒一口气说完，忽然感觉自己急于解释的样子有点可笑。他喘了口气又开口，“那个……回吧。”

“嗯，再见。”

易思恒转头看向马路。正好一辆出租车驶近，他伸手拦了车，说了声“再见”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钟昇看着出租车渐渐远去，心中百转千回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他放下行李袋坐在边道上，想掏烟却在口袋里摸到了薄荷糖的糖纸。他把两张糖纸放到手心里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想起了捏着它的那只手——那修长的手指和整齐的指甲，那突起的骨节和青色的血管。

那只漂亮的手抚摸过他的脸颊，牵过他的手指，拽过他的衣角，包过他最爱的饺子。

想到这钟昇突然用力甩了甩头，掏出烟点上猛抽了两口，然后站起身用手机叫了车。

去酒店的一路上钟昇都在想易思恒。

几个月没见易思恒似乎变了很多，面对自己时冷静了，沉稳了，连吵架都吵得有逻辑了，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只揪着细节进行人身攻击。可有些方面他似乎又没变，还是那么容易炸毛，还是那么介意李潼。

钟昇在易思恒他们从北京回来那天晚上又做怪梦了，在梦里他回到了和易思恒暧昧那个时候，两个人互相试探、勾引，每天白天一起工作，夜里魂牵梦萦。

在这么早的一个时间点，不该出现的人又出现了。

李潼还是现实世界里的样子，没有丝毫不同。他站在钟昇对面，含情脉脉地说“你知道的，你们会分手，不如不开始”，还说“我也会做饭，做得比他好，我还能照顾你的起居，我不会跟你吵架，我每一点都能做得比他好”。

钟昇梦中惊醒，天还没亮。他揉揉眼睛拿过手机上网搜索。

在看了好几篇关于解梦的文章后钟昇突然意识到一点——梦里的李潼是自己的潜意识，他在不自觉地拿别人跟易思恒比较，拿别人的优点对比他的缺点，越比越烦躁，越比越不满足。

认识到这点之后钟昇整个人都懵了，他爬起来摸黑走到客厅抽烟，一边仔细回忆五一之前是因为什么决定分手的。然而记忆又像是被潜意识屏蔽了，苦思冥想无果。

那天之后钟昇开始仔细梳理他和易思恒相处那几年的日子，点点滴滴，一直到那天在酒店的争吵。

钟昇一直觉得自己在各方面做得都不错，除了去原新工作这一点对他有所亏欠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对不起他，然而在那次争吵中，易思恒把他的自信撕碎了。

整整一周，心乱如麻。

他大概是急切地需要对方肯定，才会在午休时跑去他那一层，才会安排这样一顿聚餐只是为了制造一个不算太突兀的单独相处的机会。

只是为了跟他聊聊。

这样的一次聊天，够了吗？听到那些话，重拾自信了吗？

钟昇问自己，跟着轻轻摇了摇头。

胸膛里似乎有几百种情绪在冲撞，在搏杀，大脑里有千万种声音在呐喊，在嘶吼，可他听不清。

一切都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