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素素烧好了饭菜，端端正正摆在桌子上，她和秦从周面对面坐着，两人都是食不知味的样子，慢吞吞地往嘴里塞饭。那边燕臻和奚鹤杳已经说了好久的话还没有出来，祁素素便在锅里留了一些，只等一会燕臻出来好给师父送饭去。
“素素，你看燕姑娘像是多大的？”
秦从周冷不丁问她，她愣了一下，琢磨道:“看上去比我大一点，怎么这样问？”
他盯着碗里的饭，表情纠结:“我总觉得燕姑娘有种很特别的……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好像经历过很多，见过很多世面的样子，但她的年纪又和你我相差不大，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种感觉？”
祁素素和燕臻接触少，并没有秦从周这样的想法，只是感叹说:“人家就是厉害吧，不像我们，只在一亩三分地，出了这玄清观处处都是龙潭虎穴。”
秦从周深深叹气:“我觉得自己太没用了，师父现在病得这样重，我却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以后又怎么能保护你，保护师父呢？”
祁素素把筷子一搁，皱着小脸，表情比他还愁苦：“你别说了师兄，我更没用，师父去年教的剑法练了忘，忘了练，到现在还是什么都不会。”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哀叹一声。
秦从周道：“我觉得这样不行，我这次去华阳宗，路上听说有些玄门在招弟子，不如……”
祁素素坚决道：“不行！我绝对不会离开师父的，师父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弃他而去！”
“我没说要抛弃师父，”秦从周垂眸，“天魁司不是定时会发放诛邪令吗？有些玄门虽然接了令，但人手不够，会向外界招人手，集中训练一段时间，我可以去……”
祁素素更加不愿，大声说：“他们那是招人手吗？那是找替死鬼！凡是应召而去的有多少能完完整整回来的？我不要！你不准去！”
秦从周只好安抚她：“好好好，我不去，那我们再想想办法。”
外面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两人转头看去，只见燕臻从袇房走了出来，顺手关上了房门。她的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灶房有亮光，她抬头看过来，只见祁素素冲她招手。
“你跟师父说了什么呀？”见燕臻走进门来，祁素素连忙让出位置，脸上写满了探究好奇。
燕臻道：“请他帮个忙。”
“什么忙？不能说嘛……”她托着腮冲她眨眼，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样子。
燕臻不为所动：“你师父说让你俩吃完饭进去，他有事情说。”
祁素素失望：“哦……好吧。”
一锅青精饭，一碗蒸腊肉，两盘绿叶菜，比起白水镇的吃食，这顿饭实在是没什么花样。他们久居于深山道观，物资匮乏，能填饱肚子就行，不求口腹滋味。
祁素素从锅里拿出剩下的饭菜，各样拣了点就跑去袇房送饭了，独留秦从周和燕臻面对面坐着。
怀玉蹲在门边，祁素素专门给他放了两个碗，一个用来盛饭，一个用来装水，他摇头晃脑地想这丫头倒是还挺周到，就是做饭的手艺有待提高。
气氛沉默，秦从周觉得尴尬，随口找话道：“那个，姑娘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没有，过几天吧，养好了伤再说。”
“啊？”他一怔，心中暗忖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师父出面，又为何要养好伤才能办。
转念一想又想到适才和祁素素谈论的事，他不知这样问是否冒昧，眉宇间有几分犹豫扭捏。
不等他措辞完，燕臻便开口问：“你和你师妹都会些什么？”
秦从周愣愣道：“会些什么是指……”
“剑法、术数、驭兽、符咒，诸如此类玄门招式，有从你师父那里学到一二吗？”
她语气严肃又直接，秦从周被问得窘迫，红着脸说：“剑法会两招，但是……没有跟人打过。”不然也不会被长生宫那帮人抓住啊。
但燕臻表情凝重，他搜肠刮肚一番，小心翼翼问：“会画简单的符咒，这个算吗？”
“什么符？”
他掰着指头数：“嗯……风火□□、消灾除厄、镇煞安宅……”
燕臻打断他的絮叨：“化形的符咒会吗？”
秦从周道：“化形符易学难精，不过素素还算擅长此咒。”
燕臻点点头：“那就好，你们这些天还有别的事吗？若没有事，与我一同画上几百张。”
“几百张？！”
画符讲究凝神静气，一气呵成，看着只是简单的描摹，但必须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一笔画错符便废了，秦从周和祁素素在这方面的经验也不多，一天下来能圆满画出十几张就不错了，连着画几百张这手还要不要了。
秦从周见她表情不似说笑，震惊又茫然：“为什么？”
“师兄、师兄！师父叫我们过去！”
外面传来祁素素的喊声，他诧异地望了燕臻一眼，起身匆匆跑了出去。
怀玉在一旁看着，吃饱喝足便跳上凳子，抓了一下她的袖口。
燕臻心平气和地跟他解释：“封山法阵一旦撤回，必然会生异动，有心之人早晚都会前来探查。以奚鹤杳目前的情况是不可能守住山门的，不如提早准备，免得到时候应付不过来。”
怀玉歪着脑袋：“汪汪汪？”就他俩？
她懒懒地扒拉着碗里的青精饭：“只要落月回到我手上，我便有底气护住山门。但如果他们来得太快，在我拿到落月之前就逼上山，到时总要想办法拖延。”
怀玉不知道她想的什么法子，但是一路走来也清楚了她的行事作风，只巴望着届时来的人可别太蛮横，不然硬碰硬指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
日升月落，转眼间已过了十日。这十日里，秦从周和祁素素被按着头画了一百五十多张符，突破极限，累到右手抽筋，晚上睡觉梦里都在画符，第一次尝到了被迫上进的感觉。
但他们又不敢有怨言，一则奚鹤杳把他们叫去特意叮嘱过，这段时间无论如何也要帮助燕臻，她的任何要求只要能办到就不惜一切去办，二则燕臻本人就画了一百五十张符，一个人干了他俩的任务量，他们再痛苦也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被卷得欲生欲死。
两人都对燕臻的来历好奇不已，旁敲侧击问了师父好几遍，最终奚鹤杳一拍床板斥责道：“问那么多干嘛！让你俩帮什么就帮，磨磨叽叽的！”
第十一天，燕臻把三百张符摆到祁素素面前，说：“我看你的画工比你师兄要好，会不会画别的？”
祁素素如临大敌，后退三步：“你要干什么？”
“哎呀，你别怕，我就问问，你都会画什么？猛兽？鬼怪？神仙？”
她战战兢兢道：“画过百兽和人像，其他没有……”
燕臻眉开眼笑道：“这就够了，劳烦你画些猛兽图，到时候只要将符咒附在这些画上，所画之物就可以幻化出真身，供你驱使。”
祁素素疯狂摇头：“我我我我不行的！我灵力低微，就算我画的兽类再如何凶猛也维持不了一炷香的时间啊！”
燕臻按着她的肩把她推回房间，坚定地说：“一炷香也够了！”
祁素素看着面前厚厚一沓白纸，再看看手边三百张符咒，欲哭无泪，死死抓着燕臻的手撒娇求饶：“燕姐姐，我真的不行！这太多了我画不完啊！”
燕臻语重心长拍拍她的手：“能画多少画多少，你要相信自己是个可塑之才。现在你师父身体不好，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也得肩负起这座玄清观，是不是？”
祁素素还要拒绝，被燕臻一记眼刀顶了回来，她苦着脸拿过一张纸，认命地蘸墨落笔。
第十五天，祁素素画完第两百张三十七张，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痛哭哀嚎：“我不画啦！放我出去！”
秦从周前来送饭，刚到门口就听到她的嚎叫，他默默推开门，看到祁素素把头抵在画纸上碾来碾去，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来，一张纸紧擦着她的额头落下，露出她怨念深重的脸。
“师兄，你为什么不画？怎么就把我关在屋里画图？”
秦从周把饭放到桌子上，惭愧道：“你也知道我画什么不像什么……”
祁素素阴阳怪气：“那怎么了？说不定你能化形出个异兽呢，多威风啊！”
他哭笑不得：“我这些天跟着燕姑娘在山上转，鞋底都磨烂了，你也别抱怨了。”
“师兄，她到底什么来头啊？师父怎么什么都由着她？他俩可是差了两个辈啊，会不会是孙女，要不外孙女？”
“你再乱猜，当心师父又发脾气。”
祁素素忽然情绪低落，她趴在桌子上低声说：“师父今天只醒了不到两个时辰。”
秦从周眼中划过一丝黯然的伤感，他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发顶。
她又蹭地从桌上弹了起来，一手抓过馒头往嘴里塞了一口，一手拿起笔继续画。
……
第十六天，天有些阴，乌云沉甸甸积压在山头，似有大雨即将倾盆而下。
紫霄门山门前雾气缭绕。燕臻站在树下擦拭着剑，是奚鹤杳那把挂在墙上的剑，名叫断影。剑虽尘封了许久，却仍轻盈锋利，出鞘时清光如冰，触手生寒。
奚鹤杳盘腿坐在一旁的石头上，闭着眼睛细听松涛声。
山风呼啸而来，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到人的脸上。
奚鹤杳忽然睁开双眼，他坐得笔直，在那一瞬间褪尽苍老之态，整个人如锋芒毕露的利剑，凌厉杀伐之气迸发而出。
他的双手飞快地在胸前结了个印，那动作迅疾干脆，毫不凝滞迟缓，全然不像是古稀老人的身手。
乌云越发厚重，天边隐隐有风雷声。
奚鹤杳的身上陡然爆发出一阵强光，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双手仍维持着结印的手势，额头上却已经开始冒汗。
“师父……”祁素素站在燕臻身边，见状忍不住想要上前。
然而下一瞬，那阵强光变得刺眼夺目，不可直视，三人下意识闭上眼睛，一片黑暗中，只觉得天地都在震动，身体都不受控制地摇晃，险些摔倒。
终于等到那光芒黯淡了，大地也不再颤动，他们睁开了眼睛。
萦绕在会仙道前的那团白雾终于不见了，高耸的山门矗立在前，白玉阶梯盘桓而上，前路开阔直通山巅，遥遥不见终点。
守护紫霄门多年的封山大阵，已经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燕臻：首先，要占山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