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回春堂，燕臻专门去寻当地的官府，却被告知白水镇并无府衙管辖，只有掌管户口的里正，她便只得跟里正说了醴泉村的事。里正听闻此事虽也露出惊惧悲痛之情，但也不敢对长生宫多说什么，只默默找人去料理后事了。

燕臻又去布庄买了件新衣服，便带着怀玉去了药堂边的客栈落脚。她把药拿给客栈伙计煎，又让人端了饭菜送到房中，趁着这段间隙处理好伤口涂上药，饱餐一顿后才坐在床上调息起来。

昨天她还在五十年不变的沉骨洞，今天就已经身处山下小镇的客栈里了，如今想来还有些不真实。

只是恍惚过后，燕臻还是考虑起了其他事情。她出身太白山紫霄门，年少成名，入世便引起玄门轩然大波，当年紫霄门因为她和她师兄风头太盛，遭到各方玄门的嫉恨，加之自己行事狠辣，作风强势，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打不过她也骂不过她就只好把矛头对准宗门。

燕臻向来是瞧不起那些没本事还指手画脚的人，索性收拾了他们一顿，这些人气愤不过，又碍于紫霄门日渐强盛不敢轻易上门挑衅，只私底下闲言碎语，却等她那短命的掌门继承人师兄刚死，趁着紫霄门混乱时群起而攻之，向宗门问她的罪，势必要发落了她。

那时紫霄门群龙无首，燕臻正在侧峰等着自己继任掌门之位，不想等来的却是宗门长老要重罚她的消息，她一怒之下自请脱离紫霄门，还险些落了个“忘恩负义”的名头。不过她虽挂名在紫霄门下，却并非自小生长于此，她跟着师父在终南山修行数年，成年后才回的宗门，与那里本就没什么太深的牵绊。

何况如今紫霄门都不在了。

眼下要紧的唯有三件事，一来长生宫她肯定要烧，二来这具身体虽是纯阴体，但灵力低微体质较弱只能设法慢慢滋养修炼，三则怀玉的事也要四处打听，但借尸还魂毕竟是逆天而行，就算有人知道恐怕也不会轻易宣之于口。

那就只能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燕臻睁开眼，窗外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昏沉，房间里未曾点蜡，桌椅板凳的轮廓皆隐没在黄昏的晚霞里，泛出陈旧的光泽。

客栈伙计正在敲门：“姑娘，您的药煎好了。”

这一打坐竟过了半天，怀玉被敲门声吵醒，趴在榻上打着哈欠，见她醒了又趴了回去。

燕臻下床开门，伙计捧着一个方形木盘，上面放着一个药罐，旁边是崭新的小碗。她出手大方，伙计待她也十分殷勤，把木盘放下后搓了搓手问：“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送一些晚饭上来。”

伙计得了吩咐刚要走，目光却忽然凝住，房间内未点蜡烛，他的眼中却有微弱的亮光。

燕臻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到挂在床边的长剑发出了红色的光。那光芒忽明忽暗，像水流一样萦绕着剑身。

伙计目瞪口呆：“这、这……”

燕臻心中了然，故作神秘道：“这把剑不太安分。”

“懂懂懂！”这伙计虽然是个普通人，但想必也听过些奇闻怪谈，他看向燕臻的眼神顿时敬畏起来，“姑娘定然是哪家的修士吧。”

燕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送走伙计，她来到床前，取下泛着红光的长剑。

怀玉也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汪？”这啥？

燕臻若有所思：“是寻灵咒，看来那个长生道人在找他的徒弟。”

她轻抚过长剑，莞尔一笑，像是对怀玉说，又像是和自己说：“本来想再留他们几天的，谁让他们非要自己跳到我眼前呢，你说是吧？”

话音未落，燕臻屈起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剑身。

长剑铮然轻响，剑身轻颤，那微弱的光芒落进她眼里，像染上一抹血色。

一夜无事。

燕臻太久没有体会过挨着床铺睡觉的感觉了，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恋恋不舍地从床上爬起来。她洗漱完正对着镜子扎马尾，铜镜里映出少女青涩稚嫩的脸，那是一张陌生的脸，未施粉黛却也有几分天然的秀丽之姿，可到底是换了芯，那眉梢眼角隐隐透出几分与外表不甚相配的锐气。

她甚至不知道女孩的名字。燕臻如此想着，目光移向别处。怀玉正坐在窗下的矮几上眺目远望，那毛茸茸的背影看上去颇为寂寥，估摸着也在怀念旧事。

燕臻利索地换上药，没一会就整理好衣衫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收拾妥当离开客栈，她在集市上置办点了行路用的东西，又买了匹马就准备出镇。路过回春堂的时候她驻足了片刻，怀玉对这里有阴影，两只爪子死死扒住她的肩，把脸埋在她的背上侧向另外一边。

燕臻道：“昨天长生道人驱动寻灵咒没有得到周献川的回信，大概已经察觉到不对了，何况这镇子布满他的耳目，他若留心很快会发现我们。与其在这里等他们找上来，不如主动送他们一个惊喜，你若是不想去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汪汪！”

燕臻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不去吗？我觉得也行，主要带着你比较麻烦，让你这样扒我一路我也受不了。”

“汪汪！汪！”怀玉索性把两条腿都抬上来，整个身体窝在她的肩上，一副宁死不从的模样。

这个意思，不是不去，是去。

“行，但你别扒拉我，我给你找个地方。”

……

暮春午后的阳光温暖宜人，白水镇往西的路上少有行人，山野间唯有鸟鸣啁啾。燕臻慢悠悠地骑着马，马身上挂着一个竹筐，怀玉扒在筐边往外看，他这个位置靠近马腿，颠簸尤为明显，尽管马走得很慢，他还是被颠得晕头转向。

他把两只爪子搭在筐外，脑袋搁在筐沿上左右摇晃，一抬眼看到前方路口突然出现几个人正冲着他们骑马赶来。

燕臻也看到了，她牵着马慢悠悠地往旁边避开，眼看着那几人从自己面前飞掠而过。他们身着玄色道袍，背挂长剑，行色匆匆竟未看燕臻一眼。也许是这样一个模样娇弱的小姑娘没什么好注意的，他们自然也没看到她身后背着的是那个下落不明的大师兄的佩剑。

燕臻看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自语：“真是瞎了眼。”

也不知道她是失望还是庆幸，怀玉听着好像是失望的情绪更强烈一些。

这几个道士应该是派出去寻找周献川他们的，燕臻也懒得打草惊蛇，骑着马向西去了。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两侧的青山逐渐变得低缓，前路骤然开阔，隐隐有江波翻涌之声，竟已是到了江边。向西的路到了此处便是尽头，两条泥路自路口向南北方向分折开，往北的路平坦开阔，尚有零星的行人，往南的路沿着山势越远越窄，没入树林之中，冷冷清清不见一人。

燕臻便转向南边，走了没多久就闻到风中飘来香火味，道路两侧的树木愈发高大，树冠遮盖之下，土路更显幽窄。这片林子树木茂盛，冠盖遮天，阳光从树叶间隙里落在地上，凝成细碎的光斑。一阵风吹过，浓郁的香烛味伴着隐隐约约的风铃声从南边的山林中传来。

燕臻顺着气味往前走，行至树林尽头，只见道旁立着一块石头，上面刻着朱红色的“青羊灵府”四字，那红色已是斑驳黯淡，看样子似乎年岁很久了。

燕臻翻身下马，挑了棵树拴好马，怀玉便从竹筐里蹦出来，在她脚边转来转去四下张望。

树林静谧，一点活人的生气都没有。

忽然，身侧树林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幽静的林道中响起一道尖细怪异的声音：“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这声音响得突兀，之前他们没有半点察觉，怀玉吓了一跳，炸毛似的跳了起来。

只见两个细长的绿色人影从那块写着“青羊灵府”的石头后飘了出来。燕臻定眼一看，发现那并非是真正的人，而是两个红妆白脸的纸人。它们身着绿衣，两腮涂得艳红，黑如点墨的眼睛里没有瞳孔，看起来格外怪异。那纸人身似柳絮，飘飘然地落到了燕臻面前。

纸人一齐开口，又问了一遍：“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燕臻把炸毛的怀玉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肩头，对它们道：“听说长生真人有贯通阴阳的本领，在下很是仰慕，想亲眼见识一下，若有幸能拜入真人门下就更好了。”

那两个纸人互相看了看，一齐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嘻嘻嘻，拜师好！拜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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