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冰封凝固的湖水因春来隐隐松动,快到柳絮飘飞的时节了。
她思绪翻转,缄默不言。
“你好,我是闻星亭。”首先打破沉寂,客气的礼貌用语,自报家门的方式稍显突兀。
“你好,我是岑若蝶。”作为每日热搜常客,岑若蝶当然认得出。
闻星亭抻了抻腿,包裹牛仔裤里的一双笔直长腿不受主人意志驱动。
甫一上车,无处安放的双腿规矩收缩,车座在他的衬托之下尽显狭小。
除工作外,往日少有机会与陌生异性近距离共处,关键没有交集,话题没法自然开启。
闻星亭轻揉肩颈,眉宇间愁云密布。
月光传媒的公车,他记得车牌号,以前图方便,经常搭艺人朋友的车来机场。
两人陷入无声循环,显而易见,对方不想搭理他。
闻星亭拢眉,字斟句酌:“不好意思啊,我认得这部车,所以冒昧打扰,想着问问能不能搭我一程。”
先前开窗时的冷风吹落颊边碎发,岑若蝶挽一缕发丝至耳后,若有所思。
闻星亭头一次感到忐忑,眉心褶皱如川字,小动作不断,等她给个痛快。
前周,私人行程被泄露,今天同样的地点,面临与之前一般的境况,常常由经纪人带领保安解决混乱。
他仅仅回趟老家看望父母,想着没必要兴师动众,低调难出错。
不曾想刚通安全闸,抬眼瞧见接机的粉丝尤其眼熟,似乎是上了黑名单的私生,怪不得消息灵通。
闻星亭语气真挚,徐徐道来:“机场拥堵并非我本意,原本私人行程,所以没带什么人。刚才让助理帮忙扮成我的样子才得以脱身。可能需要麻烦你送我一趟,如果不方便随便找个地方放我下车。”
他说得洒脱,似乎真不在意半路被抛下。
岑若蝶作思索状,“如果你相信我,可以带你一程。”视线不知往哪落点,倏忽定格司机脑袋顶,又飘至那双憋屈长腿。
长腿主人了却心事,褪去局促,仿佛他主场般语气松快地说:“谢谢你岑老师。其实我看过你的电影,高三那年晚自习,我们班主任放的《有悔》,我全程不落看完了。”
岑若蝶登时怔住,腿侧的手指无意间交叠,敛神询问:“你居然看过?”
《有悔》,岑若蝶拍的第一部电影,比照如今的年岁,早划到老片行列了。
因为主打亲情,非大众喜爱类型,加之市场小,除掉某些殊荣,当年没激起半点水花。
车厢暖意交融,贝雷帽盖住双腿,她攥紧边角掀走,旋即扬唇释放和善笑意,道:“那是我十几岁拍的了,演技比较稚嫩,让你见笑。”
她的官方语气听得张恬直想吐槽,上节目都没那么正式。
挂在车把手的贝雷帽轻轻摇晃,即将坠落,闻星亭眼疾手快接住,递还她面前,回道:“怎么会?有个词叫——”
他停顿两秒:“恰如其分。”
“谢谢。”岑若蝶把贝雷帽伸向后座,张恬立马接手。
闻星亭拉伸腿,弓起膝盖,双腿呈九十度,中间留缝,至少没有得意忘形的忽略身边人大喇喇敞着。
他紧贴座椅,语气自然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认为你演的非常真实。”
闻星亭侧目,瞥见她轻抿的唇角,颊边浅浅梨涡中有一颗小的黑痣。
岑若蝶偏头,眼里水光莹润,毫不忸怩:“谢谢你的夸奖。”
“老人去世那场哭戏真的很棒,我眼眶都红了,真不愧影后的称号。”他眉飞色舞,兴致来了,比手画脚。
最后克制地竖起大拇指。
从一开始,闻星亭巧妙抓住打开她话匣子的密码,气氛至今没冷场。
初次体验现实版的直球彩虹屁,岑若蝶一副公事公办语气:“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拍完才参加电影节,然后获的奖……”
她试图纠错主次,不期然四目相对,视线连成线,怔愣间丢了下文。
距离近,岑若蝶看清他左耳垂的一排耳洞孔印。男艺人打耳洞不稀奇,时尚方面有需求,基本人耳一个洞。
可连着打几个,头一次见。
闻星亭冲她粲然一笑:“我记得你拍的那年年纪很小,算天赋异禀吧?历届金龙奖少有的年轻影后。”
岑若蝶慢声道:“其实前辈们比我更有实力,我单纯的运气好。”
官方到张恬忍不住扶额,不知情的会以为他俩进行什么访谈。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换我拿奖,巴不得大摆三天流水席,要不对不起我的好运。”闻星亭发自内心的艳羡。
他的夸奖难以界定是否客套话,毕竟他说得那样真诚。对方夸了她,哪怕绞尽脑汁,也得说些客气话表示,有来有往才是正常交际。
坏就坏在,岑若蝶没看过他完整的作品。
大数据的存在,刷到几次有关闻星亭拍摄的电视剧片段。
因为不完整性,岑若蝶向来不对片段评定个人的演技好坏,连她自己都是野路子,哪有资格随意评价。
岑若蝶的社交圈窄到知心好友一只手数的来,生活里接触最多,只有作为经纪人的麦禾以及工作时寸步不离的助理张恬。
圈内八卦全由麦禾吐槽得知,有关闻星亭的认知,除了知晓人气高,其他一概不知。至于那些网络爆料,真假参半。
私以为,不该从网络了解一个人。
自她接触互联网,瞧见那个戾气横生,人人自诩正义使者的时代,高举键盘、轻轻敲几个字便以为举起维护世界的武器。
岑若蝶见状开始反思,为机场门口揣测闻星亭不会管理粉丝、借此彰显自己高人气的恶意。
她表情端的一本正经,难得说句违心话:“我觉得你的演技也不错。”
闻星亭挑眉,偶像剧需要什么演技?
对方勉力夸赞,脸皮再厚也不能应,当即转移话题:“这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下次有需要帮忙你直接找我。”
他犹豫添加微信的必要性,担心话出口显得唐突,不加岂不成说大话的虚伪人?
岑若蝶立刻婉拒:“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那么客气。”
她列表朋友圈干净,仅存以前合作的搭档,聊得来的圈内好友,欣赏她的导演以及保她饭碗的少数制片人。
他们萍水相逢,纵使发生今天的意外而结识,顶多参加各大颁奖礼会见到面。点头之交,暂时没有列表多一个人的想法。
岑若蝶恢复沉静,她向来正视内心不需要太多社交的需求。
闻星亭洞察她的抗拒,不再挑起话题。
车后座的张恬眼睁睁看着两人从相谈甚欢到各自闭口不言,恨不得魂穿岑若蝶,替她交下这个朋友。毕竟她第一次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展现空前绝后的‘热情’。
是的,她把一问一答形容为热情。
且不说交朋友的事,不论哪个圈子,向来信奉一个道理——多个朋友多条路子。
后半段路程,闻星亭刻意端正的坐姿随着疾驰的车速慢慢坍塌,他自以为悄无声息更换好几种姿势。
殊不知他的动静被岑若蝶看在眼里,心想是不是座椅不舒服。
倘若闻星亭助理在,听得见她心声,指定大声反驳:“不!分明是人的问题!”
闻星亭向来坐不住,但凡时间长点的车程,不是玩手游就是撂座椅睡觉,要不听助理叽叽喳喳,总之不会那么沉闷。
隔壁座位的岑若蝶脸向着车窗,气氛没来由的发堵。
车驶出一段距离,张恬跟麦禾打小报告结束,上身前倾弱声询问:“闻老师,送您到哪里?”
恰好他和经纪人报完平安,在经纪人的刷屏式追问中毫不留情按掉手机,揣进裤兜,慢吞吞答:“去……君海公馆。”
听见答案,忘记面前是尊敬的‘闻老师’,张恬拍了拍岑若蝶的肩侧,满脸惊喜地说:“好巧,若蝶姐,闻老师和我们住同个地方,这下不用绕路了。”
这是绕不绕路的问题么?
岑若蝶牵唇附和:“嗯,是巧。”
不算热络的语气和神情,车厢刹那间凝滞。
本意没想弄得糟糕,不走心回的一句,似乎弄巧成拙了。
张恬见状,反应迅速地往回找补:“闻老师,其实若蝶姐今天刚杀青,那个角色调性比较悲情。这不,还没出戏呢。”
岑若蝶:“……”
“我完全理解。”闻星亭顺势接茬:“之前上节目演了一次悲情主角,确实难出戏……对了,你叫什么?”
张恬受宠若惊:“我么?闻老师您好,我叫张恬,弓长张,竖心旁一个舌的恬。”
闻星亭:“好的,张恬。咱俩打个商量?你叫我名字得了,老师的称呼听着别扭,没人这么叫过我,我当不得。”
“好的闻老——”张恬及时把字咽回去,试探一声:“闻、哥?”
闻星亭:“……”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两位善谈的人忽略,两人聊的话题天南地北,什么都能唠。中途一度加入司机,三人你一句我一言。
岑若蝶听得昏昏欲睡,意识困顿之际,模模糊糊地想,他真接地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