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昊，想明白了吗？何时发青蝶信？”宫辰低沉的声音响起。
颜昊转过头看着他，一双星目里泛着不屑，“我死都不会发的！你们不如直接杀了我！”
宫辰呵呵笑了笑，“现在青雪不在这儿，你不必再装出一副一脸正气的模样。况且，她也并不喜欢你那样。”
颜昊冷笑一声，坐在满是灰尘的草垫上，“我和青雪认识得比你早，她现在不过是被你迷住了。你这魔教妖人并不适合她，她需要的是像我这样的人。”
“因为她只有嫁给我，才能洗掉身上所有的魔教痕迹，成为一个纯粹的正道弟子。”
宫辰大笑几声，微微翘起嘴角，“我倒是很欣赏你的自信。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你认识青雪可比我晚多了，晚了至少十年。”
“而且，什么叫魔教痕迹？她两岁就来了这里，她的童年是在这里渡过。她是这里唯一的公主，她的义父是宗主，母亲是宗主夫人，未来的夫君是我！你想要抹掉什么？”
颜昊微微抬起眼帘，看着宫辰得意的样子，不屑地笑道：“你还是不懂她，她的心也不在这里。”
宫辰甚觉好笑：“我不懂她？难道你懂？”
“青雪并不适合魔教。”颜昊冷哼一声，“我知道她出身于这里，但那是她不能选择的。她的心一直都是善良的，不然刚才她来见我的时候，也不会哭得那么厉害。”
“她是因为内疚，觉得不该如此对我。一个彻头彻尾的魔教妖人，是不会有任何愧疚感的。”颜昊无奈笑了笑。
“而且，你高兴得太早了。”
宫辰谨慎道：“你什么意思？”
颜昊呵呵笑道：“青雪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她任何时候都绝不会在我面前以那样的方式示弱，所以她一定有目的。”
“可我身上能有什么值得她图谋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落云箫。既如此，那我就让她把我绑来，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救她母亲。”
宫辰看着他坚定的样子，竟有些震惊。
“你就不怕我们把你杀了？”他威胁道。
“不会的，如果你们杀了我，天下正道一定会对你们啸云宗群起而攻之。”颜昊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自信，“我就不信，李兆思的聚魂珠可以抵挡所有人！”
“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邪。”宫辰冷笑道，“你若真这么想，为何还要与她大吵一番？”
颜昊绷了一下嘴唇，道：“如果我什么都和她说了，她一定会把我放了，还怎么救她母亲？”
“那你为何不发青蝶信？”宫辰步步紧逼。
“你还真是够蠢。”颜昊起身站在窗前，仰望月光，“以我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你们发青蝶信的，这一点师父非常清楚。”
“如果我此时给他发了信，他定会认为是我与你们同流合污，到时候他将我逐出师门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为了我将落云箫拱手让出？”
宫辰垂下眼帘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他有点难以置信。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颜昊苦笑，转移了话锋：“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让师父相信，我确实是被你们抓来的，虽然这就是事实。”
“什么办法？”宫辰担心他耍花样，警惕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颜昊望着冷清的月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这牢房里的空气里有花草的香味一样。
片刻后，他将这口气缓缓呼出，转过身，掌心向上伸出手：“把我的玉笛还给我。”
“狐狸尾巴这么快就露出来了？”宫辰呵呵笑了，“你真当我是三岁孩子？给了你玉笛，你还能在这里老实呆着？”
颜昊叹气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的确是为了青雪来这里的，在她拿到落云箫之前，我绝不会逃走。”
“我们正道弟子才不像你们那样，为了自己的目的，坑蒙拐骗，什么都做。”
“但我们什么事都能做成，你们瞻前顾后的，却没做成几件事。”宫辰同样讽刺了他。
颜昊呵呵笑道：“口舌之快没什么好争的，你还是赶紧把玉笛还给我。”
宫辰垂下长长的睫毛想了想，觉得他在自己面前翻不出什么浪花，便将玉笛取来拿给了他，同时轻轻挥动手中的断愁扇，随时准备出手。
看着他如此谨慎，颜昊冷笑一声接过玉笛，来回抚摸几遍，横于唇边，随意吹了一首曲子。
笛声如泣如诉，听得宫辰竟也有些惘然。
他本就是伶人出身，对音律之喜爱无以言表，所以并没有打断他。
“这玉笛是我拜入师门的时候，师父亲手赠予，从小到大从未离身。这次你将它拿走，是它第一次离开我。”颜昊苦笑道。
宫辰满脸疑惑，因为颜昊看起来丝毫没有攻击性，看着玉笛的目光中也全是不舍。
一切都如此平和，简直不像是一座牢房里该发生的事情。
颜昊转过身，将洁白的玉笛对着月光高高举起，细细观看。
月光下，玉笛散发着微弱的温光，笛身就像雪山上的凝雪做成的。
突然，颜昊竟猛地一甩手，将它狠狠砸在了地上！
叮！玉笛霎时碎裂成两段，碎渣崩弹满地！
“你干什么？”宫辰被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颜昊颤抖着双手，缓缓捡起一段破碎的笛身，抬起灰暗的眼眸，“这只玉笛，整个悯天谷只有一个，你把这断笛送到我师父面前，他一定会亲自带着落云箫来此。”
“只要他肯把落云箫亮出来，你们就有机会。”他平静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和吃饭喝茶一样平常的事情。
“你……”宫辰不可思议地看着颜昊，却见他忽然身子往前一倾，吐出一口血来！
宫辰大惊失色，赶紧打开牢门进去扶住他，又吩咐人去叫宗医。
“你这是何苦？”他叹气道，“青雪若是知道你为她这样付出，会更难过的。”
“不会的。”颜昊苦笑，“她顶多会更内疚，因为她对我真的毫无感觉，我能感觉到。”
“所以我才把这些都告诉你，因为只有你才能为了她，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断笛带去悯天谷。”
宫辰诧异地望着他，他从未想过，颜昊对洛青雪的情感竟到了如此程度！
看着手中断笛尖锐的断裂处，他心中五味杂陈：青雪，他为你如此付出，我要如何做，才能坦然地告诉你这一切？
他忧心忡忡地望着颜昊，甚至有一丝嫉妒。
片刻，他低声道：“颜昊，我的确愿意为了青雪去见悬济真人。但你就这么确定，你的师父会来救你？”
“你们悯天谷和我们圣宗势均力敌，若是打起来，不知要枉送多少弟子性命。或许，你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颜昊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道：“我师父嫉恶如仇，若知道我被你们绑架，一定会来救我。”
“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把落云箫带上，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宫辰眉心蹙起：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信任另一个吗？但想到自己和青雪之间的点点滴滴，答案很明显。
可颜昊全心相信的是他的师父，师父这个词，在宫辰心里代表着“抛弃”。
儿时的三个班主都是他的“师父”，每一个都抛弃了他，让他对师父这个角色失去了所有信任。
直到被李兆思认作义子，他才在记忆里逐渐淡化了这些事。
那日无峰山上，青雪说要为了她师父留下来，他并不能理解这种情感，也只得相信她，不再阻拦她。
现在颜昊也如此，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认知。
他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你先休息吧，明天我和义父说说，让你搬出牢房。”
“你不敢杀我，就要软禁我？”颜昊讽刺道。
宫辰停下脚步，冷哼道：“不是不敢，是不想。”
他慢慢回首，如墨的眸子望着他，道：“这世上没几个人对她好，你死了，就又少了一个。”
他的声音很低，却字字敲击在颜昊的心上。
颜昊没再说话，默默站在那里看着他离去。
月明星稀，紫色的透明雾气弥漫山腰，宫辰带着断笛回到玉兰苑，却见邵惜炎正等在门口。
“这么晚来可有急事？”他问。
邵惜炎嘿嘿一笑：“想你了就来看看你呗！”
“滚！”宫辰瞪了他一眼就往院子里走。
邵惜炎毫不理会，紧紧跟在后面问：“听说你们把颜昊抓起来了？”
“嗯，我和青雪想用他和悬济真人换落云箫。”宫辰忧心忡忡道。
“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看着一脸被人欺负了似的？”邵惜炎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
“关键是这箫要怎么送过去？送过去的人还得活着回来才行！”宫辰叹了口气，“原本我们想的，是用颜昊的青蝶信来告诉悬济真人这件事。”
“但颜昊说得有道理，所以决定用这断笛来传递消息。”
邵惜炎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这断笛哪儿来的？”
于是宫辰就将刚刚牢房里的事情讲了一遍，完了又道：“现在的问题是，这断笛到了悯天谷，定会激起群愤，到时候悬济老头儿一怒之下把人杀了也是可能的。”
“而且我们先绑了他们的大弟子，本就不占理。”
邵惜炎沉默了，他很少看见宫辰这样唉声叹气的样子。
“要不……用黑羽箭把断笛射过去呢？”邵惜炎问。
“中间的迷雾山谷那么大，还有无尽瘴气，小小的黑羽箭飞得过去吗？怕是还没到一半儿就掉地上了。”宫辰道。
“如此说，还非得需要一个人送去不可了。”邵惜炎也显得有些忧心了。
宫辰长叹一口气：“还得是一个有分量的人，一般的人不可能从悬济手里活着回来。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
“你去？”邵惜炎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不行！你不能去！”
“有什么不行的？这是为了青雪的母亲，我未来的岳母，我不去难道你去？”宫辰无奈笑了笑。
邵惜炎一怔，僵硬在原地：岳母？这两个字像利刃一样突然刺进了他的心。
“愣着干什么？过来喝一杯！”宫辰已命人在院内石桌上摆满了酒菜。
“咱俩好久没喝一杯了。从海韵阁回来的时候，不是你说的，一回到这儿就要跟我好好喝一杯吗？”他笑道，“现在总算有时间了，来！不醉不归！”
看着宫辰俊朗的笑，邵惜炎惨白的面色稍有缓和。
“好，今夜咱就不醉不归！”他很快调整好气息，坐了过去，举起苦酒，仰头下肚。
月明风清，初冬的风带着一丝清凉吹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