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若是再不动身恐迟了，小小姐和林家下人们估计都在等你呢。”

雨竹无奈地又唤了自梳洗完便一直发呆的自家小姐一声。

上次小姐被救回来后，虽然偶尔也失忆但第二日总又能想起。

这次好像是真的失忆想不起来了。

虽对小姐来说是件好事，但是所学的礼仪规矩似乎也连同一起不见了，更重要的是小姐话变得好少，语气更是冷硬邦邦的，连套话都不会，好在小姐学得很快，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嗯...我知道。”舒棠音虽应了一声，但依旧纹丝不动，紧握着玉梳的手掌都留下来浅浅的红痕。

“小姐可是害怕？”雨竹见自家小姐嘴唇紧抿、一脸好似慷慨赴死的表情，心思百转：“若小姐因为那件事大可不必害怕，姑爷说了，保证在林府无人敢嚼舌根。”

说完，又去打量小姐的神色，见她依旧满脸凝重，心里也打不定主意，犯起了嘀咕。

主仆就这般相互煎熬了一阵，还是舒棠音开口打破了沉默。

“雨竹，那小娃娃叫什么名字？他爹又叫什么名字？”

“小姐居然连这个都忘了，小小姐乳名…”

还没等雨竹告知名字，外间便传来银铃般的交谈声，紧接着有人轻扣房门，脆生生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雨竹姐姐，我们小姐来拜主母安，可方便？”

雨竹忙同舒棠音征求意见，待后者轻轻颔首方移步开门：“夫人早起还有些咳嗽，我方劝夫人多添衣再去看小姐，可巧小姐就来了，可要好好劝劝夫人。”

“这可难倒我了，毕竟我也不喜欢多多穿衣服呀，该怎么办呐？不如我今日同母亲做个约定，母亲添一件衣，我也乖乖添一件？”黛玉说着便移步跨入屋内。

黛玉的大丫鬟春枝忙搭话：“如此，我便真是谢天谢地谢主母了。”

舒棠音见她们来起身想迎。

黛玉忙快步上前伸出小手按住舒棠音：“原该是我来拜谒母亲，母亲切不可起。”

“今日黛玉正式拜见母亲。”

说着，黛玉就着雪雁递过的软垫，正想下拜时被舒棠音拦住。

可下一秒，当听到这小丫头名字时，舒棠音直接愣在当场、呆若木鸡。

“母亲？”小黛玉低声又唤了一句。

舒棠音嘴角抽了抽，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

“母亲，怎么了？”小黛玉不解地看向她。

目光所及，这位年轻的母亲立马挺直脊背，生硬地接话：“嗯，我在。”

“小姐，茶。”

正在舒棠音胡思乱想之时，春枝便朝黛玉端来一杯茶，那茶有些重小小的黛玉拿着还有几分不稳。

舒棠音见状忙将茶杯接过饮了一口，摸了摸黛玉的小手，只觉得一片冰凉，下意识将她的手捂进自己手心里揉搓。

待看到小黛玉惊奇的目光和身后丫鬟们松了一口气的神态，想到其实这还是第一次这般外露自己的情绪不免有些尴尬。

“夫人？”雨竹适时在旁递过一个匣子。

舒棠音将匣子打开，内是一双精致的羊脂白玉蝴蝶，将玉蝴蝶拿予黛玉看后又递给一旁春枝，方缓缓道：“我也没什么可送你的，这个你拿着玩。”

“谢过母亲，我很喜欢。”黛玉眉眼带笑，心中欣喜不已，母亲果然对她很好。

语毕，舒棠音实在没有话题了，于是沉默了一会方道：“玉儿今年生日可过了？”

“回夫人，我们小姐生辰是下下月的花朝节，今年也要六岁啦。”春枝笑着接话。

真的是林黛玉本玉阿，舒棠音继续捂着小黛玉的手沉思，不多时又有位眉目慈祥的嬷嬷上前扣门：“夫人，下人们都集齐了，现皆在花厅等夫人吩咐。”

黛玉见扣门的是常嬷嬷下意识蹙眉。

舒棠音注意到这个表情变化，问道：“玉儿，怎么了？不舒服？”

“我…”小黛玉有些踌躇，她不喜常嬷嬷，这个嬷嬷老是因着是已故祖母留下的人仗势欺人，又偏偏因这层关系动不得。

娘亲在世是便将常嬷嬷打发到庄子上了，谁知这竟不声不响地又回来了。

“你做了什么？”舒棠音闻言看向常嬷嬷就是一记眼刀。

常嬷嬷身形未动：“夫人，老夫人仙逝前便命奴教导小姐规矩，恐是教导中有些严苛，可礼仪规矩不可马虎。”

“既如此倒没什么错处，你只管带路。”舒棠音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牵着黛玉率先走了出去。

常嬷嬷见这位主居然连仙逝老夫人都这般不敬，老爷又哪会喜欢此等不孝之人？

还指望说她能为林家添香火呢，注定扶不上墙，想着这舒老太爷的孙女也不过如此，心中不免冷哼还是太嫩。

舒棠音则想着虽没有管过下人但管过公司，这性质应当一样吧？

无论古代现代，不过都是打工人，只要她制定好可行的内控制度、薪酬方案，愁这群下人不听自己的吗?

何况这些人还都签了契。

“母亲，需要将爹爹寻来吗？”

正在舒棠音忧愁之际，软糯的声线打破了她纷杂的思绪，她低头看向被牵着的黛玉，蹲下身道：“不是我说啊，玉儿，你爹爹…他…感觉就是个文弱书生阿，他行吗？”

正说着，忽有一阵不讲道理的疾风袭来，风卷起三月的柳絮纷纷扬扬。

舒棠音下意识抱住黛玉，待风过才慢慢起身，目光旋即定在前方。

缓缓随着飘飞柳絮而来的是身着紫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整洁素净的衣袂同束好的发髻被春日尚且料峭的寒风吹得猎猎作响，身长消瘦，但见他孤身立于那柳树旁却莫名给人能支撑起天地之感。

一切都是那般和谐，如果他手腕处没有突兀出现粉色披风的话。

见舒棠音看他，林海拿起粉粉的披风：“其他我不知道，但是给你们送两件披风我还是行的。”

“爹爹！”黛玉见到爹爹回来，忙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宛若小蝴蝶似的扑到林海怀里。

林海快步上前将小黛玉捞起，摸了摸她的手臂：“我听雪雁说，你又不穿夹袄就出门了？”

小黛玉忙讨好地扒拉着林海的脖颈：“爹爹，今天天气热不用穿夹袄也很暖和了。”

“你呀。”林如海无奈地捏了捏黛玉的鼻尖。

紧接着将手一伸，雨竹很有眼力见的将给舒棠音的披风拿走后不由分的替舒棠披上。

挤眉弄眼示意自家小姐快说点什么，哪怕是谢谢都行。

舒棠音看着雨竹暗示到几近扭曲抽搐的脸顿悟：“来都来了，你如果没什么事就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这番仿佛吩咐手下的话语令雨竹系蝴蝶结的手一紧，刹那间勒住舒棠音的脖颈。

“咳咳咳，雨竹你没事吧？”

“春枝，你去。”林海见状只觉好笑，放下黛玉，去拿为黛玉准备的披风的同时吩咐春枝上前去帮忙。

春枝神态恭敬，几步走到舒棠音面前弯腰将那个结松开，又飞速系好。

过程不过半分钟，但却令舒棠音呼吸都舒畅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多谢。”

“既是舒姑娘要求便一齐去看看吧。”林海转而又蹲下身子抓住不想穿披风的小黛玉，将披风系好后便一把捞起小黛玉，朝着舒棠音说道。

他的声线温润，仿佛飘飘洒洒的柳絮落在舒棠音的眼前，她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提起裙摆跟在林海身后。

后边跟着的丫鬟们远远落在后边为三人提供了相处机会。

“很抱歉，因我的私心害你如此受苦，但还请你能考虑留在林府，玉儿不能没有母亲。”林海低沉的声线从身旁传来。

舒棠音思绪混乱，她不明白林如海这波道歉是为了什么，不知如何答话的她只道：“挺好的，我也很喜欢玉儿。”

“俸禄我会按时上交，这后宅和玉儿我便交给你，其他事你不用担忧。”林海停下脚步看向身侧的女子：“至于你与宁贤侄之事我着实敬佩你，能为情义至此着实令我震撼，本还忧心是否强人所难，但见你康复也甚是欣慰，到了这里，你不必害怕会负了宁贤侄。”

舒棠音心思：是说其实他只是想请一个有着女主人身份的管家？还要帮他奶娃娃，每月会按时给我打钱？是这个意思？

“成交！”比脑子更快的是出口的言语，舒棠音开口应了下来：“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见她答应林海的声音霎时松了下来：“请讲。”

“官场之事我可不管，但后宅之事你得听我的。”

“如此甚好。”

“那如果我首先拿常嬷嬷开刀，你舍得？”

“常嬷嬷？”林海思索了一番，仿佛想不起此人是谁。

舒棠音见状忍不住回了句：“就是差点当你姨娘的那位。”

“？还有这事？”林海更为诧异。

“...”舒棠音懒得答话了，亏她方才觉得林爹爹还不错，结果就是个大猪蹄子。

鉴于林海真的想不起自己居然还有这番风月事，小黛玉在爹爹怀里奶声奶气问了一句：“那爹爹有没有过姨娘嘛？”

“爹爹阿，有你娘亲一个就够了哪里还要什么姨娘？”林海笑着揭过这桩旧事。

黛玉嘟囔着反驳：“爹爹现在还有母亲。”

“那是因为你母亲也有喜欢的人，你母亲会同他喜欢的人在一起，而爹爹只会同你娘亲在一起。”林海认认真真地同黛玉说明。

黛玉听得懵懵懂懂，问道：“那爹爹和母亲现在不在一起吗？”

“嗯。”林海轻轻嗯了一声，他这番把话挑明也有让舒棠音安心只管教养黛玉便好的意思。

舒棠音正胡思乱想着，忽对上黛玉趴在林如海肩上望向自己的目光。

清澈纯真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自己可爱得紧。

“谢谢母亲，虽然爹爹和母亲不会在一起但是母亲不用担心，今日你既喝了我的茶那便一辈子都是我的母亲。”

舒棠音闻言差点便要落下泪来，其实她听完林如海的冷言冷语她并不是不会难过。

无关婚姻无关感情。

只是孤寂。

自己有什么立场？有什么依靠呢？确确实实就是个外人，那种天地间唯有自己是那个外人的感觉她太习惯了。

她与前夫虽是青梅竹马，但前夫不过是司机的儿子。

虽出身不比她，但为人十分上进能跟着自己一路都是同一所学校。

以至于最后连向来看不起前夫的父亲也点头同意了这门婚事。

当初她满心欢喜以为将会迎来自己幸福，但其实她压根没看清枕边人。

他居然长期出轨。

知道后，哪怕是为了辰逸她也不得不回家舔着脸求爸爸给条活路。

她永远不会忘记爸爸那仿佛一夜间全白了的头发和语重心长的话语：“就来公司上班吧。”

她以为爸爸会给她安排在基层，但不料一开始便被安排在执行董事的位置上，看着公司的领导同事对她毕恭毕敬，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知道他们对她毕恭毕敬不过是因为她是集团公司的大小姐，哪怕她情商为负他们也依旧昧着良心捧她护她。

正是因为前夫虽然也会哄她但更多时候会直接指出她的错误，说她这句话其实很伤人，这个行为其实不对，她也会毫不客气指出前夫的错误，两个人才能相互扶持着一点点进步。

这种知己互补的感觉让她沉溺于这段婚姻。

但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只爱她一个的男人甚至有比辰逸年纪还大的私生子，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在她工作时，他居然虐待辰逸。

他生怕辰逸过于优秀夺了舒氏继承权，还扬言那些本来就应该是他和他私生子的。

若不是老师没打通前夫的电话打到自己手机上她还不知道他的私生子因他授意在班里长期霸凌辰逸。

而她还对那个私生子每日笑脸以迎。

犹记得，接到电话后她火速赶到学校，看到的是那个她印象中乖乖孩子此时正拧着辰逸的脸还拿小刀威胁着。

而辰逸此时被打得满头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你在干什么？！敢欺负我儿子？”

私生子听到她的声音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哎呀呀，被发现了呢。”

“快把刀放下！？”舒棠音心都要跳出来了，冲上前扒拉开私生子按住刀子喊道。

私生子皱了皱眉，将手放下把小刀收好，不服气道：“切，烦人，江辰逸你这个胆小鬼只会喊妈妈！”

而江辰逸只是呆呆趴在她怀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所有人都夸他聪明，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但其实父母不爱，无人在意。

“辰逸…妈妈错了。”舒棠音看着伤痕累累的儿子震惊地说不出话，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些年都在干什么。

江辰逸捂着满头的血，缓缓离开她的怀抱，他身形消瘦看向她的目光像头受伤的幼兽：“……你又不是我妈妈来做什么！”

“你说什么傻话？我不是你妈谁是？？！”

“我没妈！我也没爸！他才是你们儿子！”江辰逸大吼完，发疯般跑了出去。

嗡嗡嗡……

舒棠音脑子仿佛在一瞬间炸开，她以为她在外边好好上班，每月将钱打在前夫账上，满心欢喜搭建他们幸福的小家庭。

结果居然是前夫拿着她的钱养女人养儿子。

还把自己的儿子弃如敝履。

天地之大，她到底该何去何从，哪里才能让她容身？

“辰逸妈妈？你没事吧？怎么了？”

是老师焦急呼唤自己的声音，还是……

“母亲？母亲？您怎么了？”

是一声声稚嫩的童声轻柔柔地唤醒陷入噩梦的她。

她想睁眼却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屋内烛火灯影重重，仿佛在无声嘲笑她前世悲哀的半生。

林如海在屋外走廊处静静听着屋内动静慢慢平复放下心来，望向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屋檐连成线，与前几年一般姑苏惨绝人寰的洪灾终是再次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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