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眼睛闪过一丝讶异，转身对李初言说道：“副使大人比我想象得要冷血的多呢？”

李初言嘴角虽是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我何能及殿下？”

秦王明白他话语中的讽刺，不再纠缠，拂袖转身离去。

李初言看向一旁站立的柳风，今日本来是准备让柳风去一趟，可他还没上马，李初言就将其叫了回来，这件事处处透露着诡异，李初言不能拿宋辽之间的关系做赌注，而一旁的温姚希则主动提出了代替柳风走这么一遭。

李初言看向东京的方向，面露忧色，也不知道温姚希是否安全，耶律兄又是否如同此时的晋王那般身陷险境？

深夜就算再漫长，黎明也终将到来。当清晨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在人间的时候，所有的一切也终将会有定数。

无论是否冤枉，晋王谋逆一事已是板上钉钉，不容置喙，天祥帝下令将晋王全府处死，这一做法却让大辽上下更为离心，那些曾经背靠晋王的官员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一时间人人自危，恐被牵连。

而关于大宋盗取五京布防图的事情，秦王表示实属误会一场，将此事嫁祸到了已经离世的晋王身上，说他为了夺权，特用此计将秦王支开，使其不能及时赶往皇宫支援。如今晋王一党死的死躲的躲，哪里还会有人和这位风头正盛的秦王殿下争辩？

如今的大辽急需时间调整官员部署等问题，也无力顾及大宋使团，正好温仪章一行目的已经达到，于是主动提出该到了回国的时候，天祥帝自是求之不得，当下又赐了些皮具山货之类，让大臣亲自送他们出京。

李初言回头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城池，似是松了一口气，只要温姚希那边能够平安归来，这次的任务也算是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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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东京辽阳府。

暴雨滂沱，在春日的第一声惊雷划破夜空后，虽天仍旧有些凉意，仍是叫人看见了春色。辽阳府的百姓纷纷将门窗关好，卧在床上听着雨声，盘算着接下来一年的生活。在这空无一人、连灯火都显得突兀的街道，有一人步履匆忙，神色匆匆，似乎遇上了麻烦。

他穿着一身黑衣，整个面部笼罩在阴影之中，所过之处都被染上了红色，也不知是谁的鲜血。骤雨晚来急，不多时便在街上积上寸余的水，黑衣人的全身湿透了，他并未持伞，甚至连件蓑衣斗笠也没有，就这么任由雨水穿透衣服，侵入皮肤。水花溅起的声音被隐藏在雷声之中，整个街道被鲜血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不知是何处的破旧招牌忽然被一支弩箭击穿，不堪重负地落在地上，扬起好大的水花，阻碍了黑衣人的视线，然而他不敢停下脚步，生怕下一刻弩箭射穿的就是他的脑袋。

再快一点，只要在坚持一里地，他就有了逃生的希望。

可惜，天不遂人愿。

一群穿着铁甲的士兵模样打扮的人追了上来，为首的满脸络腮胡子，身材魁梧，圆眉窄眼，凶神恶煞地冲着黑衣人喊道：“耶律将军，你突然离开军营所为何事？”

耶律登达捂着胸口，眼里晦暗不明，冷笑一声：“你如今还和我打哑谜有什么意思？如今我妹妹已经被你们害死，难道我还能逃得掉？”

络腮胡子不再搭话，笑得阴险至极，他拔出长刀，雨点打在上面，哗哗地形成一层水雾，仿佛在磨刀霍霍，只待砍下对方的头颅。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耶律登达眼睛陡然睁大，不顾雨点拼命阻拦的架势，右手握着剑柄向前挥去，对面似乎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堪一击，并未慌张，反而涌上一抹得逞的微笑，拔出长刀对应。

耶律登达在靠近对面的时候，突然转变攻击方向，让络腮胡子的长刀落落空，然后他又迅速蹬地借力而起，长剑挥向左侧，瞬间一名士兵就失去了生机，世人皆怕死，剩下的士兵看到耶律登达即便是在如此重伤的情况下依然如此骁勇善战，心生畏惧，虽说没有得到命令不能退，眼神已经没有之前那般坚定。人的破绽会在眼神露怯的时候出现，耶律登达把握这个机会，转眼间又取了两人性命。这下莫说那些普通士兵，连那络腮胡子神色都有了变化。

可惜困兽犹斗，精神虽可嘉，但也不过是负隅顽抗。

雨打在耶律登达受伤的臂膀上，平时对于他来说轻如鸿毛的长剑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染了血，竟然变得如此沉重，他的手忍不住颤抖，只能将剑抵在地砖上，勉强支撑着。

络腮胡子又岂会漏看这个机会，得意一笑：“他已经坚持不住了，给我上！”

耶律登达大口喘息着，他如今没了求生的欲望，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反而如同回光返照一般，右臂忽然恢复了力气，生生接住了络腮胡子重重挥舞大的长刀，后者明显一愣，似乎没预料到他竟然还能接住自己的攻击。

士兵们没有适当的判断，又跟不上自己长官的速度，于是络腮胡子这一次攻击竟是无人应援，不过他自己也不在意，他已经笃定了对方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不可能再逃出自己的掌心。

也许是因为轻敌，也许是耶律登达的意志强大到超出人们的想象，等到络腮胡子再次攻击过来，他只微微一侧避开要害，然后用胸口生生接住一刀，左手用力扣住刀柄，长剑如蛇一下子咬住了对方的喉咙，络腮胡子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今夜之后他本该是飞黄腾达，从此成为这上京中的人上人，怎么就丢了性命。

络腮胡子整个人渐渐瘫软下来，手上的刀还停留在对方的胸口上，他这一死，彻底把剩下的人哄住，明明那些人心里清楚只要自己此刻上前一步，就能帮助秦王除去自己的心腹大患，从此以后便能从一个无名小卒走向高官厚禄，可偏偏却无一人敢上前。

可惜即便是这样的情况，耶律登达也坚持不住了，他觉得疼痛随着胸口处向四周蔓延，几乎要吞噬他的心脏。真是可惜啊，只要再多几步，他就能破了这死局，如今走到这份上，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无非是棋差一招/生死有命。

就在他准备的放弃的时候，自上方飘下面粉一般的东西，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生石灰，本能得低下头颅，可对面那些士兵就没这么好运，这些石灰对准了他们，混上雨水烧得他们皮肤灼热，一个个尖叫着躲开。

在一片混乱之中，温姚希从天而降，趁着这个机会扶住耶律登达，对他低声说道“走！”

耶律登达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可这一声“走”就像是垂死之人偶然抓住了一根稻草，再也不肯放开，他咬紧牙关，跟着对方向黑暗处跑去。

说来也巧，温姚希刚刚抵达离军营一里地的地方，便遇到了一匹快马，她猜测许是析津府那边有了变故，于是急忙加快速度，紧赶慢赶着到了军营附近，然而她这情况还没打听清楚呢，又是一匹快马飞奔出来，身后的小兵似乎还在呼喊着什么，可惜她不懂契丹语加上达达的马蹄声又掩盖了大半，实在难以推算出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她犹豫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军营的门再次打开，这一次出来的足足有二三十人，他们穿着统一的军装，无一不是身骑一匹高头大马，行动井然有序。眼看着他们消息在视线中，温姚希这才慢了半步反应过来，那小兵说的话和李初言教的那句契丹语的耶律将军一模一样。

再后来，虽然追上，但温姚希眼看着耶律登达身陷陷阱，却不敢贸然出手。敌众我寡，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无非是送死罢了。幸好，耶律登达不愧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虽屡屡落于下风，但不多时便能挽救回来，可惜那样无间隙的一轮轮进攻终究是渐渐耗尽了他的体力。

不过此时对方也只剩下不过十人，温姚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于是她仗着自己隐藏在暗处的优势，从药房拿了些生石灰。这样的天气，这种东西可是攻击对方的神兵利器。

温姚希想起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千钧一发，只觉得或许是天不亡他，但凡晚了半刻，自己也不可能救下耶律登达。不过此时的危机仍旧不算解除，看耶律登达这一身的伤，若不能及时救治，恐怕命不久矣。

不过说来一切都十分凑巧，辽阳府还真有一位药王谷的神医在此，那位和温姚希也有点关系，算得上是药王谷唯一一个没有那么恃才傲物的老顽固，三年前他曾说要研究辽医、蒙医的奥妙，只身一人前往这里，温姚希去汴梁之前，还曾收到过他的来信，也不知现如今他过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