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灯光洒满狭小的房间，大红色的嫁衣被镀上柔和的金色光边。

镜面中映出一张清隽的脸。唇红齿白，眉眼昳丽，像是被造物主细细描摹过，每一笔都是完美无暇。

因为容貌太过精致，上了妆之后也不显得违和，反而更添一笔秾艳。

乔辞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心情有些复杂。

身上的喜服是村里备用的，对于他来说尺寸偏小了，一举一动都受到牵制。脸上的妆更是让他不适应，从个人体验来说，如同在肌肤上涂了一层黏糊糊的面粉，表情都变得僵硬起来。

“乔辞，这个妆真的很适合你。”

梁晴放下手里的工具，由衷地感叹道。

同样的妆容放在不同的人脸上，效果天差地别。化了妆的付南简直就是精神污染，而换了乔辞，就是秀色可餐。

美人总是让人怜惜，尤其是身处危险的美人。

梁晴顿了顿，忍不住叮嘱，“乔辞，一会儿你可千万别省钱，买点贵的保命道具，活命要紧。”

乔辞笑笑，“放心，我明白。”

除了王知给他随份子的10000积分，董方又给了他5000，加上林林总总的打赏，他目前账户里的积分已经超过了两万。

对于新人来说，这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

乔辞对董方的行为十分不解，本想要拒绝，但奈何对方一再坚持说这是给他的嫁妆，他只得收下。

董方可真是个大好人啊，就算是在副本这种地方，也不改善良的初心。

乔辞感动地想着。

他活动了一下肩颈，立刻感受到了身上贴身喜服的束缚，让他不自在地皱了下眉。

别说当新娘了，作为一个刚刚成年的纯情男大，他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突然就让他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结婚，还真是……怪刺激的。

尤其是，当这个男人还长得很好看的时候。

乔辞表情顿了顿，回忆起刚才在喜帖上，看到的新郎的名字。

尽渊。

还挺好听。

这场婚礼的准备虽然在时间上有些仓促，但能看出村民们的尽心。

光是嫁妆就装了十几箱，系在箱子表面大红绸缎愣是将惨淡的夜色拉扯出几分凄凉的喜气来。

宽敞的喜轿里一尘不染，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熏香气息。

乔辞将盖头掀开一点，又将窗帘揭开一道缝隙，偷偷向外观察。

送亲的队伍非常庞大，浩浩荡荡望不到头，只是除了为首的几个村民和玩家之外，剩下的参与者都是纸人。

没错，正是他们第一天来到村子时，亲手扎的那一批。

也不知道村民们用了什么法子，那些纸人没有再闹事，而是规规矩矩地排成两行，在月光下投出整齐的两排影子。

乔辞看了眼距离最近的纸人，粗糙的眉眼，呆滞的神情，毫无美观可言。

作为一个颜控，早知道坐在这里的新娘是自己，他当初就应该把纸人做得稍微好看一点。

乔辞正想着，看到不远处的两个玩家指着某个纸人低声讨论。

“诶，是这个吧。乔辞说长得像他过世的老公。”

“对对对，就是他，我有印象。”

“所以说万物有灵啊，旧人送新人，谁看了不说一句感动……”

乔辞：……不是吧，这都有人真信。

而且纸人长得都差不多，是怎么认出来的！

零点，锣鼓唢呐的声音准时响起，在冷清的夜空中飘荡着，弯弯绕绕地钻进耳朵，听得人心里一阵发毛。

身下的喜轿摇晃了两下，随即慢慢悠悠地抬了起来。

从窗帘的缝隙里，乔辞看到，不仅是玩家和村民，站在人群后方的纸人也动作僵硬地迈开了步子。

窗外的景色向着两侧掠过，起初是村里的寻常景象，过了大约半小时，周遭变得越来越荒凉。

不知从何处聚集过来的乌云遮蔽了月亮，风声混着哀乐，拖成诡异的长调。视野愈发黯淡，村民们手里的灯盏成了唯一的光源。

走到某处山脚下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

乔辞心中微动，迅速放下帘子，坐正身体。

脚步声靠近，帘子被掀开。他看见村长阴沉的一张脸，“按照规矩，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它们送你上去。”

村长口中的“它们”指得是送亲队伍里的两排纸人，或凶神恶煞，或嘴歪眼斜，总之统统都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还不如自己上去。

乔辞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行。”

游戏面板上，[玲珑]的效果已经触发，八小时的无敌时间也随之开启。多出来的这道进度条，就是他底气的来源。

村长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淡然，表情停顿了一下，但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在他的眼里，新娘不论如何都是必死的，根本没有要追究的必要。

倒是几个玩家凑过来，叮嘱了乔辞几句有的没的，董方还再度送上了两个道具，又把金属球棒硬塞给了他，一副很关切的样子。

【董方我劝你别太爱了，乔辞不一定能扛过这关。】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对主播有信心，他既然敢站出来当新娘，肯定已经想好了应对的办法。】

【不过董方他们接下来的游戏也不好过了，再过一个小时左右村子就会彻底陷入混乱，百鬼夜行。*】

【可不是，他们这帮人里没有战斗力特别高的，一会儿必然要蜕层皮。*】

众人离去之后，周围变得更加安静。

纸人的脚步声很轻，摩挲过山路的时候只发出低低的“沙沙”声，几乎微不可察。

白雾贴着地面升腾而起，视野逐渐模糊，但乔辞还是很快分辨出，四周的景象有几分熟悉。

他很快回想起来，这里很像在鬼王的回忆中看到的，那一处位于山间的坟墓。

在丝丝缕缕的白雾里，眼前的一草一木逐渐与回忆重合。

精心修缮的陵墓已经被打开，墓碑前的空地上，左边的位置摆着一口黑色的棺木。黑色的扭曲符文自棺木下方向外扩散，勾勒成一个巨大的法阵。而右边也画了同样的符文，只是留出了一块空白。

跟喜轿的大小差不多，像是专门给新娘准备的。

乔辞看着正在摆放嫁妆的纸人，暗中思忖。

果然，在整理好嫁妆后，喜轿很快被抬到了棺材右边的空位上。在轿子落地的一瞬间，黑色的符文渐次亮起，如同衣摆上烫金的暗纹，无声地在地表滚过。

浅金色的光芒蔓延，攀住纸人的腿脚，直至包裹全身，一点点将其残食殆尽。

顷刻之间，送亲的两排纸人已经燃成了灰烬。

有细碎的灰烬被晚风吹进轿中，带着烧灼气息和淡淡的温度，乔辞将门帘略略放下了一些，继续屏息观察。

坟前早已摆好了各式贡品，还有一对龙凤花烛。只是不同于以往，这对蜡烛是白色的。

以乔辞对古典婚礼的浅薄认知，再过不久，新郎就应该过来掀起他的盖头，然后点亮龙凤花烛……唔，或许还会再喝个交杯酒？

后面发生的事情他就预料不到了，大概就是个献祭的过程，但因为不会死，所以毫无心理压力。

闲来无事，乔辞索性做了个实验。

道具[玲珑]的效果是，获得八小时的无敌时间，期间身体不会受损。

这个“无敌”，是怎么个无敌法呢？

乔辞思考着，在商城里买了把小刀。锋利的刀刃轻轻在指尖上划了一下，柔软的肌肤被刺破，创口处立刻洇出一颗嫣红的血珠，跟平时受伤的时候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

乔辞：？说好的无敌呢。

然而他很快发现，虽然伤口在渗着血，但他却丝毫感知不到疼痛。就算是细微的伤口，也不该一丁点不适的感觉都没有。

系统提示在此时刷新：

【为了降低对您和他人的影响，[玲珑]效果触发后，您的身体本身不受伤害，但原本应该出现的伤害效果会以投影的方式展现。】

【就算效果再逼真也是假的，请不要担心。】

乔辞轻轻挑了下眉。

这个设定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了，不过想想也是，假如他的身边有其他玩家，看到他的无敌效果之后一定会非常困扰，或许还会连带着给他造成麻烦。

有个投影效果遮挡一下，低调一点挺好的。

乔辞收起小刀，靠着喜轿休息了一会儿。左等右等，也不见旁边的人有动静。

在第三十次观察距他一米之遥的棺材但依旧无事发生时，乔辞终于沉不住气了。

不来掀盖头也就罢了，难道还要他去主动掀棺材吗？

这鬼王……该不是不行吧？

短暂的犹豫后，乔辞干脆直接掀开盖头，起身下了轿子。

他站在棺材前，手指扶住了棺材板。秉持着“反正作不死，就往死里作”的原则，用力一推。

厚重的棺盖滑开，他再度见到了那张令人难忘的脸。身临其境，比回忆中还要精致好看。

乔辞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看到对方眼睫颤了颤，随即缓缓睁开来。

那双眼眸深邃，瞳孔是幽暗的墨绿色，如一泓深潭，又如无波的古井，终年照不进日光，让人无从窥探其中的内容。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在棺盖边缘，将其完全推开。躺在棺材里的人起了身，如同墨色修竹，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伸展开来。

“你不是新娘。”

那人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微哑，目光好似裹挟着细雪的风，悄无声息地逡巡而过，留下凉丝丝的寒意。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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