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破开云层、匀给树叶一层淡黄的金光。

戴阳摸了摸床头的眼镜，随手戴上。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模糊的画面。

意识到昨天自己的近视眼已经消失之后，戴阳取下那个厚重的眼镜。

他走进卫生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没了眼镜的缩小和遮挡，眼镜完全暴露出来。

戴阳记得这具身体的眼球很黑、在阳光底下也是完全的漆黑。

眼球颜色没有变，只是那颗黑珠子上面多了一层温润的光泽。于是原本并不柔和眼睛也变得柔和。

或许还有其他地方改变了，但戴阳看不出来。他只能感觉到，镜子里的这人长了一双很善良的眉目。

就是那种，供奉在堂上的神像。

这一点改变居然让他有些像自己原本的相貌。

戴阳最后一件雕塑已经在他复活之初就摔碎在那个房间里了、绿色的液体侵蚀了它。

因为那是自己待了很久的囚笼，所以戴阳很仔细地看了看。

他看见那个制作精美的雕塑面容模糊、气势逼人。没有口鼻、脸上眼睛位置有浅浅的痕迹、但未雕刻完成。

那是一件没有制作完成的雕塑、也因为如此，它才保全下来，让戴阳侥幸不死。

只是没有口鼻、眉目也浅。

于是戴阳在里面呼不得唤不响，模糊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大多数时候，它被供奉着、前面是香火的烟雾、他看不清面前人的面容、只能被动接受他们的供奉、他们的妄念、他们的祈求。

雕塑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在空气的震荡里发出第一声无意识的呐喊。

它成灵了。

戴阳摸着自己这双眼睛、触感清晰。他能感受到自己之间与皮肤的接触、按住了皮肉包裹的眼眶骨、又摸到了毛发的触感、薄薄的眼皮、有些颤动的睫毛、湿润的眼球、渗出的生理性泪水。

那些切切实实的感觉传递到大脑，他露出一个微笑。

镜子里的人也在笑。

他说：“我活了。”

平复好心情，收敛表情。戴阳走出房间。

叶修然盯着戴阳的脸，忍不住问：“你今天没戴眼镜？”

戴阳说：“以后都不用戴了。”

没有多言，戴阳不会告诉他具体、叶修然也也许自己有猜测。

叶修然把一个文件递给他：“你的户口本和身份证明、还有用你身份证办的电话卡、新手机。”

戴阳打开检查一遍，说：“谢谢。”

叶修然说：“有一家人愿意收养你，你可以考虑看看。当然，我的建议是拒绝。”

“为什么？”戴阳问。

“一对夫妻、男50岁、女50岁、都是党员、当老师。他们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的31岁、工程师。女的26岁，护士。你应该很熟悉。”叶修然简单介绍之后打开手机、把照片给戴阳看。

戴阳一看，果然是护士小姐一家。

照片里的护士小姐微笑着、目光澄澈。

“为什么不建议？”戴阳还是问。

叶修然关掉手机、疑惑看着他，反问：“你不觉得自己会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吗？”

戴阳想反驳，但他又想到了昨天那个游戏邮件、说会在他周围随机刷新异常。

他现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也不可能保护得了护士小姐一家。

远离他们，对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我要加入特别部门办事处。”他还是想活下来、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叶修然手上新戴了一串佛珠，他遗憾表示：“我当然欢迎你的加入，但是抱歉，不是现在。”

戴阳问：“我怎么才能加入进去？”

叶修然没回答，他说：“按照流程，你可以和预领养家庭接触一下。我替你安排了。”

递给戴阳一张票，他说：“就在今天。”

戴阳接过一看，是B市一个关于古建筑的博物馆。

“去了之后我就可以加入了吗？”

叶修然说：“只是看看。主要的，还是要你亲口拒绝领养的事。”

戴阳的手机在震动。

他打开一看，是护士小姐的电话。

接过，那头的护士小姐说：“戴阳，我们来接你了哦。”

“阳阳啊，我是阿姨。阿姨做饭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吃阿姨做的饭。”

“阳阳，我是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可以偷偷帮你写作业哦。”

“你试试！”阿姨的声音响起。

那边传来细细簌簌的催促声，戴阳听见他们在说：“快说呀、”

……

“阳阳，我是叔叔。叔叔可以带你去钓鱼。”

戴阳一一应过后才放下手机。

叶修然看着他微笑的唇角，说：“希望你这一天过得快乐。”

说完，他就离开了。

戴阳在这层楼等待着护士小姐一家。

闲来无事，他细细打量了这层楼。

现代化的设施、工作区域分隔成几个格子、每个格子就是一个工位、每个工位都配备的电脑。

角落里摆放着盆栽、茶水间、会议室……

这一切是如此普通，就好像任何一家公司。

戴阳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他确实也没有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感觉到哪里有异常。这里带给他的感觉就是陌生、但也仅仅如此了。

确实，特别部门办事处这么一个特殊的组织，当然不会把他们的特殊暴露在人前。尤其戴阳还没有加入他们，自然不可能看见什么东西。

他手上系着叶修然昨天给他的那串珠子、长袖之下是一个刀的纹身。

昨天夜里，画卷里的长公主告诉他：“这把刀傲气，你恐怕收复不了他。唯有一法——藏刀。把刀藏到自己的身体里，让它熟悉你的气味。长时间之后，就算不能彻底发挥这把刀的威力，至少也能让它接纳你。”

“藏刀？”戴阳问。

“就是把刀插进你的手臂里，你敢试一试吗？”

戴阳听着她有些上扬的语调，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说：“为什么不敢呢？”

他把画册放到桌子上，在长公主的注视中、拿起刀，刺入！

刀插在桌子上，离画卷里的人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长公主大叫：“你敢杀我？”

她又惊又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眼镜里像有一团火。

戴阳拔出刀，又用绳子把它绑了回去。手指摩挲着桌子上的小坑，他笑：“为什么不敢呢？”

长公主沉默半响，败下阵来。

那张脸快速变换表情，她露出一个妩媚地微笑，说：“我们是一伙的，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你帮我、我帮你，我们互帮互助不好吗？”

戴阳也笑，笑得很纯良，他说：“当然呢，我只是想活下去、这还的有你的帮助呢。”

于是他们建立了虚假的战友情。

戴阳在长公主的帮助下，把长刀藏进自己的体内。

当然不是直接把刀插进去。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方法。

刀在体内，但戴阳却没有死、他只是觉得有些疲惫、然后睡了过去。

电话铃响，戴阳听到护士小姐一家已经到了之后赶紧跑了下去。

他的速度很快，刚好看见护士小姐家的车停住了。

戴阳看见护士小姐跑了出来，带着微笑、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吃饭了吗？”她问。

戴阳摇头。

于是护士小姐把戴阳带上车，然后对开车的父亲说：“爸，戴阳还没吃饭，现在去吃饭。”

他们去了这里一家有名的餐厅。

进入包厢，点了一大桌子菜。几人不停说哪个哪个好吃、阿姨直接上手给戴阳夹了一桌子菜。

看见戴阳吃完，她笑眯了眼。

戴阳打了个饱嗝，说：“还是没有阿姨做的好吃。”

乐得阿姨笑弯了腰。

把剩下的饭菜打包，几人慢悠悠走着。

今天的天气不热，他们也没安排什么行程，就随便走在路上，像散步的一大家子。

偶尔遇见学生家长，都是热情又礼貌地打招呼。

只能说阿姨叔叔桃李满天下，在哪里都有学生或学生家长。不知道多少次拒绝了学生家长去家里吃饭的邀约、戴阳上辈子得到的赞美都没今天一天多。

“小朋友长得好帅。”他们的赞美总是直接又热情。

走在路上，戴阳看了眼时间。

护士小姐再看领养的相关流程，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于是众人慢下脚步，不是刻意去听电话内容、只是为了照顾打电话人的脚速。他们的谈话也没有停止、只是减小的声音、放慢了频率。

戴阳听见那头电话里传来有些熟悉的声音。

叶修然的声音很有特色、有些冷、语速稳定、吐字清晰。

“把戴阳带过来。”他说。

戴阳现在的处境很尴尬。

他走失多年、父母也在前段时间被异常杀害剥了脸皮、所以他就成了个孤儿。但他自己也有一些特殊、兜兜转转，反正最后戴阳暂时由特别部门处理处负责。

也就是说，由叶修然负责。

众人回到车内，开车前往博物馆。

看着自己手上的门票，戴阳有些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