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杨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电脑前发呆，全身散发着不容靠近的窒息气场，几乎整个剧组都知道他心情不好，虽然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和董烨然被偷拍的事情。
刘绍禹的直觉没有错，他根本没有断片，他全都记得。
他记得在KTV的时候，坐他身边的李制片兴致勃勃地说他今天特别高兴，昨晚兴奋得都没睡着觉，因为他今年竟然有幸被邀请参加他们集团每年年底举办的股东答谢宴；说“这个机会很难得的，每年集团内都只有少数高管被邀请，只要在被邀请名单里，就说明你这一年的工作是被上面认可的，还说明你的事业将更进一步了”；说“不过这都不是重点，你知道重点是什么吗？是据以前去参加回来的同事说那个宴会上会有特别多大佬和名流，但最瞩目的竟然还是我们君禹的两位少爷，说只要咱们那两位少爷往那一站，你就会觉得咱们集团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我可太想去看看了”。
记得他本来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却在这儿连心跳都漏了一拍，激动地抓住李制片问“两位少爷？你是说你们大少爷也会出席？！他回国了吗？！”
记得李制片一脸理所当然地说：“对啊，我们大少爷每年都会出席，刚好M国的学校放寒假嘛。不过今年跟往年不太一样，据说直到现在还没回国，正和我们董事长和董事长夫人在M国玩呢，过两天一起回来。”
记得他当时的恍然大悟和内心浓浓的愤懑、憋屈、自嘲和荒唐感。原来如此，原来是那个人要回来了所以急于跟我切割。说什么因为我的恋爱史，因为我容易厌倦一个人，所以对我没有把握，明明就是你交给他的心还没收回来！啊，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原来他告诉我了，只是我自作多情地、自以为是地以为那句话所指的对象是我。楼璨，你TMD！你TMD混蛋！我特么连你一辈子都把别人当命都咬牙接受了，你TMD！！！老子把你当宝，你特么把我当什么了？！你说那堆冠冕堂皇的废话，特么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呢？！虚伪的家伙！老子看错你了！早知道那晚老子就干死你了！！！
记得李制片又开始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夸他们君禹大少爷怎么怎么优秀怎么怎么帅大家多景仰他多服他公司有多少人暗恋他云云，他却一个字也不想听，但他当然也不想迁怒于李制片，于是开始闷头给自己灌酒。
记得喝着喝着，他的手机响了，不知道是包厢太喧闹还是他太沉浸在各种消极情绪里，他没有听到，还是李制片提醒的他。是妈妈发来了视频，他连忙放下酒瓶，冲出包厢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接起了视频。妈妈跟他说圣诞节快乐；问他下班没，怎么这么久都不给妈妈打电话了，是不是不想妈妈；问他上城冷不冷，叮嘱他多穿点衣服别生病了；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元旦放假吗？不放假妈妈就去上城看你好不好？说刚好路莫迟和简蓝也要回上城了，她可以跟他们一起来。他和路莫迟在M国同居的那些年间，他妈妈已经跟路莫迟很熟了，路莫迟和简蓝这段时间还时不时约他爸爸妈妈一起吃早茶呢。
他一直面带温柔笑容温柔耐心地回着妈妈的话，直到这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说不要，说他尽量回家。他可不希望他妈妈来这儿听到那些难听的闲话或者被说更难听的话。他妈妈一听他要回去，开心地笑了，说以前妈妈最喜欢的节日就是圣诞节了，因为只要快到圣诞节了，妈妈的宝贝儿子就会回家；说不过你现在回国了妈妈也很开心，不管是你回家还是妈妈去看你都很方便。他终于没绷住，强忍多时的眼泪哗啦哗啦就流了下来。他妈妈吓坏了，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还是被欺负了？受委屈了？难道是你哥哥姐姐又欺负你了？我这就去教训他们。他却在妈妈一声声着急的关心中越来越委屈越来越难受越来越止不住哭泣，连忙跟他妈妈说“没有，就是想你了。”说“我不跟你说了，待会儿被同事看到要笑话我了。”说“妈，你早点睡，晚安。”然后就赶紧把视频挂了。
他还记得他跟妈妈结束通话后没多久，他才刚止住眼泪，路莫迟的视频就发过来了。他当然不想自己那副糗样被路莫迟看见，便直接拒接了视频，转而打了个电话过去。路莫迟接得很快，严肃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楼璨，他才知道原来是他妈妈不放心，拜托路莫迟来问问情况。
大概是实在心里憋得难受，又或者是因为路莫迟是一个他非常信任的倾诉对象和情绪出口，他借着酒劲把心里的委屈、难过和沮丧一股脑吐了出来。他说没有，那个家伙才不值得我哭；说老路，想你了，你们怎么去那么久啊，咱们在M国都没有分开这么久过，早知道就不跟你们回来了，上城一点都不好玩；说老路，橙哥说得对，好像还是M国适合我，我可能要回M国了；说不过我妈好像对我回国挺开心的，还说要来上城看我；说可是我不能让她来，老路，我现在相信你的话了，你们上城的确挺不好混的；说你还有一点说得对，就是不要招惹楼璨，可惜我太自以为是了，一句都没听；说那个家伙就是个混蛋，他们都是混蛋，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好过的；说老路，我也是个混蛋……
路莫迟在电话那头声音越来越着急，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吼，他却一句也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呢喃着这些委屈的醉话，说着说着，他的眼泪就又默默流了出来。他好想楼璨，他嘴上骂着楼璨，心里怪着楼璨，可是他满脑子都是令他心动、心软的楼璨。他好不甘心，也好恨这么不争气的自己。他深知再说下去他又要哭了，便借口同事在叫他把电话给挂了。
他还记得挂完电话后他打开窗户深吸了几口外面冰冷的空气，心情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边抽边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然后董烨然来了。董烨然在他面前很拘谨、羞涩，他看得出来，董烨然很喜欢他，好吧，他早就看出来了。董烨然小心翼翼地问他出什么事了，最近好像总不开心，有什么他能帮忙的吗？说大家都说你失恋了，是真的吗？他当然知道董烨然在想什么，心里的憋屈和怒气突然转化成了一种赌气的报复欲——楼璨你TMD！你不稀罕老子，多的是人稀罕！滚你妈的！老子也不稀罕你了！他勾唇一笑，眼神迷离地看着董烨然，挑逗地对董烨然吐了一大口烟圈，问：“怎么，喜欢我？”董烨然脸唰地红了，人也直接傻了，双手因为紧张下意识地搅在了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咽了咽喉咙，鼓起勇气点了点头，说：“嗯，喜欢。”他于是顺势把董烨然抵在了墙上，问：“如果我只想睡你呢？还喜欢吗？”
董烨然其实长得很帅，人品和性格也很不错，很乖。叶杨知道像他这种外表看起来又坏又帅又有趣又有才的人对董烨然这种乖宝宝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他如果在认识楼璨之前认识的董烨然，应该早就把这人给睡了，还可能因为无聊或因为这人很乖、很好哄，跟这个人谈一场不用费什么心思就能让大家都轻松愉快的恋爱，即使分手时这个人可能会伤痕累累，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和我谈之前应该就知道我是这种人吧？
啊，所以楼璨……
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了楼璨的那句“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交出去”和“我对你没有把握”，头皮一阵发麻。
所以楼璨的担心是对的，我就是这种人，而他，不想跟我这种人谈恋爱。
可是，如果对方是你，我就不会是这种人啊！！！
董烨然看起来更傻了，像是完全没想到平时衣冠楚楚、作风端正、工作态度严肃认真的他私底下竟然是这副模样，却不知是不服气、不甘心还是实在喜欢所以不想放弃，逞强地说：“你……想睡我说明对我有感觉，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呵～这一出他可太熟了，很多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从而做了傻事，最后当然都失败了，受伤的还是他们自己。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这种觉得自己能改变渣男或者觉得渣男会为了自己而改变的傻瓜啊？以为是演偶像剧吗？
啊，所以楼璨正是因为清醒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才……
所以他是对的，他才是对的……我凭什么怪他？如果对方是他，我真的会为他改变吗？
我会吗？
我……会的吧……
他突然自己也不确定了……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胸口堵得快要爆炸了。他完全没有了利用董烨然报复楼璨的心思，只想尽快结束董烨然这一出，于是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董烨然，甚至为了打消董烨然犯傻的心思，说了一些很重的话。
他还记得回包厢后他喝得更凶了，即使李制片、车导和谭小秘书一直劝也没用。他太难受了，他很讨厌自己刚刚因为心里实在堵得慌所以迁怒无辜的董烨然的行为，也他好恨自己是个渣男。为什么我是这样一个人？我特么为什么是个人渣？！他发疯地想楼璨，满脑子都是楼璨，想温柔地亲吻、拥抱、融为一体、捧在手心里、揉进骨血里的同时，却也恨得想要狠狠地咬这个混蛋几口；自惭形秽觉得自己配不上楼璨的同时心里却又对楼璨充满了埋怨：可是你为什么不肯为我试试？那么多人都愿意，为什么独独你不愿意？！是因为我不值得吗？我不值得吗？混蛋！你就是不够爱我，你心里就只有那个刘绍君！混蛋！！可是，我特么这样一个人渣凭什么还有脸要求别人为我试试……他在这些既矛盾又杂乱无章的思绪和情绪间颠来倒去，几乎快要疯了，只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他还记得昨晚他是被路家的司机接走的，散场后在电梯那儿碰到的，看起来像是已经在那儿等很久了，他猜应该是路莫迟安排的吧。这位司机他认识，他和路莫迟他们刚回国那会儿就认识了，姓李，路莫迟和简蓝都叫他李叔。李叔已经有点年纪了，很受路莫迟和简蓝的尊敬，据说在路家干了很多年，从路莫迟读小学开始就负责路莫迟的交通，可以说是看着路莫迟长大的，据说还见证过不少路莫迟和简蓝之间懵懵懂懂的小暧昧。
李叔直接把他接回了路家，路爸爸和路妈妈竟然都还没睡，在等他，见他醉醺醺的还浑身酒气也一点不嫌弃，一人一边亲自搀扶着他进了屋里，又是端茶倒水又是嘘寒问暖又是拥抱安抚，他既感动又羞愧又因为被久违的家的温暖又一次激发出了心里的苦闷和委屈，最后抱着路妈妈哭了个昏天暗地。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的记忆也都没有了，他想应该是又困又累又醉，直接睡着了吧。
一觉醒来，他就看见了坐在床边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的他好久不见的好兄弟路莫迟，他都懵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惊讶地问路莫迟你怎么回来了，路莫迟严肃地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他说我没怎么啊，就是喝多了，简蓝也回来了吗？路莫迟根本不信他的鬼话，说你不说我就去问楼璨。他当然不能让路莫迟这么做，但昨晚电话里不是都说了吗？他很疑惑，好一番软磨硬泡才知道原来他昨晚边抱着路妈妈痛哭边一个劲地绝望地问怎么办怎么办，两位大人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什么怎么办，他又不说，把俩老急得，路妈妈看得心疼得紧，也是哭得不行。路莫迟还说他妈一晚上没睡着，一直在脑补他没法跟简蓝在一起的那些年是不是也老这样，默默流了一晚上眼泪。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路莫迟的问题，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他想了想，问：
“老路，如果你和简蓝分开的那十年简蓝过的是像我过去那几年那样花天酒地的糜烂生活，你还会和他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