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执笑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但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想听不到也是很难。
姜颜疑问道:“你在笑什么?”
易执的话里还带着笑意,“姜颜,以后还是不要道听途说了。”
姜颜一愣。
道听途说?
道听?
途说?
什么?
姜颜转头去看他却闯入了一双满是星星的眼睛。
她盯着他的眼睛看,试图从里面翻出一个月亮。
有个猜测让姜颜尬住,“你没有低血糖?”
易执的嘴角噙着的笑还没有消失,“嗯。”
姜颜凝固住了,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吃糖?”
“我觉得很有用。”
——这个有用吗?
——我觉得很有用。
姜颜:“……”
姜颜:“可你刚刚不是在问我,是怎么知道你有低血糖的吗?”
易执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面前神色懊悔的女孩,最后他的目光停在她绯红的耳朵上。
——你怎么脸红了?
这才是他想问的。
姜颜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只想快速离开。
一声关门声,走廊彻底没了声响。
易执看着姜颜的背影,回味着嘴里的甜味。
忽而眸光消失,眼底藏着的默然被翻出,思绪逐渐走远。
那天的天气和今天的一样好。
高三十一班已经被提前告知这次体育测试内容:女生八百,男生一千。
八百测试结束后,柳依依将蹲在地上的姜颜拉起来,“不要坐着,我扶着你走走。”
姜颜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任由柳依依拖着。
“你妈给你买了这么多补血的药就没见你认真吃过几次。”柳依依劝道,“闭着眼睛什么都别想,一口气干了,总好过你现在这么难受。”
姜颜眼睛依然紧闭,声音轻不可闻,话里倔强不减,“干不了,呛喉咙。”
“那你就努力吃点猪肝补补铁。”
“那还不如喝药呢。”
“……”柳依依一针见血:“你这纯属自作自受。”
姜颜没有力气,脑袋伏在柳依依肩上,一个人在那哼哼唧唧:“万恶的铁。”
“……”
“要是是低血糖多好。”
“……”见过以物换物的,还没见过以病换病的……
“只要吃糖就可以。”
易执转头看见了面无血色的姜颜,脚步一顿,默声走向便利店。
易执在糖果区徘徊良久。
店员上前询问:“同学需要什么?”
“有柠檬味的糖吗?”
“有的,就在那……”店员指着一个方向,“诶,怎么没有了?”她笑得不好意思,“得明天才有了。”
后来,他的书桌下藏了一大盒的柠檬味糖,隐秘得不为人知。
只是直到毕业,那盒糖也没有拆封。
电梯数字仍跳动着,走廊里依旧不见声音。
易执的目光清明起来。
想起自己对姜颜说的话。
——姜颜,以后还是不要道听途说了。
唇线抿直,笑了下,笑意却不及眼底。
把贫血听成低血糖,他才是“道听途说”的那个。
甜味没能维持多久,消散淡去后慢慢蔓延出了些许的涩意。
姜颜趴在床上,唉声叹气。
她从口袋里摸着手机,却摸了个空。
她顿时就明白了,祸不单行正是这个意思。
姜颜翻身看向天花板。在这空当里,她已经想好了很多个手机的结果。
捡走了,被卖了,碎了,也有可能被她找到了,姜颜为了手机的第四个归宿只好翻身下床。
*
视线触及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易执停住了脚步。
姜颜蹲在草坪前,细长的脖子朝前倾着,白皙的手臂在草丛中一下下地扒拉。她的长发被她胡乱地扎成一团,随着她歪头的动作一晃一晃。
“姜颜。”
姜颜下意识抬头看去。
易执。
姜颜腿忽地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
“……”
易执刚伸出手,姜颜却已经直接站了起来。他垂手,问:“在找什么?”
声音已不似早上沙哑。
姜颜神色看着懊恼,“我手机好像丢了。”
“在这条路上?”
“应该是的。”
“你这么找不方便。”易执说着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姜颜。
姜颜看他。
“输号码。”
姜颜将视线重新转到易执的手机上,随着手机进入她视线的还有易执的手。他的手掌几乎将手机整个包住。
“谢谢。”
在她愣神中手机悄然息屏,姜颜往前递了点,轻声说:“熄屏了。”
易执低下头,微弯着腰,大拇指按在手机屏幕上。
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熄了屏的手机上倒映出两人错位贴在一起的身影。
解锁声响起,手机亮起来。
姜颜看到了他的手机壁纸。
一盏路灯。
易执换了食指操作手机,他的动作很轻,可拿着手机的姜颜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手指在屏幕上一下又一下的触按。
易执点开了通讯录,上面还留着他最近接听电话的记录。
姜颜掀着眼皮,略微往旁边瞧,脑袋稍稍抬起,略斜着,余光里是他的下颚,以及,红润的唇。
易执就任由他的通话记录不遮不掩地占据了手机全屏。
姜颜将自己的电话号码一个个输进去。
易执的手机里传出了姜颜设置的彩铃:
零距离
感受你温柔呼吸
悸动不留痕迹
询问变得小心翼翼
……
姜颜抬眼看他,他穿着灰色长款风衣,衣摆顺着他的脚步波动。
她看了眼手机,慢慢跟在他身后。
易执侧身问她,“你和蒋其来还有联系吗?”
姜颜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有的,他和安静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知道。”
姜颜已经走到他身侧,“你会去吗?”
“会。”
姜颜有些诧异,高中的时候不见他参加同学间的活动,没想到毕业几年后他居然会去参加蒋其来的婚礼。
一阵沉默。
姜颜主动发言:“昨天在动车站,我看见你了。在排队的时候。”
“嗯?”
或许是突然觉得易执与人的距离感不那么明显了,姜颜笑着,话里揶揄,“易执,你还是和高中一样,很受人欢迎。”
看着姜颜眼里亮闪着光,整个人鲜活明亮,易执收回视线,想到什么,说:“你也还和高中一样。”
“一样?”
“隔岸观火。”
姜颜没听懂他的话。
易执脚步平缓,给了她提示,“高二,钟楼。”
姜颜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尬红了脸,“你怎么知道我……”
易执语气松快,“下次记得躲着点。”
姜颜和柳依依有次放学跑到钟楼拍照,恰巧遇上易执被一女生表白。
那女生话语直白,态度坚定,大方热烈。
光是在一旁看已经觉得动容。
偷看的事被当事人知道还是挺让人窘迫的。姜颜见易执神情带笑,于是也尬笑道:“下次一定。”
走了一圈,仍不见手机的踪迹。
姜颜决定去物业那看看监控。
易执慢悠悠地跟着,低头操作着手机。
姜颜忽地在监控室前停住了脚步。
她面上复杂,“我自己去看吧。”
易执没问原因,“我在外面等你。”
“好。”
监控录像播放着,姜颜看着画面中的自己,在看见易执的一瞬间慌忙起身,步履匆匆,明晃晃的落荒而逃。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也忍不住笑起来,打趣道:“小姑娘,你这后面是看到鬼了?”
姜颜讪笑。
监控一直放到她进了楼。
看到这,姜颜有一种黄粱一梦的感觉。
工作人员将视频暂停,给出结论:“小姑娘,你的手机会不会已经被你拿回家了了?”
姜颜深吸了口气,不好意思道:“麻烦你们了……”
门被打开的瞬间,眼前的光线晃眼。
太阳当空。
姜颜有些恍惚,好像时间过了许久。
易执背着窗站着。窗外的阳光撒在他身上,模糊了轮廓,抹上了滤镜。他注意到姜颜后,对着电话说了什么,挂断后走向她。
“怎么样?”他问。
姜颜将在监控看到的内容告知他后,道歉道:“耽误你时间了。”
易执沉默片刻,对她说:“找到才是目的。”
怎么丢的,丢在了哪,有没有丢,不重要。
监控室的工作人员不小心点了下鼠标,视频继续播放。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从镜头前一溜烟地进了楼就没了,速度快到监控都没能拍到他的脸。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还真碰到鬼了不成?
*
耳边响起沉闷的关门声,她看着正前方,易执进入了她的视线,从右边进入,在左边消失。
又是一声关门声,车里的密闭空间将外界彻底隔绝。
姜颜开始有些懵,怎么就忽然坐上易执的车了?
明明是她主动说要请他吃饭,但她怎么总感觉,自己才是被支配的那一方?
密闭的空间容易放大情绪。
姜颜觉得自己现在有点紧张。
她盯着车窗外看,坐姿显得僵硬。
明明是沉闷的氛围,可姜颜的思绪却活络起来。
她想,自己的眼睛要是一直这样不转不动,会不会斗鸡眼啊?
车开出地下停车场斜,车前逐渐亮起来。
车里放起音乐。听见熟悉的钢琴曲,姜颜绷着的神经略微舒缓。
“姜颜。”
“嗯?”
“说点话吧,我有点困。”
姜颜欲言又止。其实她觉得想睡觉的时候不应该开车。
正所谓,睡觉不开车,开车不睡觉……
好吧,她的意思是要不她下次再请他吃饭?
姜颜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词穷过。
“额……从前有只麋鹿在森林里玩,然后它不小心迷路了,”姜颜顿了下,“于是,它打电话给它的好朋友说:喂,我迷路啦。”
“嗯。”
“然后它的好朋友就说:喂,我长颈鹿辣。”
易执轻笑了声。
姜颜抬眼盯着车顶,悲催地想,他是不是觉得我要比笑话更好笑?
“我记得蒋其来的婚礼是后天?”
姜颜看他,欲言又止。
“怎么?”
“你真的会去吗?”
“嗯。”似是察觉到什么,他问:“很奇怪吗?”
“嗯……”不奇怪吗?
“为什么奇怪?”
“以前没看你参加过……”集体活动。
“嗯。因为蒋其来现在才结婚。”
稀奇了。易执现在都会说笑了。
俩人虽不熟,但好歹还有层高中同学的关系在,姜颜于是说:“我之前放假的时候去了江中。”
“老师们怎么样?”
“我去的时候只见到了赵老师,她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换,现在最爱喝的是菊花茶。”
赵老师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戴着圆框眼镜,平日里最爱穿红色,每天都踩着高跟风风火火的,行事干脆果断。而姜颜,是她的课代表。
易执:“我之前碰到了张老师。”
“张老师还是爱吃很硬的麻花吗?”
张老师是他们班的英语老师,赵老师的丈夫。易执是他的课代表。
“不吃了。”
姜颜不禁好奇,“为什么?”
“之前吃麻花的时候把牙磕掉了。带上假牙后嫌吃得不利索,现在最爱吃的是饼干。”
姜颜笑着又听易执说:“蒋其来的婚礼,老师们都会去。”
“不是还说还没确定下来吗?”
“刚确定。”
群里都还没通知,但易执却已经知道。姜颜:“你和蒋其来很熟?”
“算认识。”
“……”
“张老师向我问起了你。”
姜颜吃惊,“向你?”
“嗯。”
“她怎么会想到向你问我的情况?”
“大概是,她以为我们私下会有联系。”
“就因为我是赵老师的课代表?”
“应该是。”
姜颜的话语中带着回忆,“两位老师以前总爱把我们俩个混起来用,有段时间我都快忘了我到底是谁的课代表了。你是不是也弄混过?有几次数卷子,你把数学和英语都数了。”
易执含糊地“嗯”了声。
“还有一次,当时来给我们上课的是其他学校的老师,他出了一道题喊我们班的数学课代表去黑板上写,结果你比我先上去了。不过当时真的要谢谢你,课前刚好我们班体检完,当时抽完血我整个人都是糊涂的,也没什么力气。”
易执像是已经不记得,神情并无变化,只是淡声道:“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