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王莽一起下了楼，顺着后院的长廊一路朝我的宅院走去。

除夕下雪，预兆着来年丰登。红红的灯笼下细微的雪花从天儿降，落在地面积起薄薄的一层，因为天气不算冷，很快融化，微微返着潮湿。

王莽长身玉立，并未同我并肩而行，而是慢慢跟在我身后，脚步轻不可闻，我身前的地面上映着他高大的影子，不用回头就能看到他气宇轩昂的身姿。

跨过门廊来到我的宅院内，因我喜欢绿植，所以在蜿蜒小路旁都种植了很多长青的植被，他们无论冬夏都枝叶茂盛，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也郁郁葱葱。

地面上的鹅卵石被雪水弄得湿滑，我走的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在王莽面前出什么洋相。

可似乎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要出了小径，偏偏脚底一滑，站立不稳，身后的人稳稳拖住我的手肘，让我重新恢复平衡。

其实我也不会摔倒，只是脚滑了一下。

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长，因为用力，骨节分明净白，透着皮下血管淡青色的纹路。

我脑子里一下浮现刚刚落在腰后的触感，耳畔开始泛红，笨拙的说了一句，“谢谢。”

女子羞怯的模样让他忽而翘唇一笑，捏着我手肘的地方微微用力。

我感受到他的指缝紧缩，抬眼看他，刚好对上他宛如春日般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发自内心，眉眼间都欢喜愉悦，让人对视一眼便沉溺其中，这种骨子里的魅力竟让我无法忽视，像是被咬住的猎物，一动也动弹不得。

他笑容里藏着几分促狭，在夜色里倏地倾身向前，俊俏的脸压低朝我靠近，“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我忽觉被他调戏了，偏过头扯开他抓着我的手。

他躬身跟着我的脸，下巴探着问我，“刚不是还说要谢谢我，怎么这会儿便不敢看我了？”

我和他什么时候关系这样亲密了？

我仰头对上他的眼，咬着嘴唇对他说，“我救了你，你都还没谢我？你不过是扶了我一把，还想让我怎么谢你？”

他眼带笑意，嘴角处升起一股温柔，挺直身板，落落大方的问我，“好，那你说让我怎么谢，我都答应你！”

我根本没打算让他谢我。

风从北边刮来，将我们头上的灯笼吹的微微摇晃。不远处的曾怡看见了我们，远远的喊了一声，让我们过去帮忙布置。

我躲开他的视线，哼了一声表示不满，指着曾怡那边对他道，“你过去帮她们，我去厨房看看你说的冬枣。”

说完，逃似的离开了王莽身边，朝小厨房走去，路上不免又脚滑了几下。

厨房不远，门口的篮子里果然有王莽口中的冬枣，我俯身抓了一把，拿出一颗放在身上擦了擦，也没洗便直接吃了一个，果然很甜。

然后就拿了个盘子，舀了盆清水认真洗了洗，打算给曾怡和开明也送过去吃一些。

我端着洗干净的冬枣走进房间的时候，曾怡和开明正围在火炉前在剪窗花。王莽则站在一旁的梯子上挂灯笼。见我走近，开明眼尖，立刻看见了我手上的东西，亲昵的靠了上来，张开嘴巴，“姐姐，给我一个枣。”

我宠溺的拿了个冬枣放入开明的口中，她咬的嘎嘣脆，几口就吃光了。

我几步走到曾怡面前，也伸手递给了她一个，她也就着我的手吃了。

我们三相视一笑，坐在火炉旁，一个接一个的吃着冬枣。

王莽挂好灯笼也徐徐走到我身边，屋里一共就四个人，我也不好不给他，只能将果盘递过去，漫不经心道，“自己拿着吃。”

开明笑着和曾怡说起下午在街边遇见的趣事儿，两人聊的正开心也没注意到我俩这边的气氛不对。

我盘子递出去半天他也没动，而是垂睫深沉的看了下我手里握着的那颗冬枣。粉嫩的指头夹着圆润的冬枣，枣身上滚下一滴未干的水珠，顺着手指落在纤细的手腕处。

我被他瞄的浑身僵住，不知所措，也不知怎么想的，抬手就把枣放入自己口中。

嫣红的唇含住那股圆润，贝齿轻起，惹的他眼眸更加深邃。

他看什么，难不成也要我喂他吃。

我眸子划过一丝羞怯，贝齿咬的急，一不小心枣弧便磕到了牙，疼的皱眉。

王莽嘴角微翘，目光里尽是揶揄。

我气的刚想收回果盘，只见他伸出白皙匀称的手，抓了颗冬枣，丢入口中，什么也没说眸子里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我们四人和忠叔一同吃过晚饭后，忠叔先行告别我们回客栈去了。

开明拉着我的手神秘兮兮的非要带我去后院，我拗不过她，只嘱咐她多穿些衣服，自己也套上厚厚的外套才陪她出去。曾怡也笑吟吟的看着我，等到了石桌旁，我才知道王莽能让人快乐的东西原来也是烟火。

不过不是空中盛放那种，也不是噼里啪啦的那种，而是可以拿在手里，在眼前盛放开花的那种。

这种烟火很稀有，也很难弄到，就连我让伙计去长安都没有定到，他是如何得到的？

我探究扭头看去，王莽却清浅温和的对着我笑，似乎在等着我的夸赞。

可我又不是开明，这种小女子喜欢的东西就想让我忘却烦恼满心欢喜，岂不荒唐。

开明是真的开心，拿起火石就点燃了几簇。

白色的烟火一下在夜里燃烧，释放出动人的火花，和浓浓的白烟。开明欢心的在院里张牙舞爪的转圈跑来跑去，手中的火花变成了可以落在空中的画笔，留下一条条痕迹。

我笑着对开明喊道，“小心点，地上滑，别摔了！”

曾怡虽然温婉，但对这样美好的景色也忍不住点燃了几只烟火，还不忘递给我两个，“姐姐，你也拿着玩。”

火花在手中瞬间盛放，开出美丽的火焰，炙热的火光映在脸上带走了一切凉意。

烟火照亮了黑暗，也让雪白的地面有了几分颜色。

王莽站在我身侧，双眸放着光华，落在我的脸上。

我举起手，将燃烧的火焰映在空中，想让美好在这一刻定格。

耳边是曾怡和开明嬉笑打闹的声音，那声音美好动听，我仰起头微微闭上眼，让欢声笑语停留在我的脑海，冲走那些忧伤的往事。

不久之后，我手中的火焰熄灭，那是燃烧后的寂寞。不过很快，火焰又映在了我的瞳孔中。

“给！”

王莽又递过来几个，火光将他的脸照耀的格外英俊。那双含威的双眸此刻温柔如水，锁定在我绯红的脸上。

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我们在一起的那个除夕，他送给了我自己贴身的玉佩，而那温润的玉此时正挂在我内衫之内，紧紧贴在我心脏的位置。

我接过烟火，咬了咬嘴唇，抽回视线，想过去和曾怡他们站在一起，却被他快速扯住了宽大衣摆下的手。

“在这儿待会儿。”

男人视线一沉，含着灼灼地暗火，扬起饱满的额直视前方，唇边浮现一抹炫目的浅笑。

我低头看着紧紧攥在自己手腕处那温热的手，一瞬间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掌控，一步也迈不开。

俊雅又孤傲的男人就站在我身侧，紧紧抓住了我的手，对我说着近乎梦中才听的到的话，“新年了，又是一年的除夕夜。”

烟火燃烧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声线，身旁男人的声音只有我听得见。

那原本镇定从容的心，几次三番被眼前这个男人搅的失了分寸。

心里一次次的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就这一次。

就当是我当初欠他的，如今还上了而已。

如果能还，你会还吗？

若是想还，我只要你的心。

可我的心早就给了他，已经没什么能还的了。

许是我一动未动，安静老实的模样让王莽唇边升起明亮的笑意。他捏了捏我的手，低头问我，“开心吗？”

说实话，的确有点愉悦。

不知是因为这稍纵即逝的火光，还是冬日里这璀璨的颜色，亦或是我身边站着的男人。

“恩。”我轻声回应。

他嘴角含笑，情不自禁的问我，“那我算完成了你的新年愿望吗？”

我含糊的点头，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不想说些扫兴的话来。

他轻笑一声，似对我的反应很满意，又悄悄握紧我的手，“那……可不可以，以后对我不要这样冷冰冰的？”

“我哪有？”我皱眉抬眸，撞上他含笑的眸。他极少这般眉眼单纯，毫不设防的笑。

他的要求简单含蓄，是最平凡的一个新年礼物。

我掌心潮湿，也不挣脱他的手，慢吞吞的解释，“我天生就这样，并非刻意对你。”

“是吗？”他笑容雀跃，声线低沉悦耳，将这一切定格在我的心里。

这个新年似乎和以往的都不一样，带着几分不知所措和心潮起伏。

但我不得不承认，它是一个美好的新年，因为有了王莽的存在，我似乎也活的有了些生机，不在胡思乱想，不在郁郁寡欢，不在死气沉沉。

这个新年，让我和王莽之间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感，那似乎不全部是爱情，还有一些治愈和陪伴。

之后的几天，我还是如同往常一样每晚都去给王莽疗伤针灸，我们不约而同的没有在提起任何往事。

这日我因赌坊那边的账目不对所以来的迟了一点，刚推门踏入他的房中，屋内便扑面而来一股好闻的皂角香气。

我在门口屏风处愣了楞，半天才意识到，屋内的男子正在沐浴。

许是发现我来针灸，王莽很快收拾妥当喊我进内屋。

我眼帘垂下来，避开眼前正穿衣衫的男人。王莽听见我轻飘飘的脚步声，系扣子的手反而停了下来。

他身上还带着水汽，脸也透着刚出浴的红润，大方自然的站在床边对我道，“我以为你今日不来了，这才想洗洗。”

这人也是，洗澡就洗澡，和我解释这么多干嘛。

这下岂不是更尴尬了。

我踌躇不前，视线游移，两手交叠的扣着指甲，“我今日不过是晚了一些，怎么可能不来。”

王莽凝视着我不自然的脸，轻笑一声，也没说什么，抬脚朝床铺走去，扭头淡定地坐下，修长的大手拍了拍床铺，示意我可以过来了。

这幅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我收起胡思乱想，移开目光，径直朝房内放针灸的架子旁走去，却被他一声叫住，“药箱我已经拿过来了。”

我闻声回头，刚刚也没敢朝他细看，床头果然放着我的药箱。

他不是以为我不来了，怎么还自己主动把药箱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Ps

夏夏：口是心非。

莽莽：我只是说以为，又不是说她一定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