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重的太子册封大典办得热闹，盛澈攻城的事情也没有在第一时间在文武百官之间传开，只有几个核心武官知晓此事。
礼成之后，百官留在前殿用恩宴，盛明彰则是召了几个信任的武将随自己入帝宫书房谈事。
新太子盛泊面色瞧着不大好。
人生大事险些被打断，任谁也笑不出来。
“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朕那个逆子攻城的事情了吧？”盛明彰眉沉眼低，满面愠怒，“今日是太子的大日子，他贸然进犯京城，怕是真要与朕撕破脸皮……看来朕也不必再忍这个逆子了！”
事关废太子，众人不敢妄言，生怕说错话，惹得陛下与太子殿下不悦。
“孟太傅，你与那个逆子有二十年的师生情谊，你去劝降，他或许多少会听一些！”
忽然被点到的孟同光，脸面一白，“陛下，臣……”
“怎么？你不行？”盛明彰冷嗤，“你做了他的太傅这么多年，你说的话在他那不管用？”
“是，臣会去劝降……”
孟同光暗暗苦笑，自打他帮着秦家意图陷害盛澈，盛澈便与他这个太傅疏离了起来，什么大事也不肯与他商议。
此次去劝降，多半是失败的……
眼冒精光的盛泊偏还向着孟同光作揖，“此事还是麻烦老师了……毕竟皇兄是最听您的话了……”
孟同光原还只是忐忑，现在，他的心已经彻底死了。
新太子盛泊这是不想将他拉拢为己用。
他这根“墙头草”终是哪边都讨不了好。
……
当日夜里，浑身生寒的孟同光乘坐御赐车舆、由八名宫卫护送着往北城门去。
分明是夏末，孟同光却宛若处于寒冬腊月，遍体生寒、满面灰败。
儿子孟获今日午后受到了盛泊的邀请，今夜与一众高官、宗室子弟在东宫小聚，这就是明晃晃地将孟获扣押在京城，这么一来，他便无法改投盛澈一方以求保命.
不知不觉，马车行驶到了北城门下，北城门之内遍地是羽箭，四五名小兵正在勤勤恳恳地弯腰清扫。
孟同光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令牌，交予守城的小兵检查。
确认孟同光身份无误之后，小兵们将城门打开了一道小缝，只能足够马车通行。
马车慢慢驶出城门，外头便是另外一幅光景，在夕阳垂暮下，血红色的土壤显得格外显眼。
孟同光只是一个读书人，何曾见过这般骇人的场景，他只瞧了一眼，便放下了窗幔。
早先京城中人给盛澈送过信，阐明孟同光会前去商谈的消息。
马车走过二里路，一名身着刻有“凉州”字样铠甲的小兵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我们殿下吩咐了，最多只能带四名侍卫，不然一切免谈。”
孟同光垂下眼帘，“为何？”
“殿下所言，小的也不知，还请贵人行个方便，莫要刁难小的。”
孟同光咬了咬牙，掀开帘子下车，一下车，他便瞧见远处站着一排兵，人人手提长矛、长剑，不像是善茬……
“你们四个随我前去！其余人在此待命！”孟同光点了四个身材最高最壮的随自己一同前往。
当他抬起头，便又瞧见那壮得如一座小山一般的凉州小兵，便觉得刚才点出的四个瘦得和豆芽菜一般。
“走吧走吧！”孟同光阔步走在前头，眼不见见心不烦。
——
今早那一仗打得漂亮，营盘里杀一批猪羊给战士们加餐。
孟同光到时，将士们正围坐在一块儿大口吃肉……至于酒水，文征和容骏均下令敢私饮酒水着罚三十军棍。
一介文人走到一群武人中间，难免无所适从，孟同光咽了咽口水，忐忑不安地随着领路小兵一路走向将领们所在的营帐。
离营帐还有半丈的距离，孟同光就听见里头有一道粗犷又带着点凉州口音的声音。
“成安你个小兔崽子！我可不会轻饶了你！”
小兵小跑上前，撩开门帘，向里头的将领们通报，“孟太傅已经到了！”
席中的盛澈眼神一暗。
盛湛看了盛澈一眼，“皇兄在想什么？”
大抵是瞧出盛澈面上有些许不自然的神色，于是容骏站起来做主，“我和老文一个是舅父一个是岳父，理应陪着去见孟太傅，其他人呢……就先回去吧！”
盛湛站起身，拍了拍盛澈的肩膀。
无关人等从后门出去之后，小兵也领着孟同光进来了。
二人虽说站在了对立面，但终究还有师生情谊，一见到孟同光，盛澈便朝着孟同光作揖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如今再次见到自己的学生，孟同光忍不住红了眼睛，“你怎么黑了瘦了？”
纵然是黑了瘦了，也比盛泊瞧着更有太子风范。
“要随军打仗，自然是要清减一些……”
“都会打仗了……”孟同光一边失神地念叨着，一边被盛澈扶着在座椅上坐下。
待坐下后，孟同光才与容骏、文征问候。
“多年不见，二位侯爷依旧如当年一般龙精虎壮！”
二位老将都对孟同光先前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彼时听见孟同光的恭维，性子直爽的二人都敷衍地应了两声。
孟同光的手在膝盖上搓了搓，极力掩饰自己的尴尬。
盛澈何能瞧不出孟同光的局促，从前那个才学渊博、行事磊落的孟太傅似乎已经不见了，盛澈为之心痛。
“老师此次前来，可有什么要事相商？”
孟同光张了张口，却难以启齿。
说盛澈错吧，他倒没多大错，夺回莫名被夺走的位置，也是人之常情。
盛澈淡然一笑，“有什么话太傅就直说吧，在学生面前，您没什么好犹豫的。”
看着面前的盛澈，孟同光就想到了还在京城里的儿子，要想保全自己与儿子的性命，唯有让盛澈主动投降，回宫认罪。
最终，孟同光还是低声道：“殿下，您回去认错吧，毕竟您是陛下的嫡长子，陛下不会置您于死地……况且，如今的中宫之主还是您的母亲……”
盛澈冷笑，“这话陛下亲自说出口我都不信，更何况是您来说呢？”
“殿下，陛下虽是天家，但也有平常人家的舔犊之情，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自然是爱护、关怀的……”
盛澈自小见惯了父亲偏爱秦贵妃所出的孩子的画面，也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与盛湛的敷衍，如今孟同光与他说这些，他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太傅，您就莫要多费口舌了，陛下对我们母子三人是个什么态度，学生这二十多年来也都瞧得一清二楚……眼下学生只想攻入京城夺走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盛澈语气坚定的模样让孟同光心中一沉。
“所以，老师还要再劝学生吗？亦或是……助学生一臂之力？”
毕竟孟同光做了自己二十多年的太傅，虽生过龃龉，但盛澈的心底对这位师长仍抱有钦佩之情，他不忍心看到自己与孟同光彻底成为仇人。
孟同光苍凉一笑，“臣自启蒙，学的便是忠君为国之道，这一条路，臣已经走了几十年……眼瞧着这一辈子也快过去了，便再不想走别的路了……”
孟同光拒绝了盛澈。
入盛澈的麾下，孟获会死；劝降失败回去，他或许只会遭到驱逐、贬官……至少还有机会和孟获团圆。
事已至此，盛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只见他缓缓起身，双手作揖，朝着孟同光鞠了一躬，孟同光不敢受此大礼，连忙站起来要扶盛澈一把。
盛澈不起，只是道：“多谢老师二十余年的教导，学生感激不尽……今日一别，不知能否再见，请老师受了学生的礼。”
孟同光红了眼。
“学生祝老师仕途亨通，万事称心。”
“殿下保重……”老泪纵横的孟同光转身便走，不再回头。
盛湛不知的是，孟同光走后，帐后一道身影跟着出去了。
孟同光走出营盘时，将士们的狂欢还没结束，无人在意孟同光满面是泪。
四名侍卫依旧护送着孟同光回去，车舆慢慢前行，在湿软的泥地上留下了两道车辙印子。
——
盛明彰与盛泊没人会对孟同光的劝降抱有任何希望，孟同光走后，二人也没有特地等待。
子时，盛明彰已经打算搂着秦秋雁睡下了，他的贴身公公突然来报。
“陛下！不好了！孟太傅的尸首被人送回来了！”
此事似乎是在盛明彰的意料之外，盛明彰听见了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并不做别的表达。
秦秋雁不免疑惑，“陛下，您怎么不意外啊？”
“意外……怎能不意外啊……呵……这个逆子可比我想象中的狠心！居然连教导自己二十多年的太傅也敢杀！”
“倒真是个无情无义之人……哪里比得上我们泊儿和泽儿！”秦秋雁一边说着，一边往盛明彰怀里依靠。
她的意图不言而喻。
可盛明彰却毫不动弹，只是闭上眼睛，转了个身，“雁儿快睡吧，朕累了一天了。”
秦秋雁面上的表情凝结了，她冷冷地看着盛明彰的背影，眼中浮现出了一抹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