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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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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鹤亭与仅剩的萧家军从南打到北。

花蒲叛军根本扛不住这些春秋刹训练有素的杀手,他们就像是一把尖刀,从鄞都刺进了叛军的心脏。

而且就算北边的花栀带走花从文大部分的兵力去扛燕王军,他也挡不住一个要挣军功、迫切地希望出人头地的李怀璟。

花从文已是腹背受敌。

还不到半日,沈鹤亭就攻到了黄金台。

黄金台百年,供奉着或支撑、或挽救这座王朝于水火的英雄。他们的牌位画像,历任皇帝都要亲自敬香,受天下万人敬仰。

文官武将,谁胸中没有个受封黄金台的野心?因为只有那样,他们才会在李氏皇帝的心中永远活着,他们的精神才在朝廷兴衰更迭中永远鲜活。

可惜现在,阴风怒号,卷起一地的灰烬、一地的骸骨,十丈黄金台风雨飘摇。

恣睢嚣狂的罪孽之臣盘踞在此,将战火引至黄金台,势必要在祖宗先烈的眼前,一寸寸地毁掉他们誓死捍卫的荣光。

沈鹤亭勒马,瞧着李氏宗庙被所谓的天之骄子付之一炬,瞧着黄金台陷入硝烟沦为血肉横飞的战场,他心里痛快。

——这就是朝廷愧对父亲的代价。

“你终于来了,沈掌印。”

沈鹤亭抬眼向上看去,注视那双阴狠狡诈的鹰眼。

彼此的眸中皆是阴鸷冰冷,他们相争了半辈子。

沈鹤亭嗤地一下,朝花从文笑,大抵是在嘲笑那破晓前的黑暗:

卧薪尝胆七年,吃了无数的苦遭了无数的罪。他在花从文设下的迷局中走了无数冤枉路,才摆脱花从文给他的阴影,到今日直面这张可憎的脸。

“不过本相该称呼你是‘沈掌印’,还是‘萧四公子’?”

沉影不耐烦地跺跺前蹄,连马都认得出花从文的声音。

沈鹤亭根本不搭理花从文,弯腰安抚沉影的额头,从后侧包裹中掏出一颗苹果喂给沉影,沉影的情绪稍稍缓和些。

姚铎侧眸:“都什么时候了,主子怎么还有心情给马喂苹果?”

沈鹤亭亲昵地用下巴蹭蹭它:“我怕它害怕。”

清脆的果汁滴下来,沉影开心了,他也开心,笑得很满足,还抱抱沉影,他很爱父亲送给他的马。

原本居高临下审视沈鹤亭的花从文,此刻竟感觉到了羞辱。他剜一眼沈鹤亭,右手一用力往上拖动铁链,扯过来一脚将一团血乎乎脏兮兮的东西踹下了黄金台。

那一团骨碌碌地滚下台阶。

“哎哟……”

沈鹤亭听见熟悉的阴柔嗓音,他腾地一下支起上半身,眯起眼仔细地去看那只会说话的“肉团”。

只见那被铁链扼住的人逐渐舒展开四肢,但他的手脚早就被人砍掉了。老旧的伤疤久久不得愈合,被鄞都的潮湿闷得化脓生疮,血肉模糊溃烂。

破布护着他的躯干,倒不至于被花从文这一脚踢去西天。就是肋骨都断了,比这些天受刑挨饿还疼。逼得他伸着没有手的胳膊叫骂:“花从文你个老畜生!”

沈鹤亭终于认出了沈冰泉,却没有张口呼唤。他翻身下马,步步凑近。

沈冰泉用小臂擦干净眼皮上的血痂,稍微看清些沈鹤亭的模样。沈冰泉大喜过望,他顿时蜷起手臂,用手肘点地,加上膝盖一点点地向前蹭,拖动着铁链,“叮叮当当”地响。

沈冰泉爬向沈鹤亭的时候,就像一条狗,还是条被剁去手脚的残废狗。

花从文自觉奸计得逞,他勾唇笑了笑,背过手慢悠悠地走下黄金台:“沈秉笔,你好好看看,你眼前这位是谁?”

沈冰泉一身的伤,瞧见沈鹤亭依然笑得合不拢嘴。

他奋力支起上半身,末端空荡荡的手一直指着沈鹤亭,好像第一次他在诏狱里见到这小子那样,光看着就觉得爱不够疼不过来,沈冰泉颇为激动地说:“这是,这是我儿鹤亭啊!”

沈鹤亭轻轻扶住了沈冰泉的手腕,堪堪跪在他面前,呢喃呼唤:“义父……”

“诶!”沈冰泉的眼睛好亮,亮得沈鹤亭能透过那两颗瞳仁看见热泪潸然的自己。

他举着两只手臂,摁在沈鹤亭的脸颊上,闭着眼睛摸索半天,不大高兴地埋怨沈鹤亭:“瘦了,又不好好吃饭?”

沈鹤亭破涕为笑:“我担心义父,吃不下也睡不着。”

“油嘴滑舌,我才不信嘞!”沈冰泉笑骂道。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乱蓬蓬的头发下,两只眼睛发出警惕的光,手臂一直在自己胸前乱碰。

沈鹤亭看出来沈冰泉的意思,他伸手探进义父的衣襟,摸到了一块折成团的麻布。

沈鹤亭隐约看到布上有字。

这时候沈冰泉还要递给他的东西,沈鹤亭自觉这肯定特别重要。他抬眸紧盯花从文悄悄将麻布塞进袖口。

花从文缓步走下几级台阶:“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你儿沈鹤亭,还是哪个佞臣的儿子?”

沈冰泉闻言,眼睛陡然变得混浊起来。他使劲甩开沈鹤亭,以双膝为足,蹒跚挪向花从文。

沈鹤亭依旧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余光一直注意着沈冰泉的动作。

只见沈冰泉骤然以头抢地,双臂交叠在一起,连忙给花从文磕头:“丞相大人开恩啊!鹤亭就是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孩子这一次!奴才一把老骨头了,您有什么冲奴才来!”

这就要冲上台阶,花从文嫌恶地往后退。

沈冰泉却嗤笑出声:“丞相大人,您在怕什么?是怕奴才,还是怕奴才身后的……萧家军啊?”

沈鹤亭蓦然看向花从文,他缓缓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尘灰。怔然而望远处的沈冰泉,眼神讳莫如深,心中是五味陈杂。

“沈冰泉,你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花从文乜视沈冰泉,“先帝一世英名,竟没看出来你是他萧元英的棋子!”

沈冰泉怔住,半晌竟开始大笑。笑得他直不起腰,箕踞而坐,朝花从文袒露着下半身。

沈冰泉好似酒醒了:“咱家吃里扒外?那你花从文就是通敌叛国、残害忠良的贼!啊——”

一根冷箭刺穿了沈冰泉的胳膊,疼得他连连哀嚎,尖细的嗓子音调高得划破了天。

“义父!”

沈鹤亭一个箭步冲到沈冰泉年前,用自己掩住义父。沈鹤亭环顾四周,纵然他反应快,也找不到射箭的到底是谁。

沈冰泉却一肘将他搡开,一口气撑着,失去双足的人竟站起来了!

“弘治七年正月,是你!当年的花丞相,亲自给胡哈拿写信,以萧王首级为信物,要他助你夺权!苦了先帝替你背了七年的黑锅,花从文!你何其无耻,何其奸诈!”

花从文无可奈何地闭上双眸,不知是哭是笑地摇头。

“沈秉笔,你老糊涂了?若没有先帝授意,我做什么不都是谋反?那是他罪有应得,何来替我背锅一说?”

花从文这般回答,无异于承认了当初就是他写信联合胡哈拿,只是萧元英的首级,换成了萧棠萧衍两条命。

沈鹤亭恨不过地错开眸子,手背过身,紧紧地攥成拳。

信的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花从文怎么下狠手阴招害萧元英,听到的一瞬间,他不愤怒也不惊讶。

一头畜生,杀了就好。

沈冰泉身上都是伤,疼得很。

“你颠倒黑白指鹿为马,一边联合九省舞弊大肆敛财,最后却把屎盆子扣李太傅头上;

“一边让司礼监的小太监给东宫送信,转头却向先帝进谗言,说东宫心怀不轨,意图谋反……

“你把裕德跟太傅,害得好惨啊!当年若不是咱家在先帝身边,恐怕你干这些的肮脏事,到现在埋得地底下!”

沈冰泉上气不接下气,反观花从文倒是坦坦荡荡,他是真看淡了,沈冰泉骂他什么,他承认就是了。

打地起花从文就不信沈冰泉会心甘情愿跟他走。老阉人鬼主意正,被削成人彘还能在宗庙苟延残喘那么多年,难不成就只想赖活着?花从文才不信。

不过他还是把沈冰泉从宗正寺带走了,不为别的,就想看他死的时候,沈鹤亭究竟是什么表情。

沈冰泉颓然倒下,他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风萧萧兮。

“你上愧对社稷,下愧对百姓。你还嫌不够,竟要把魔爪伸向宁德公主,勾引她跟你……”

沈冰泉都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花从文与宁德之间的感情。

“让宁德产下你们的孽种,害她丢了贞洁被先帝除去玉碟,零落成泥!我自幼侍奉先帝,看着诸位皇子公主长大,却眼睁睁地看你将他们毁掉!而我却人微言轻,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花从文侧身乜视下面的沈冰泉,忽然一根冷箭划破了黄金台的沉默,沈鹤亭提刀一挥,幸好在它刺进义父胸膛之前拦了下来。

沈冰泉眼中的光亮了又熄灭。

沈鹤亭抬眼盯着黄金台阁楼,他猜到了放箭的人是谁。

花从文一直都是沉默的,无动于衷。

沈鹤亭一手环住沈冰泉,他拿自己做掩护,就赌重烨现在还不敢杀他。

沈冰泉冷冷地盯花从文,他挨了废相那么多天打,到现在才不会卑躬屈膝,都敢指着他鼻子痛骂了。

“旻啊,小旻……”沈冰泉抬起胳膊,搭在沈鹤亭的脖颈上。眸子极其温柔,像极了他心中父亲的模样。

“义父,”沈鹤亭喃喃地呼唤他,尽管这一幕他在心中演练了无数遍,但真正面对沈冰泉的眼泪,即将失去义父的这一刻,沈鹤亭依然忍不住眼泪汪汪。

“我疼,”沈冰泉道,他落下手,蹭到沈鹤亭腰间的刀上,“答应我啊,别让义父走那么痛苦。”

沈鹤亭不忍心,转过头去不让他瞧见。

“这么多年……受苦了,”沈冰泉心疼地说,眼睛骤然睁大,又挣开了沈鹤亭,手脚并用冲上台阶,直奔花从文。

跑到一半,沈冰泉驻足,僵在了那。他转头,满眼悲怆回望天空,突然扬起双臂,愤然呐喊!

“世风日下,都说天道无亲,可为何待我儿不公,待萧家如此不公!昏君奸臣,倒行逆施,却始终不得天谴,放任他们潇洒于世!老天爷啊,你眼睛瞎了,在天诸神,你们眼睛都瞎了!”

“鹤亭!你姓萧,生来,生来就是萧家英雄的儿郎!多少罪,下地狱……别怕!有义父在!替你扛!杀了他们,杀了害死你爹的人!”

忽春雨至。

沈鹤亭怔怔望着从台阶上滚落的沈冰泉。

那支要他命的箭刺穿了胸膛,沈冰泉的眼睛愣愣地瞧自己,他再也不会笑眯眯地叫自己“小旻”了。

“义父。”

哗啦啦一声,自黄金台后冲出大批叛军,一直延伸到南安门。

沈鹤亭踉跄跪在沈冰泉面前,颤巍巍地伸出双手,触碰到他那一辈子含苦忍痛、屈辱受难的父亲。

“义父……”

他拨开黏在沈冰泉额头上的头发,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

沈冰泉死不瞑目,沈鹤亭多么愧疚。

虽然他知道死在黄金台,死在花从文与自己面前,就是沈冰泉的命。明明是他自己亲手给义父写的的结局,可他还是愧疚,甚至比眼见李廿被腰斩还要愧疚。

他又害死了他的亲人。这是真真切切,爱着疼着呵护着自己的亲人。

“小旻啊,我苦命的儿……”

第一次见面,沈冰泉就抱着他,哭了好几个时辰。从此尽心尽力护着沈鹤亭,直到他走上朝堂,可以代替自己站在弘治身边。

沈冰泉在用自己的一辈子去还萧元英给他的一饭之恩。

“义父——”

沈鹤亭向天痛号。

兰山中野鹤振翅而起。

黑压压的叛军将身着缟素的萧家军包围,算上沈鹤亭他们不过区区一千人,这像是墨汁滴进清水,就要将他们吞没。

花从文一直都留有后手。

“南安门……顺利吧?”花从文重新站回黄金台上,双手揣进袖中,还云淡风轻的,“沈掌印聪明一世,怎么瞧不出来这是我在请君入瓮?黄金台,你义父死在这,你亲爹打一辈子鞑子都没上的黄金台,才是我给你准备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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