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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怀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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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很为难,他哪敢说掌印大人脑子进水了?连忙说着“不是”。

李怀璟给他打了个手势:“大人快些给掌印号脉。”

沈鹤亭仅是抬眸瞧了一眼李怀璟,他顿时改了口:“你们还是先退下吧,本王有话对掌印说。”

太医如释重负,连忙给李怀璟磕头,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你没事吧?”李怀璟如是问,他又坐回太师椅,用打量怪物的眼神瞅沈鹤亭,“本王还是吃的米太少,当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怪病。竟如此善忘!就是前天晚上,您老人家疯了似地往天鹭江里冲,本王捞了多久才把你拖上来!这就忘了?到现在不过二十个时辰,而且你也没干别的,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

沈鹤亭惊讶地瞪着李怀璟,他不知所措。双手交叠在一起,紧张地摁压掌根。李怀璟眼底两大块乌青,眼白红得像患了红眼病,明显是长时间过劳没休息。何况他也没必要杜撰这档子事儿——难不成自己真的得了健忘症?

“可是重要的我都记得,”沈鹤亭自言自语道,“算不得善忘。”

李怀璟感觉跟病人说话真是累,他揉了把额头,道:“依本王看,你这就是善忘,但不是一般的善忘。你光忘一些不光彩的,什么在江边胡言乱语,什么又哭又笑地发疯,有损您沈掌印威名的全忘得特干净。”

“你想表达什么?”沈鹤亭一点面子都不给李怀璟留,“我怎么会像你说的那样——‘发疯’?”

“行,那本王换个问法,”李怀璟气得直接站起来,双手在胸前手舞足蹈,开始眉飞色舞地给他比划,“你有没有突然一下身上哪哪都不舒服,就是很想干某件事儿,得不到就出现幻觉,净看见点不干净东西的时候?”

李怀璟绘声绘色的,沈鹤亭依然用很淡定的神情看他,等他叨叨完,沈鹤亭慢悠悠地问:“殿下,您没事吧?”

李怀璟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本王就是怀疑,紫甲卫战败有问题!全大瀚都挑不出几个比他们还能打,别说一对十,一敌百都不在话下!怎么就全军覆没了?你,卫雨墨还有宋缙云,那都是能从华安的鸿门宴全身而退的人,怎么对上胡哈拿就败成那个熊样?难不成他鞑剌有天降神兵?本王不信!”

沈鹤亭摇摇头,他的反应似乎迟钝了许多:“殿下讲清楚些,咱家还是不明白。”

“北疆必有国贼,”李怀璟皱紧了眉头,“串通胡哈拿,给咱们的饭食里下药。”

“但殿下没有证据,”沈鹤亭肃声道,“您说的一切,都是猜测而已。”

李怀璟指向门外的太医:“太医就在屋外,只要让他给你把脉,中没中毒一看便知!”

话音刚落,房间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沈鹤亭一言不发地盯着李怀璟的脸,可那风眸中却流淌着别样的质疑。

不管他中没中毒,太医给他把脉的消息都会传进对手的耳朵。即便他没病,也会有不利于司礼监的谣言四起。花从文谋害萧氏铁证如山,他与相府相争,从中受益的就是李怀璟。北疆难得一统,难不成要沈鹤亭将兵权拱手让与他人?

绝对不允许。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般田地已经够出乎意料,紫甲卫全军覆没不知要给多少人看了笑话。李怀璟说的有道理,沈鹤亭会彻查这次战败,但他不会扯上燕王的势力。沈鹤亭活着已是万幸,在离开北疆之前,他必须将李怀璟拖回鄞都,让北疆兵权重新握在自己手中。

“咱家好得很,”沈鹤亭勾唇朝李怀璟笑道,他翻身下床,饮了一盏酽茶,“不劳殿下费心。咱家看您精神差得很,还不赶紧回营房歇息?哦对,唤几位太医快给您瞧瞧吧,别伤了心肝肚肾回头不好治了!”

李怀璟跟太医都被他连推带搡地撵出门,沈鹤亭话又密他是一句都插不进去,等到他院子门关上了,才给他个缝儿说:“沈鹤亭你有病吧!本王那是关心你,你少狗咬吕洞宾!叛贼不除,这次倒霉的是紫甲卫,下次遭殃的就是北四州所有军将!你好面子不让太医瞧,让本王连个线索都没有,任人宰割吗?你个……”

“燕王在一个太监院门前如此吵闹,不合体统。”

李怀璟猛地一回头,撞上花纭异样的目光。他有些无地自容:“皇,皇嫂……您怎么也在这?”

花纭瞟一眼熟悉的门楣,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苦,道:“哀家听闻燕王归朝,本想亲临王军营地为燕王接风洗尘,谁知燕王不在营房,便特来此寻人。结果听见燕王在掌印门前说些,令哀家费解的话。”

李怀璟迅速眨眼,他咽了口唾沫,道:“回皇嫂,臣暂时还未找到证据,所以有些话,皇嫂听过便忘了吧。”

花纭微微侧眸,恰好有夕阳从李怀璟身后擦过来,落在她脸上变作绯红一片的灿烂之景。李怀璟困得实在头昏脑涨,目光凝滞地往身侧一斜,不料碰到她一寸眸光,霎时被烫得清醒过来。李怀璟的脊梁压得更深了。

“你去过朝晖酒楼吗?”花纭问道。

李怀璟这才想起,去岁李璞薨逝后,他在坤宁宫面见太后,曾对她讲过鄞都的怪事。原本只是为了转移视听,而且姚铎后来也没有特意去查,他还以为太后无暇顾及。谁料花纭现在问他朝晖地下的秘密,李怀璟属实想不通。为防止引火烧身,他答:“臣从未去过。”

“没有?”花纭的眸子讳莫如深,“既然如此,那支箭又是从何方射出,才如此精准地刺在桂榜解元的名字之上?朝晖酒楼……既射出了先帝的霸王箭,又生了迫害沈掌印与一众世家子的‘邪仙’,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地方,好让燕王念念不忘到星夜入宫觐见,邀请哀家亲自去查看?”

这也是花纭很久都没想明白的——第一支霸王箭被发现时取自桂榜,提醒朝廷秋闱有鬼的同时,也不禁让人怀疑那支箭究竟是谁射的。

居高临下直取榜首解元,除了朝晖酒楼顶层那处雅间,花纭想不出其他能打出这样效果的发射点位。

可那是花栀常年包下的雅间,百斤重的霸王弓,可不是花栀那个四肢比狗都细的废人拉得动的。显然是另有其人进入那处雅间,射了那明晃晃的一箭,直接将朝廷的目光引到花氏的身上。

第二支箭摘自李璞的棺椁,闹市区胆敢破坏郡王的丧仪,似乎又加重了大瀚第一世家——花氏的嫌疑。北疆之乱适时而起,花从文持刀逼宫,坎坷得连花纭都相信从始至终都是花从文在捣鬼。

直到沈鹤亭脑部受伤,花纭听到李怀璟对他说的那些话,她才如梦方醒。

在李怀璟离都的前夕,他曾跟自己提起过朝晖酒楼的销金窟。

——她被李怀璟牵着鼻子走了。

他将野心藏在燕王人畜无害的皮相之下,利用寒门与世家、司礼监与六部,太后与丞相的纠葛,一路将双方从暗中相争引向明面对抗。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等到高台之上的执政人与高台之下的臣民打得水深火热,正好就是李怀璟收割的好时机。一切都顺理成章:用南疆的毒让沈鹤亭全军覆没死于北疆;太后会将这笔债记在花氏的账上,回朝必定处理花从文。届时压在李怀璟头上两座大山都被清除,他会是名副其实的摄政王。

所幸在他提及朝晖酒楼的时候,花纭没有让姚铎立刻去查。否则一定能找出花从文与南疆郦族“暗通款曲”的“证据”——这正是李怀璟期望她看到的。

他手下有兵,有军功,有双方的把柄,一旦起兵清君侧都能被史家赞作拨乱反正的正义之师。

突如其来的紫英霜,就是那朵开在世家与寒门之间一线天的恶魔之花。

这般计谋,简直天衣无缝。

可唯一的变数,就是沈鹤亭死而复生。

“哀家实在好奇,”花纭轻声对李怀璟说,“燕王所谋究竟是权,还是天下?”

李怀璟至死都不可能忘了那个傍晚。

年幼的小太后坦然地站在自己面前,三言两语就将他苦心编织的外壳剥得精光。李怀璟陡然汗珠涔涔,高大的身躯此刻弯得像个虾米。

“你说要与他做同袍,却将他害得万劫不复,”花纭乜视李怀璟,咬着后槽牙恨极道,“一面用这世间最恶的毒把他拖下水,一面又作圣人要把他拉出地狱……燕王,你好伟大!”

李怀璟原本还像个孙子,听花纭这般质问,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娘娘这是何意?”

他理直气壮,花纭气得哼笑出声:“他落得这般田地,不都是拜你所赐?”

“什么拜我所赐?!”李怀璟连忙往后退了几步,杏核眼都睁圆了,他突然感觉有股气堵在心头,“臣确实算计过身边的所有人,臣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臣所谋也确实被娘娘看得透透!可臣固然有野心,但并非是没有良心!鹤亭是臣的救命恩人,臣便是再没有原则,也从未想过害他分毫!娘娘却说是臣害得紫甲卫全军覆没……臣是人不是畜生!臣真的不明白,臣到底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娘娘如此诛心,不惜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臣!”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不是好人,但他真的有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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