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丰目不斜视,冲着两人所待的大树稳步走来。待到聂炎身前,颔首一礼,口中恭敬。
“将军。”
男人面色如常。
他拱手上前,正色。
“前线朱副将有事上报,正在拐角等候多时。”
他在营里帮副将做事,正巧前来禀报。
扫了眼对方所说的方向,聂炎波澜不惊。
“嗯。”
语毕男子不再多讲,回头站到一旁。
姑娘见这一幕,静静抬起脑袋,不曾想会在这时候碰见他。但仔细想想又很合理,他本就在炎军里做事。
点头示意,来不及打招呼,毕竟时间有些赶。迎上步伐,知晓大队即将启程,不敢多耽搁。
前方的岳宗是时候出现,冲她招了招手。受命保护她,提前告知今日可乘马车上路,不必再驾马而行。
见她欲离开,唐丰摒住,情绪在那刻突地有些绷不住。痴痴望着姑娘的身影,入眼一身宽大的男装,却掩不住娇小曼妙的身段。白皙修长的脖颈,脸蛋红润,眼神一眨不眨。束发整装,像个乖巧的小童子。
任那秋风萧瑟,心中划过异样。
之前听说过那些传闻,本来打算当面问问。谁知在大军启程当日,在大将军马背上见到心仪的姑娘,整颗心都沉入谷底。
心底的声音在呼唤,瞬间晦暗。
他明明早早地就…
妙予路过唐丰身侧,停顿,二人鬼使神差对视一眼。那眼中有些特殊的情绪,她读不明。本想张口说些什么,可却见他撇过脑袋。
片刻后唯有敛神回头,转身。
谁料还没走两步,男子忽地大着胆子叫住她。
“孟…孟姑娘。”
不再如从前般唤她,保持着刻意的礼节。
姑娘停步,眼波流转。
“唐公子。”
听这一声,聂炎也停了下来。调头,视线有些冷。
男子捋了捋气息,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气,连出口的话都有些颤抖。
“可否…借一步说话。”
话音落,某人不自觉扬眉。
妙予闻此,下意识瞧了瞧对方,便是随和道。
“好。”
唐丰是她的朋友,在之前方乐街做生意时帮过不少忙。虽然有时性子执拗了些,心眼却不坏。
她没有理由不应允。
只是她这样一答,不知为何,气氛都像凝结一般。
没人再开口说话,身后的聂炎负手二立,一如既往的沉默内敛。
再见那男子,已然手握成拳。垂着眸子,眉头紧锁。
看样子略显反常,妙予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欲移步上前,后方传来沉声。
“慢着。”
一把带过姑娘手腕,举止霸道。
“何事?”
这话问的是唐丰。
意识到此,姑娘眼睫微颤,轻轻抽了抽手。
诡异的景象,突地架在两名男子之间。腕子被人紧握,妙予不愿这般,悄悄地挪开些,顺利抽回手。
唐丰见状,表情黯淡,苦笑道。
“属下只是有些话想同姑娘讲,将军莫不是…这样的机会也不愿给。”
略带苦涩的语气,想必心中不是滋味。当然能在如此气势凛凛的男人跟前说这样的话,胆识也是过人。
聂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反应,冲着边上小人儿。
“妙予。”
突如其来,她回眸。
“嗯?”
收回目光,竟不再多看。
“前面等你。”
示意拐角空地,话不多说,转身向前走去。
他没这么狭隘,也深知有他在这,那小子干不出任何事。
再者,量他也没有那个胆。
话一说完,聂炎就离开了。
留下妙予与唐丰,相继无声居于树下。彼此对视,直至片刻以后。
风吹发丝,鸟声清脆。姑娘心思玲珑,到底是品出些什么。见男子一声不吭,半饷后目不转睛望去。
心底涌上异常的情绪,见人走远。唐丰眼中一跳,幽幽言声。
“没想到孟姑娘与将军…真的是一对。”
她安静听着,闻此不由得张了张口。脑中闪过近来种种,一时哑然,竟然没有出声。
见她没答话,唐丰忽地换了副口吻。
“无碍,我就那么一提。只要小鱼姑娘高兴。在下由衷…祝福你们。”
眉头紧锁,说罢转身轻咳,看上去很不舒服。
妙予盯着他,见这阵势免不得上前。
“唐公子,你怎么了?”
动手轻拍背脊,那模样看上去不太好。
眼观这份举动,远方的聂炎抱臂,挑眉望来。
唐丰咳了阵,在姑娘的帮助下很快缓和过来。
“没什么,兴许是昨日赶路染上风寒,姑娘不必担心。”
神色憔悴,埋首猛咳。
妙予心领神会,不禁关切。
“你一人在外定要仔细些,倘若有什么需要,大可知会一声。”
体恤他的情形,嗓音温柔,可他听着却是抬起了眼。
“姑娘说的什么话,我…我哪有…”
想说哪有那么脆弱,谁料说完又是一通咳嗽。遥想昨天落魄般肆意,慌神再道。
“倒是你,真的是心甘情愿前往晋淮吗?”
问得突兀,语毕二人皆是一惊。
小姑娘静默聆听,细思经过,欲解释。
“我…”
可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热意忽地涌现,怯生生默住。
唐丰观察着,意念驱使,转而再问。
“还是因着将军的缘故?”
说起那两字,小模样明显一怔。她不会撒谎,但也不会毫无避讳。
送行当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某人扛上马。她该说什么,再说多些,会不会显得刻意与做作。
深思之后,启唇。
“事已至此,妙予不作它想。晋淮一趟,实则有为…阿呈自小…公子是知道的。”
从前在方乐街,因他时常光顾的原因,或多或少闲聊过一些。
男子醒悟般,点头应下。
“我…咳咳,我明白。刚还在新兵营碰见他,孟姑娘有什么话,要不要在下帮忙转答?”
说起这些,妙予自有打算,便礼拒。
“不必,待有时间,我定然亲自前往言清。”
他愣神而立,轻声应。
“那…好吧。”
知他身子不适,妙予思虑周全。想起头先收拾屋子,发现屋中有些药包。听岳宗说是给营里将士的储备,遂问道。
“唐公子,屋中还有些医治风寒的药,公子要不要拿去一些…”
犹豫着还未说完,他有礼摇头。
“不用,我…我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
说得轻松,她想了想,再次嘱咐。
“嗯,好,那你…素日里多注意一些。”
你来我往的对谈,算时辰也差不多。
唐丰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妙予盯着他,在确定没有别的话可讲时,垂眸回身。
只是动作没有一气呵成,在以为对方当真不会再开口时,突又飘来一句。
“小鱼。”
重新唤回从前的称呼,她眸子动了动。
“嗯?”
意味不明的端详,执拗的语声。
“我们会一直是朋友,对吗?”
有些感慨的问话,似是先前也有听过。
倘若此刻她还无法明了,那也的确太不解风情。
有些情感实则一开始便是那般,心中笃定。无从说起,更无从伪装。
她微微一笑,仍然像先前。
“是,妙予已经认定唐公子这个朋友,往后定然以诚相待,始终如初。”
真诚的一句,也是落在心里最刺眼的话。
事已至此,男子失力靠在树干前,了然。
“如此…那在下明白了。”
收起所有期盼,连内心生出的奢望都已不见。头顶飞鸟来去,他逐渐沉默。双眸径直锁住前方,简单告辞,抬步远去。
妙予望着他的背影,心思涌现,像是不明白。可兜转来回,又像是全都懂了。
眼观姑娘静立的背影,某人突地步了过来。站到她身侧,神情无波。
简单和朱副将说了两句,聂炎就回来了。不放心她一个人的安危,即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岳宗正在前面清算一批新到的弯弓,还有零散的武器。大队已经走得差不多,只剩为数不多的主力队。
妙予寻声回眸,触及跟前男人的目光,又再看了看前边。
许是被那方动静引去注意力,她不再深思,默默移步往前。
那高大的男人始终尾随其后,见她无声打量一堆弓箭,神情甚是柔和。
正沉浸其中,旁边忽地闪过一男子,就着他们行走的方向,意味深长微笑拱手。
“将军,那位公子…似乎心思颇多。”
指代明确,话里聪明,夹杂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境。
聂炎无所谓他的话,只一瞬不瞬盯着姑娘拿起小弓。
岳宗没得到回应,继续挠了挠下巴,故作神秘。
“看来孟姑娘是吃软不吃硬,将军要不要…试试软的?”
都这个时候还不忘自己的本职,可谓相当敬业。
男人漫不经心扫他一眼。
来软的?就他这样?会不会惹那丫头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