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恩眼看着A先生似乎变成了铅笔画，被橡皮擦飞快抹掉，毫无反抗之力。

在那道身影出现之前，他被A先生追赶跳进水里时就已经捏碎了海伦的第二枚召唤符咒，但援兵还没到，那戴着兜帽、深色长袍的身影居然转过脑袋，用呆滞的目光望向了自己！

她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露出一个微笑。

微笑？克莱恩一阵愕然，随后眼前一黑，就听到轰隆地巨响，伴随小腿传来的清脆骨折声。

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除了圆坑中心的海伦之外，还噼里啪啦掉了不少冰雹和带着咸腥味的海水。就是她摔进去的时候势头太猛，连带着撞断了旁边克莱恩的骨头。

疑似教会强者的兜帽女士嘴角早已不见笑意，她的眼神依旧呆板无光，然而脸上却流露出鲜明的嫌弃。

她最后又向克莱恩点点头，身影瞬间淡化，消失在原地。

直到这时，克莱恩在A先生现身时就预备要打出响指拼死一搏的手指，才终于颤抖着松开。

他连忙用伤势转移的能力处理了骨折，想伸手拉她一把，不过海伦已经手一撑动作利索地跳出坑底。她身上那原本就褴褛破烂仿佛裹尸布的长袍满是撕裂和烧焦的痕迹，裂开的布料之下更是添了数道皮开肉绽的伤口，还没站稳，就原地打了个晃差点又栽下去。

克莱恩连忙把人扶住：“你没事吧？你被传送到哪里了？”

她嘴唇微动，没出声先哇地吐了一大摊血。那血液竟像是活物一般挣扎着想要返回身体，猩红里面还隐约能看见蠕动的诅咒之线，在空气里暴露一会后，才化作阵阵黑色雾气彻底消散。克莱恩鼻子深处越来越痒，A先生非凡能力的残余效果似乎被那诡异的血液强化了。

一时间，两人一个咳嗽吐血，一个喷嚏不断，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阿兹克·艾格斯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病残人士颤巍巍彼此搀扶着往外走的情景。

他看出了海伦的身躯是由死者血肉构成，也察觉了她伤口里残留的风暴的戾气，这使他想起了刚从与因斯·赞格威尔交手时东边传来的令人不安的气息。如果不是那时的异常令他的对手心生忌惮，他这边的战斗还会拖得更久，也不可能现在就赶来。

“原来你是克莱恩的帮手……”

那件0级封印物制造巧合要分开击破他们，反而让他明白了她的真正立场。

海伦抬起头盯着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一张嘴稀里哗啦又不停吐出泛着黑气的血浆。

阿兹克：“……”

克莱恩：“阿兹……咳咳……阿兹克先生……阿嚏！”

阿兹克：“……”

他先把灵视里黑得传染源捞过来，眼中浮起一扇布满神秘花纹的青铜色大门。

在他看来，海伦的问题不在于沾上了厉害的病毒，而是看似正常的“海伦”内部已经被神秘学病毒所取代。缺少记忆的自己无法解决，还本能地感觉那种病毒十分危险，只能暂时封印，在病毒与她的身体外壳之间加上一层“死亡”，阻止病毒继续向外扩散。

封印完成后，“炽天使”的投影也随之消散，破烂的衣袍变回干净整洁的鲁恩日装，海伦甩甩手腕，伤口快速愈合，人也恢复了神采奕奕的模样。

“克莱恩，我又行了！走，下一个打谁？”

“……你先别蹦。”

阿兹克适时地伸出手，拉住了一脚踩空的海伦，“我把封印放在了右腿上，你……”

“……”

“走路的时候最好注意点脚下。”

他尽可能地挑选着不失礼貌的措辞，然而海伦听到耳朵里就剩三个大字：你瘸了！

她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也行，谢了，没想到你一个死神途径医术居然还怪好的。”

克莱恩连忙打断她的自由发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了？阿兹克先生，您没受伤吗？”

“有。”阿兹克坦然回答，旋即笑笑，又把问题抛给海伦，“但对‘不死者’而言，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刚才东边的动静，是你和风暴教会的战斗造成的吗？”

海伦闻言脸上像是压不住笑容，竟然十分兴奋。

“我被奇克暗算了！祂干得好啊！真是帮大忙了！”

克莱恩：“你没事吧？”指脑子。

“绝望小鸟在东区制造病毒，我借来对付风暴，奇克大概预料到我会在贝克兰德，在她的病毒里藏了针对我的污染。

“奇克占据序列0千年，祂影响了刺客途径的扮演方式，我晋升序列1后状态不好，但现在有了这份直接来自祂的污染，这个问题很快就能解决。”

她没说刚刚“隐秘”也提供了帮助，只是神色转冷：“等我恢复，第一个就拿风暴练练手……”

序列顶端能影响同途径其他非凡者的扮演方式？奇怪的知识增加了，但克莱恩此时最先注意到的反而是：听她这么说，看来刚才没打赢。

他又想起另一件事：“风暴教会针对你的悬赏依然有效，数目也还是二百万镑。”

“末日女王”在海上销声匿迹已经一百多年，而赏金仍保持着她当初活跃时的数目，克莱恩觉得这已经足以表明风暴教会对这份悬赏的重视。

“还是二百万？”海伦的笑容迅速消失，杀气腾腾，“他们没算通货膨胀！我贬值了！！！”

克莱恩：“……”

阿兹克看起来好像都想叹气，他一手一个，带他们先离开这个地方，来到贝克兰德郊外的一座小镇。

旅馆房间里，克莱恩浸湿的钞票已经干了一半，两人交流完最近的情况，克莱恩也满足了对冥界的好奇心，而海伦在阿兹克带她们灵界穿梭之后就自己离开了。他一边烧水泡茶，一边询问道：“阿兹克先生，你是不是回想起更多过去的事了？”

阿兹克略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明白过来他是想问什么，但最终轻轻颔首：“我想那应该就是最近两三次轮回里的一次，海伦·索莱尔把我杀了。”

“等等，什么？”

“我也不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祂为什么要杀我。但却知道因为祂杀死当时的‘我’，我才能重新开始轮回，还能过着安稳的生活，一直到现在。”

阿兹克回想起的甚至称不上是一段连贯的记忆，只是过往人生片段中零散的几个画面。而在那画面里，自己不带情绪地低头凝望着那深深的漆黑河水，本该是倒影的位置，水底却浮现了一张苍白的面孔。

她的乌发在水中漂起，像癫狂的蛇群散开或聚拢，眼神诡谲森冷却极有魅力，让他不由想起腐烂的白花、迷离的冷火、骸骨上流淌的毒与蜜，像在遥远梦境里俯视世界的神祇。

回忆中的他胸口盘踞着冰冷的权柄，一切生物都以死亡的形式向他臣服。这和在背阴处的山坡上教导长子剑术的场景不同，从这段记忆里他无法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丝毫情绪，只能感受到抽离和恐怖。他还看见水面晃动不止，她在水底放声大笑。

‘你知道吗？’可声音却仿佛紧贴着耳边响起，‘在古老的神话里，爱与死本就是一体两面——’

他动弹不得，无法理解的腐蚀竟然从对方的视线漫溢而来，‘看到’就是被污染，‘对视’就是被侵蚀，那冰冷又缺乏情绪的‘自己’仿佛被拖入水底，与‘阿兹克’越来越远。

水中的魔女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潮湿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脖子，一只手上戴着的正是“蠕动的饥饿”手套。

他的回忆到此中断。

阿兹克隐约意识到她会动手必然和自己当时那种冷酷超然的心理状态脱不了干系，而从那之后他还能重新开启做为普通人类的一生，显然两人之间没有其他过节，对方后续也没有再针对找到失去记忆与力量的自己。因此回忆起这段经历时，他也没有产生报复之类的心态。他一点也不想重回那条河底，探寻水里到底有没有了另一个缺乏感情的“阿兹克·艾格斯”。

“之后的那次轮回里，我又遇到了‘蠕动的饥饿’的使用者，不过当时并没有想起这段记忆，也没有再见过她。”

不久前他拿到蠕动的饥饿，又看了克莱恩的信，才想起这些，但却没料到这么快就能克莱恩身边遇到海伦，还受到那件封印物影响，变成当下这种局面。

他说不上来对方现在的状态到底是变疯了还是变正常了，只觉得不管是哪种情况，克莱恩都让人担心。

“爱与死是一体两面……”

他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遍。克莱恩端来三杯热茶，随口问道：“阿兹克先生，您还记得那是哪一年吗？”

阿兹克摇摇头：“不，我不记得了，只能根据一些其他的记忆，猜测那大概发生在1190年与1234年之间。”

“会不会是1198年？”

听了他的推测，克莱恩立刻有所联想。那一年发生了在这个区间里现实世界里最出名、影响最大的历史事件，而且被刺杀的罗塞尔还是他们的老乡。

“1198年……冥界……”阿兹克陷入沉思，但眉头紧锁，似乎十分困惑。

见状，克莱恩忽然记起一事：“对了，我获得了一张罗塞尔大帝制作的‘亵渎之牌’，里面包含高序列的秘密，也许它能帮助你唤醒更多的事情，不过你得等待一阵，它藏在贝克兰德。”

阿兹克略感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颔首道：“等你取回，让信使带给我，我研究之后就立刻还给你，或者你直接抄录相应的内容给我。”

送阿兹克先生离开后，他马上逆走四步来到灰雾之上，开始占卜那名“绝望女士”到东区后发生了什么。

随着梦境展开，他看到病毒在魔女的推动下迅速扩散，融入贝克兰德原本就污染严重的雾霾，使东区变得像将要入夜一般昏暗，淡黄与铁黑混杂的浓雾甚至带有隔绝灵视探查的作用。在病毒的影响下，原本就营养不良、疲劳消瘦的东区居民很快开始咳嗽、抽搐，不断有人倒在地上。

而被霾云阻隔的同一片天空之下，被0-08强行传送的“炽天使”手持寒冰弯刀迎面冲向半空中一道身穿黑铠、浑身电光缠绕的人影，他的武器是一柄虚幻的三叉戟，在愤怒之下迅速变得凝实。哪怕是在灰雾上占卜，直视这场战斗也让他的灵性飞快消耗，画面也断断续续，并不连贯。克莱恩忍耐着头颅一跳一跳的抽痛，大概看懂了海伦故意释放出大量寒冰让他打碎，自身则藏匿于冰晶镜子般的表面不断干扰，令他的攻击无法随着怒气的积蓄不断提升。

然而，闪电劈断冰刃，狂风吹散黑焰，“刺客”并没有像魔药名称描述的一样，耐心等待时机做到一击毙命，而是挥刀迎上，一边吸入雾霾中扩散的致命病毒，一边以伤换伤，选择了舍弃防御正面战斗。

黑盔人影怒气愈发强烈，三叉戟的尖端凝聚着被压缩到极限的闪电，充斥着暴虐与毁灭气息的雷电将两人周围的一小片区域笼罩在内，其中的黑焰与残冰一扫而空。他仿佛从天空中降下，迈动脚步走向模样凄惨的对手，飓风从他的身后更加剧烈地涌出，强势地席卷整个贝克兰德，却无法打断以她为中心的病毒漩涡。

海伦的黑发在风中猎猎飞舞，伤口流出的血珠不等坠地就碎裂在强风里，她直视风暴的战戟停在咽喉前，面无表情。

克莱恩能想到黑盔人影为什么收手。他应该是风暴教会的强者，现身明显是为了制止魔女教派散播的病毒扩散。海伦将自身变成病毒的容器后，他大概顾忌着海伦本体位格高于同一途径的散播者这一点，万一破坏容器后，再次扩散出去的病毒很可能比最初的版本更难处理，所以理智地选择停手，没有像一些序列8的“暴怒之民”那样，被积蓄的怒意控制。

但下一刻，海伦抓住矛尖，将那位“绝望魔女”制造的神秘学病毒重新提炼后的黑色毒气几乎一瞬间就抵达了三叉戟的末端。黑盔人影也重重踏出一步，空气里涌出咸腥味的海水，带着神灵般的威压形成了高高的墙壁，轰然砸向对面。

……不愧是曾经的“暴怒之民”，不愧是育碧流的伪刺客真狂战士，双方好像都有点理智，但不多。

梦境占卜的图像随着两人放出神话生物形态迅速破碎。克莱恩按了按太阳穴，疑惑反而更深了。

之前就算在灰雾上也无法占卜海伦的信息，但这一次却直接展示了完整的画面。而且，“点燃色彩”、“诅咒死亡”的能力都没有出现，在廷根时看到的缠绕全身的漆黑锁链与蔓延的黯淡彩雾同样不见踪影。

思考了一会，没有得出结论的克莱恩转而占卜起东区他认识的几人的情况。占卜结束后，他深深叹了口气，抬起不自觉颤抖的右手，轻轻搭在了眼前。

听了A先生与“绝望女士”的对话后，他已经做好了直视惨剧的准备，但或许是因为大部分毒素在来得及形成大规模传染前已经被海伦吸收、也或许是因为那位风暴教会强者及时用风将传染吹散，虽然东区仍有数千甚至超过一万人出现染病的反应，但他们接触到的病毒已不再致命，几大教会也及时派出人手救援，将损失降低到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