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
不知什么时候，库克出现在他们俩身后，把他们俩吓了一跳。
“虽然你救过少爷一命，但是你确实不适合当厨子——你完全没发现你的白汁和你的蛤蜊水里，放了两次百里香。”
“会吗？”哈里森不理解，“我觉得还可以啊。”
库克不好说什么，只好尴尬地挤出一个微笑。凯莉倒是想明白他的意思，给哈里森解答：“我没想过它们是一个东西。我只是单独处理了这两个部分。当他们合到一起之后，有些步骤就多余了。”
“凯蒂小姐，作为一个主厨，我需要对我的菜品负责。”库克拒绝的意思已经写到脸上，但是回想刚刚辛德拉跟他说的话，语气一转，“你真的……很需要一个职位吗？”
“是的，先生。”凯莉点点头。
“从学徒……”库克看了一眼哈里森的眼神，立刻心领神会，“给少爷送餐开始。”
两个小朋友高兴地欢呼。
“辛德拉！辛德拉！”
一个没见过的侍女飞奔到厨房，气还没顺好，便想说什么。看到厨房里的几人，这个侍女立刻端庄了行礼。
凯莉心中的警铃响起——她刚刚行礼对着的，是我。
凯莉递了个眼神给哈里森，哈里森也心领神会收敛了笑容。
那个侍女在辛德拉耳边窃窃私语，辛德拉的眼神快速瞟了一眼凯蒂。凯蒂确认这次是冲自己来的，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低声与哈里森说。
“放任我……”
任我与风，任我与云，任我与绿叶和繁花。
孤独，一直在那。
“不。”
哈里森拒绝了凯莉的要求。
“你救过我，这一次轮到我了。”哈里森的个子感觉一直在涨，“恩人有困难，我应当报答。这是我应该有的骑士精神。”
好像送出的鲜花给予了回响，好像孤单的星辰多了个圆环，好像原本灰白的长廊上落下五彩缤纷的画卷。
怎么踏上刑场的路，早已经忘记，就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没有色彩的世界却在身后开出绚烂的花。
辛德拉没有领凯莉到前厅，而是领到伯爵夫人的房间。哈里森也想跟着进来，但是却被辛德拉拦在门外。
“请转达母亲，她对我很重要。”
这是哈里森在门前扒拉着辛德拉说的最后一句话。辛德拉默默记下了，又不太忍心，便开着一条缝让他偷听他们谈话的内容，然后领着凯莉到伯爵夫人面前。
伯爵夫人正在让裁缝给她量身做衣服，看到凯莉进来，也不正眼看，从上至下地审视着。凯莉不怯懦，也不恼怒，眼神直直地回应着。
良久，伯爵夫人才简单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
果然贝宫的事已经传过来了。
“吾乃第二王女凯莉·阿伦亚·阿特兰蒂斯。初次见面，克莱因伯爵夫人。”
凯莉站在那里，虽然穿着侍女装，但是能看出来仪态很好，放松而挺拔。
“衣服穿着还挺舒适的吧？”
“还不错。衬裙布料挺好的。”
“恩德西那儿的布料跟我们这的，差距大吗？”
“第一次穿侍女服，不知道。”
“很高兴认识你，公主殿下。你的敌人已经被铲除了，你该回去了。”
伯爵夫人挥挥手，裁缝和侍女们迅速拥了过来。凯莉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抬起手，任她们处理，嘴上还在谈判。
“可以再住一段时间吗？或者你当没见过我也可以。”
“所以，其实是您不想回去？”
“想立军功。”
“军功？”
“前几日遇上了佛伦斯的军队，所以我想把他们清除了再回去。”凯莉很淡定地回应着，“我身上有军功，以后可以掌管骑士团。”
“一个姑娘，想掌管骑士团？”
“您是觉得我的性别不配吗？”
伯爵夫人沉默了。
“女性也可以成为国王。区区一个骑士团，为何不行？”
“我还没见过女王。”
“准备了。”
此话一出，伯爵夫人有些不淡定，但是她的修养控制住了她的表情。
“您在撒谎吗？”
我在撒谎吗？
凯莉没有立刻回复她，只是在回想自己为什么顺从母后的决定离开贝宫：
父王早就病了很久了，哥哥们的势力互相倾轧。姐姐不服气，也参与了进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其实我会很安全的，只是也挺窝囊的——他们笑我丑，笑我胖，还叫我小杂种。
我学会了杀鱼，他们谁也不知道。鱼群沸腾了。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顷刻间开始互相厮杀。母亲发现了，把我连夜送了出来。
哦不对，杀鱼这事，姐姐知道。
“你想跟我打赌吗？”
凯莉笑着回盯伯爵夫人的审视：“赌下一个不是女王？”
伯爵夫人没有接茬，依旧在审视凯莉的眼神。
“夫人。”
凯莉的呼唤，才让伯爵夫人回过神来。
我刚刚盯着她看有多久？为什么有些……眩晕感？她是女巫吗？
伯爵夫人刚想说什么，凯莉直接开始了她的演讲。
“夫人，我们比男性差在哪里？”
……姐姐，我们比哥哥差在哪里？……
大量的思绪涌入伯爵夫人的脑海，来回踱步的时候，裙摆左右摆动划出漂亮的弧度。
“夫人……”
“我亲爱的小公主，不要再说了。你的父亲不会同意，你的哥哥也不会同意。”
凯莉也不说什么，等伯爵夫人继续自我辩驳。
“我们没有继承权，我们能拥有的只有这些珠宝首饰。最值钱的，地契、奴隶、商铺……这些都不属于我们，我们没有钱。”
“那为什么我们没有？”
“因为法律。”
“法律一成不变的吗？”
伯爵夫人停下了脚步。
“我这个王室的身份，难道不是一个方便推动这件事的机会吗？”凯莉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安抚着伯爵夫人的内心，“我们女性拥有与男性不同的性别，但是也拥有相似优秀的能力……不可否认，有些人真的很烂，但是那些闪闪发光的人呢？ta们都应该被善待。”
这一句话，不仅仅伯爵夫人停下不安的步伐，侍女和裁缝也都停下自己手上的工作。
“我的父皇病重，御医已经束手无策。每一日的治疗都只是抱着死神的双脚，延缓它的步伐。而镰刀从未离去。”
“为什么不剑指王座？”
“这是一份恢宏的事业。仅仅只有我一人的力量，不够。”
她的姐姐？
伯爵夫人大概猜测了一下她们的计划：姐姐称王，妹妹领军。
“会不会太迟了？不对……”伯爵夫人没有被牵着走，思索间发现了凯莉的盲点，“你在撒谎。你远在贝宫，为何出来？为了佛伦斯的军队？你一个没有权力的小孩子怎么知道远在天边的消息。”
“王储之间的杀戮已经开始了。我为了活命跑出来的。”
“军队？”
“逃跑的时候，遇见了。”
伯爵夫人再次回归审判的状态：她说得很自然……
凯莉看她并没有之前那般高高在上，继续趁热打铁：“夫人，我现在出来了，有机会获得作战经验。他日，姐姐登上王座，我才更有底气争取统领骑士团的资格。这个机会，是上帝赐予的礼物。”
如果她真的是女巫，那该怎么办啊……伯爵夫人心中有些沮丧。她的话听着，大逆不道。但是……但是真的非常蛊惑人心。
如果她真的是女巫，那便是女巫吧。
伯爵夫人抽出一把小刀，走到凯莉面前。辛德拉有些心惊，连忙出言暗示：“夫人，少爷说，她很重要。”
伯爵夫人没理她，径直走向凯莉身边，抽走她的发带。一时间，挽好的秀发都散落在腰间。
“失礼了。”
小刀一拉，秀发直接被割了下来。
“给诺亚子爵做一套新的礼服。”
会客厅里，使者坐在椅子上等得不耐烦。
虽然侍女们都很有礼貌，吃的水果和喝的佳酿都很丰盛，但是他有使命在身。
终于，伯爵夫人牵着一身裤装的凯莉走了出来。
“哦，尊敬的伯爵夫人，”使者看到凯莉眼睛一亮，不耐烦的心情一扫而空，立刻扯起嘴角，挂上标志的笑脸，“不知道您的侍女可否告诉你我此次前来的目的？”
伯爵夫人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她说了，但是我没听见。谁家好人一大早起床？耕地的牛吗？”
面对嘲讽，使者也不生气，再次陈述他的来意：“我们的小公主失踪了，想来贵地打听一下有没有见过。不过也不用问了，您已经带她出来了。”
“谁？”伯爵夫人的声音拔高了八度，“谁是我们的小公主啊？”接着对着一个又一个侍女问着，“是你？是你？……还是你？”
侍女们纷纷摇头，伯爵夫人脸上表达了困惑：“你找的是谁啊？”
使者笑容有些僵硬，语气中夹杂着威胁：“夫人还是早点把小公主还回来，你现在的行为是在耽误她继承我们的国家。”
“可是你也得告诉我，谁是我们的公主啊？”
使者的目光落到了凯莉身上。
“你说他啊？”伯爵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叫凯，是我们的诺亚子爵。他准备去剿匪。”
凯莉鞠了一躬，表示回应。
“剿匪？”
使者心惊胆战起来。小公主要是折在盗匪手上，可怎么办？
伯爵夫人立刻附和使者：“是啊，您也觉得不可思议吧？这小小少年野心大着呢。”
“我没有听过有这个诺亚子爵。”使者言下之意是，伯爵夫人你联合小公主骗我。
“你又不是我克莱因的家臣，你怎么会清楚我们领地的事？”伯爵夫人趁机质问，“难道国王在我的领地上监视我和我的家人？”
“所以盗匪……你怎么确定是盗匪？”使者毫无疑问扯开了话题。
“哦对的，盗匪。”凯莉沉下嗓子的功夫还不到位，声音发得怪怪的，“前不久他们在克莱因打劫了本爵的东西，看他们的习性与交流，可以确定是佛伦斯来的。本爵准备亲率队伍，前往征讨。”
“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告诉国王？”
“我这是才醒来。正好阁下来了，麻烦您帮忙通传一声。”
“荒谬！”使者的愤怒已经压制不住了，“我是来带您回去贝宫的，不是来当传声筒的！”
凯莉也不客气，抽出长剑对准使者：“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公主，你刚刚的言行已经是大不敬了。我可以一刀把你结束在此地。”
剑抵住脖子，使者也不好大喊大叫。
“你若想把我带走，先让我处理完那些敌国间谍。我想，这即使是公主也应该维护国家的利益。”凯莉看他安静下来，将长剑收回腰间，“比起费尽心思把我带回去，不如先把间谍的消息传回恩德西。你放心，我不会跑的，我以骑士的名义起誓。”
思来想去，确实军情更为之紧迫。可使者还是不死心，走近凯莉面前仔细端详。
“我和公主殿下就这么像吗？”
凯莉头发被剪短了之后，看上去确实非常不同：失去了充满女性风情的编发，整体看上去更加硬朗。几日奔波劳累，脸上的颧骨更加突出。现在的她年纪还小，女性特征没那么明显。说是男孩子，也没那么违和。
“性格不同。”
传闻中的小公主就是个受气包，而这个子爵冷酷的外貌下长着一双凌厉的眼睛。
使者的侍从在他耳边叽叽歪歪了几句，使者才放弃对凯莉的观察。
“应该只是容貌相似。感谢伯爵夫人和子爵大人的提醒。我这就安排人传消息回去。一切请等我消息后再做决定……伯爵夫人，请问有多余的客房提供吗？”
“很抱歉，已经没有了。请允许我让人给你安排旅馆。”
“非常感谢。子爵，后面剿匪，有任何安排请一定要先通知我。”
使者说罢，小披风一甩，带着人风尘仆仆地离开了会客厅。
庄园的大门关上后，伯爵夫人把凯莉带回房间继续准备新的服装。
“你一直没有讲清楚你为何从王宫跑出来，明明你什么都不做，不会威胁到你哥哥们的地位，没有人真会对你做什么。”
“然后，成为联姻的牺牲品？”
伯爵夫人温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抱歉夫人，无意冒犯。”凯莉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但是并没有放下这个话题，她知道这会是突破点，“这是你我的定局。或许，当我们没有价值的那一天，我们会被抛弃。”
“不，他们会换个方式索求，比如说，让我们打工。”辛德拉插嘴给予了助攻。
话题至此，像是被划拉开了一个缺口。她们还没有正式说什么，但是认同的声音此起彼伏。
“除了打工，还有什么？”
突如其来的支援让凯莉看到了曙光，她将话题聚焦到了非贵族的阶层中。可是话音刚落，她们又安静了下来。凯莉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她向侍女们投出询问的目光。而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回避。只有一个年幼的侍女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凯莉，又低下了头。
“这位可爱的小姐，”凯莉敏锐地捕捉到了，“我想你有话告诉我们。”
小侍女不敢说话，她犹犹豫豫地看了一眼身在高处的伯爵夫人。
“说吧，我捍卫你说话的权利。”伯爵夫人说着，端起香槟杯。
小侍女高兴地回答了她想说的话：“他们会让我们换那些奶牛。”
渐渐地，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还会送给农场主的儿子换取柴火过冬。”
“或者丢到妓院。”
“要是疯了怎么办？”
“随便送给一个流浪汉呗，我的一个表姐就是这样。她给流浪汉生孩子，流浪汉给我叔叔家干活……”
“安静。”
伯爵夫人身边年纪较长的侍女大声呵斥着。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齐刷刷地底下了头等待挨训，但是悄悄地低着头互相交换着各自的神色飞扬。凯莉也并不打算让她们在自己面前丢脸。
“我想夫人应该理解我的想法了吧。”
伯爵夫人并没有回应她的橄榄枝，相反地，她却让其她人先出去。大门关上后，偌大的房间只剩她们两人。
“我不相信你没有听过来自其他女性的闲言碎语。”
听到她说的这句话，凯莉好像明白了她为何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应。
“听过了，觉得很烦。所以充耳不闻。”
“年轻真好。”
“思想同一个高度才值得进一步探讨。”
“你在说我跟你这毛丫头一个高度？”
“不，我没见识过那些黑暗，只是很肤浅地提出这些疑惑。若是在这未知的海域里，伟大的帆船要扬帆起航，我们需要一个先明智慧的领航者。”
凯莉优雅地行礼，伯爵夫人也没有回避这个鞠躬。
“我有个提议。”
“夫人请说。”
“你的领地，那个你来时的方向，有很多妓院。”
后面的内容，伯爵夫人已经没有再说了。凯莉回想了一下当时路上的情景，印象里没有什么勾栏瓦舍。
没有妓院但是有妓院吗？凯莉明白了她的意思。
“明白了，夫人。”
说完，伯爵夫人和凯莉互相等待对方继续说什么，但是对方都只是微笑。思来想去，凯莉提出了自己在等待的后文：“可是，您真不担心佛伦斯的军队吗？”
“那不是你的对策吗？”伯爵夫人显然没有意识到真的有这么个敌军跑到国家境内。
“是真的有。”
“你不是要赚军功吗？”伯爵夫人看热闹似的，把香槟杯举了一下，“我可以提供帮助，但是你要自己解决。”
“那请允许我申请一份详细的地图与一支精锐的骑兵队伍。”
“当然。”
“谢谢夫人。”
“你不需要觉得我是在帮你。这只是一场赌局，我只是选择一种站队方式。”伯爵夫人看向窗外——阳光很好，万里无云，“我确实不服气为何咖啡馆只有男性可以进入？为何财产继承只有男性？为何我的婚姻要去赢取不属于我自己的荣耀。家族荣耀……家族又是什么东西？”
这一下的停顿，更多的弦外之音涌现在凯莉的脑海里：是啊，她嫁进来之后已经更换了家族名称，但是她却要给自己没有继承权的母族争取荣耀。这是她的家吗？这是她丈夫的家吧。
“我在你口中的苦难世界，我什么都不用做，还能享受着这荣华。”伯爵夫人晃着香槟杯，透过香槟杯看向凯莉，香槟里的金箔翻飞，像看向自己纸醉金迷的日常，“我还不是慈善家，可以毫无条件地支持一个空架子。所谓的苦难，不值一提。”
伯爵夫人一弹指，玻璃杯发出的清脆声音像是珍珠宝石的碰撞，又或是高跟鞋踩着的舞步。
是啊，说这么久，伯爵夫人所承受的与她享受的，并没有能让她紧迫得需要抛弃这一切、反抗这毒池。
凯莉有一点点失望，本以为她成功说服伯爵夫人了。
“你说的，是很长远的东西。我可以再等等，也请给我时间再思考思考。”伯爵夫人并没有把话说绝，“若哪一天，我看到了希望，或是我打从心底追随你，即使没有地契、财产，我也会带上我所有的衣裙和宝石，来到你的身边。”
等到那一天，我会带上我所有的家当，衣裙和宝石，投奔你，
凯莉眼眶有些红红的，一些泪意湿润了眼眸。
“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需要提出我的诉求——我帮你也不少吧。”
“请说。”
“待在我继子身边。”
“仅仅只是待在他身边？”
“创造机会，让他与我相处。”
说的时候，伯爵夫人拉了一下铃铛，同时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被凯莉捕捉到了。凯莉第一次认真地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夫人：夫人其实和姐姐年纪相仿，就好像是她与姐姐曾经既定的命运。伯爵夫人看向窗外，早已经失去了沟通的欲望，就像陶器烧制而成的铃兰花，是夫家彰显财力的珊瑚礁，也是没有灵魂的金丝雀。凯莉还想说什么，门外的侍女们鱼贯而入，隔绝了两人。
“好的，夫人。”
凯莉不再多言，顺从地答应了她的条件，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手足无措。夫人想要的是和哈里森拉近关系，但是她对此一窍不通，根本想不到如何让她们增进感情。
不过，这几天，我怎么没见过伯爵本人？